“像個人類一樣”未免有些過於好笑了。返回現實的間隙,a1自然也會跟著祝棄霜一起回到現實。說實話,從祝棄霜進入loveheat的那一刻,他們就像所有的分身客服一樣,被徹底綁在了一起,雖然a1也不知道什麽原因。一般的玩家死亡,分身客服也會消失,但對a1本體並沒有什麽影響。但祝棄霜綁定的是a1本身,意味著如果祝棄霜死亡,a1這個存在將會徹底消亡。“這麽死亡,似乎也不錯。”麵對著顯而易見的威脅,a1心裏居然沒有什麽波瀾,它已經活得太久了,從眾神明搬進失樂園開始,它就已經無止無休地重複著這件工作到現在,也許未來還會持續下去。如果它的“生命”要因為祝棄霜劃上終點,a1並不害怕,甚至有些期待,如果祝棄霜想活下去,a1也會盡力幫他在自己職責範圍內。出於某種私心,a1並沒有在祝棄霜回到現實世界的第一時間出聲讓他明白自己的存在。它看著祝棄霜第一時間找到哥哥,突然意識到了祝棄霜心裏最重要的人是誰。明明是個連情感都沒有的孩子,卻笨拙地模仿著人類的愛意。a1像站在玻璃窗外的流浪貓,透過一堵不可逾越的障礙,看到了裏麵的珍寶被其他人拿起,以至於生出微妙的、糾纏著上升的嫉妒感。這是它從未有過的感情。a1沉默地透過祝棄霜的眼睛,注視著眼前的祝引川,看著他們說話、吃飯,祝引川像吃飯喝水一樣,給了祝棄霜一個擁抱。而a1能察覺到,祝棄霜的腦電波因為這個擁抱而產生了細微的變化。於是a1像世界上醒來的第一個人類那樣,開始尋找著一些能讓自己變得完整的回答。它是什麽?它從何處而來?它為什麽會在這裏?a1開始思考,它為什麽會是失樂園的“客服”,為什麽祝棄霜對它如此特殊,為什麽它的感情……和人類如此的相同。它本以為充滿欲望的感情是人類的專利,但感情對任何人似乎都沒有什麽不同。長溪大學防空洞坍塌的那一晚,a1清楚且理智地超越了自己“客服”的職責權限。無數的重物巨石砸下來,處於中心的祝棄霜還沒有強化身體,a1的推演能力僅僅在這一個瞬息就能預料到無論被哪塊碎石壓到,都是心肺俱碎的下場。甚至都沒有一絲猶豫的機會,a1突破了自己權限,推算出了當時最佳的方案,將他背包裏閻都給的涅墨亞之袍取出披在了他的身上。它眼睜睜看著祝棄霜的身體被沙塵石土吞噬,直直陷入地下,千百年來第一次疑惑自己為什麽沒有一個能拉住它的身體。它看著祝棄霜掉在地上,因為涅墨亞之袍還是咳嗽了很久才爬起來。a1才用晦澀的聲音,慢慢地開口。“刺啦祝先生,你好。”“……檢測到你的身體健康有大幅度波動,已自動為你裝備道具:涅墨亞之袍,並且扣除手工裝備費用五百分真情積分。請注意,道具毀損程度已達到百分之六十九。”祝棄霜聽見了它的聲音,a1很明顯地感受到他的身體顫了一下,身體的溫度慢慢冷卻下來。他並不清楚客服不能隨意幫助他使用道具,沒有產生一點疑問,很快就被新的狀況轉移了注意力。a1鬆了一口氣,莫名有些失落。為什麽祝棄霜不信任它呢?工具一旦有了情感,似乎就不再滿足僅止於此了。卓戈監獄所在的小島,是現實一個與世隔絕的禁區,隻有在現實飼養繁榮惡人與舊日生靈,才能給幾乎消亡的祝望舒提供真正的複活的能量。這裏的管轄自然不可能真正交給人類,所有的人類都是幌子,a1接管了這裏所有警衛,警衛統一的黑麵罩下並不是真正的人,而是a1的分端。但這樣的它,似乎也算是有了真正的身體,切切實實地觸碰到了祝棄霜。它貪戀人類的溫度。a1又開始反複追尋那些問題的答案。它從哪裏來?它為什麽會是失樂園的客服?它想成為人類,想觸碰祝棄霜的指尖,注視著他的眼睛,聽他說話,說什麽都好。a1開始焦慮,祝棄霜開始走得很快很快,去追尋那個真相,可能會讓他死亡的真相。它和祝棄霜是一體的,但祝棄霜似乎永遠奔跑在它的前麵,留給它的隻是影子。他開始質疑一切,警惕地考慮著它。它隻能說:“你可以相信我。”“我會幫助你的。”但它能幫助多少?它隻不過是一個失樂園的客服,它甚至沒有辦法在祝棄霜流淚的時候幫他擦掉那=些碎掉的星星。a1冒出一個細小的、像羽毛一樣的想法。為什麽它不可以是人類呢?這個想法在特奧蒂瓦坎的時間扭曲後突然變成了現實,重合的靈魂在空間融合的那一瞬被迫攏為一體。他想起了一切。原來他的名字不是“a1”。他的一半成為宿於,而另一半成為a1時,撕扯時還有一些碎片落在了土壤裏。其中一枚碎片,落在了一個閩南小孩的身體裏,這個小孩後來被母親取了一個名字,叫祝引川。祝引川覺得自己是個挺無聊的人,至少沒有什麽意思,連吳丹也調侃他過死板。他的道德感不強,什麽髒活都做,吳丹讓他去殺人,他也沒什麽感覺。活下去似乎就是這樣的,不太好,也不太壞,就隻是活著。在被吳丹收養之前,院子裏婆婆經常說,人生就是一筆爛賬,遠遠看幾眼就稀裏糊塗過了,不能細細地算,算了也是不堪入目。他覺得自己似乎是有些不一樣的,但又說不上來哪裏不一樣,他時常能感覺到一些不同的情緒,像是好像還有另一個人感受著他的感受。祝引川沒有同齡的玩伴,無從對比,因此也沒有在意這件事。比起這個,更重要的是,他的弟弟要出生了,祝引川對此產生了前所未有濃厚的興趣。祝引川很清楚吳丹肚子裏屬於那位“神明”的孩子是個定時炸彈,但還是被吳丹所描繪的“家人”吸引。這是一個屬於他的珍寶。祝引川破天荒地在教室和別人說話,是聽見同桌說起自己的妹妹。同桌眉飛色舞地描繪著自己可愛的妹妹:“你們不知道,我妹妹可喜歡我了,我爸我媽都要往後排,我每次放假回去她都啪嗒啪嗒跑過來親我的臉,然後說哥哥我好想你啊,天呐,我的心都要化了。”同桌和周圍人都炫耀了一遍,回過頭來發現祝引川正在安靜地盯著他,聽他說話,差點心髒嚇得突出來。祝引川輕聲問道:“你是怎麽讓你的妹妹喜歡你的?”同桌打了個哈哈,不明所以地撓了撓頭:“就好好對她,給她買想要的?你為什麽突然這麽問?”“我要有弟弟了。”祝引川罕見地和他聊起閑話來,讓同桌有些驚訝,畢竟這位大學霸是出了名的不愛廢話,倒也不是高傲難相處,就是單純的沒什麽話說。“你怕你弟弟不喜歡你?”同桌笑嘻嘻地說道:“怎麽可能不喜歡呢,你們天生就是家人,我妹還沒出生我就稀罕得緊呢。”祝引川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少見地帶了一點溫和的笑意。祝引川想過很多第一次見到他的場麵,從未預料過真實地抱起他時刺骨錐心的疼痛。瓢潑的大雨、來回的奔波、湖邊的驚雷,和死嬰慘白的臉,血跡蔓到他手上,黏膩冰冷,是祝引川唯一會反複夢見的畫麵。他的秘密。他和另一個自己做了交易,用自己三分之二的感情,和所有的靈魂。祝引川並不覺得失去的三分之二的感情對自己的生活有什麽影響,但也許那剩下三分之一,已經被他全部用在了祝棄霜身上,以至於對任何人都一視同仁的漠然和冷酷。吳丹精神崩潰,吳家大變之後,祝引川用雷霆手段處理了很久,才暫時解決了吳家的後顧之憂,從李家接回祝棄霜。祝棄霜從一個瘦小的團子,突然變成了一個拉長一點的團子,李家那個叫李懷屏的小孩拉著他的手,笑嘻嘻地帶著他跨門檻,兩個孩子心無旁騖地在院子裏跳來跳去,甚至無視了他的存在。祝引川在旁邊看著他們玩了很久,祝棄霜才發現他的身影,卻第一個看向了身旁的大孩子。李懷屏主動站出來,擋在祝棄霜麵前,臉色肅穆地質問他:“你是不是人販子。”祝引川說道:“是你爸爸讓我進來的。”“那你是來做什麽的?”李懷屏放鬆了一點警惕,仍然不信任地看著他。祝引川的眼神一錯不錯地看著祝棄霜,輕聲道:“我是來接我的弟弟的。”祝引川試探地拉住弟弟的手,看著他害怕閃避的眼神,心裏隱隱地刺痛了一下。小孩粉嫩的臉一點輪廓都沒有,就像一個連在一起的小包子,祝棄霜被他拉住一隻手,一個勁地往後退,用餘光怯怯地打量祝引川的臉。祝引川的手鬆了一點,小聲地說道:“對不起。”祝棄霜往後扯的勁鬆了一些,偏了偏頭,總算是正眼看了他,眼神裏有些好奇。“對不起。”祝引川放開手,溫柔地摸了摸祝棄霜的頭發:“哥哥沒早點來接你。”祝棄霜在他的撫摸下安靜下來,眼神裏突然出現了一些不同的感情:“你是……哥哥?”祝引川很清楚地記得那一天,祝棄霜用生疏的發音,仰頭看著他,學著他慢慢地重複:“哥哥。”那天,祝引川帶著他,馬不停蹄地離開了閩南,來到沒有人認識的長溪。祝棄霜在車上拿著李懷屏塞給他的椰子糖,自己沒有吃。他把那粒椰子糖給了祝引川,自己安安靜靜地折了一路的糖紙。祝引川要把糖塞到他嘴裏。祝棄霜搖搖頭,一字一句很緩慢地重複道:“哥哥。”祝引川突然鼻尖有些發酸,垂下肩膀摟住祝棄霜。“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