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棄霜還想逗弄他一會兒,就聽見外麵傳來兩個人說話的聲音。是兩個普通人。祝棄霜猶豫了一瞬,手撫在搖籃上,身體逐漸變得透明,消失在空氣中。嬰兒眼睜睜地看著他消失,呆呆地睜大眼睛。祝棄霜還站在原地,隻不過用了一點手段,讓別人看不見自己了而已。外麵的人聽見裏麵的動靜,快步走進來,是一個穿著金絲繡袍,赤金色頭發的女人,後麵跟著的男人身形高大,五官高挺,看得出幾分祝棄霜熟悉的模樣。女人驚喜地“啊”了一聲,俯身小心地抱起了嬰兒:“怎麽醒了?”男人雖然麵色嚴肅,說話卻溫和又小心:“是不是我們吵到他了。”他看著自己的兒子,真是怎麽看都看不夠,兩個人輪番在嬰兒的臉上親了親,時不時撓撓他軟乎乎的小手。祝棄霜安靜地在一旁看著,自己沒沒有意識到自己臉上的笑容。夫妻兩人溫柔地注視著懷裏懵懂的孩子,不一會兒,小孩就在母親懷裏睡著了。男人拿出一條金鏈,那條金鏈上掛著一個祝棄霜十分眼熟的戒圈。他將金鏈戴在了小孩的脖子上。沉睡的嬰孩就像一個小小的天使,身體蜷縮著,胸前放置著戒指,被小孩無意識地抓住。男人說道:“願特奧蒂瓦坎能護佑他。”女人並不言語,眼睫垂著,眼裏泛著破碎的光。過了好半天,女人才開口:“為什麽承受這樣預言的是我們的孩子。”男人擁住她的肩膀:“這就是命運。”女人垂下頭:“好好的,你為什麽要把你的戒指給他。”男人的手指悲傷地拂過嬰兒胸口的戒指:“這是特奧蒂瓦坎王位的證明,希望命運會對眾人之王網開一麵,我已經感受到毒蛇的逼近,恐怕我們已經無法見證他的成長,隻希望他能活下去……”女人眼眶裏落下一滴晶瑩的淚珠,男人懷抱住她,兩人周邊的空氣開始扭曲。祝棄霜想要再向前一步,周圍那些命運的絲線卻聚集到他身邊,攔住了他再往前的腳步,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麵前的夫妻二人臉龐逐漸模糊。像毛玻璃上逐漸被擦去的筆印,祝棄霜的手放在半透明的絲線上,眼睜睜地看著兩人的麵孔從透明再到完全消失。空蕩的寢室裏,突然響起了一陣孩子的哭聲,幾乎聲嘶力竭的哭聲像是要刺破黑夜。祝棄霜手前纏繞的絲線散去,一滴又一滴黏稠的鮮血落在嬰兒的搖籃裏,不知道什麽時候,這個寢室已經成了人間地獄。大片的血濺到了天花板上,又凝結成一團,滴滴滾落下來,到處都是鮮血、碎肉。孩子的啼哭和哀嚎像是一陣暴雨,祝棄霜怔在了原地,好一會兒,才慢慢顯出身形,走到了孩子身邊。小孩坐在搖籃裏,白皙的臉上沾著稠紅的血,他金色的眼睛像兩顆璀璨的琉璃,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的東西。一條幾乎有祝棄霜手腕那麽粗的蛇,黑色的蛇身蜿蜒在搖籃的邊緣,紅色的眼睛冰冷地注視著脆弱的人類嬰兒,張開的大嘴裏流出鮮紅的血液,鋒利的牙齒上掛著幾片碎布。祝棄霜認出來這幾片碎布,屬於剛剛那個女人華麗的裙擺。祝棄霜看到這條巨大的蛇,幾乎是恍惚了一下,這條蛇……和奈良脖子上掛的那個所謂的二號主持人一模一樣。啊……是這樣,可能“神”腳下的蛇,都是一個樣子吧。那條蛇看見了祝棄霜漸露出身形,豎起的瞳孔裏竟然露出了人性化的驚訝,口吐人言:“不要多管閑事。”祝棄霜將這個孩子抱起來,感受到他的軟軟的手正信任地拽住他的衣領,仿佛抓住了他的世界。祝棄霜慢慢伸出另一隻手。他的指尖竄出一小簇紅色的火焰,那條蛇看見他的動作,吐出猩紅的蛇信,張開嘴咆哮道:“你想和眾神作對嗎?”祝棄霜的動作頓了一下,突然說道:“你們傲慢得太久了。”他麵色倏忽一沉,死死掐住蛇身,指甲幾乎都掐進了蛇的鱗片裏,發出了劈裏啪啦的聲音,他指尖的神力化作無數的細線,像刀一般在躥進蛇的身體,將內裏淩遲無數遍。黑色蟒蛇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你會迎來……眾神最慘烈的報複。”他可以用更簡便、更不著痕跡的方式讓這條蛇死去,但沒有什麽比他親眼看著這條令人惡心的造物在自己手上死亡更令人輕鬆。祝棄霜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恨意從何處而來,是出於對“他”的憐惜嗎?祝棄霜也不清楚。神格回歸了他的身體後,二十多年被壓製的感情全都一並湧入他的腦海、他的四肢。很快,那些命運的絲線看不下去他的殘暴,一點一點地纏住了祝棄霜的手,想將他拖走。那條蜿蜒的蟒蛇,已經睜著眼,死在了祝棄霜的手上,祝棄霜垂下眼,看著懷裏的孩子。他走後,“他”又該怎麽辦呢?祝棄霜提起那條蛇,將自己的意識灌注進蛇的死屍,又把蛇的軀體按在了小孩的胳膊上。一觸碰到嬰兒的肌膚,那條蛇就像墨一般,化成了無數線條,鑽進了他的皮膚。身上被命運之線施加的壓力越來越大,祝棄霜睜大眼睛,沒時間再細想,根據他曾經見過的一個人的紋身隨意在小孩身上構造。那條蛇臥在了小孩身上,在他的皮膚上化作了無比複雜的紋路,爬行動物的鱗片遊走在他的身體上,每一片似乎都泛著真正的冷血動物的光澤。祝棄霜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聽得懂,隻是輕聲說道:“它會在危險的時候保護你。”那些命運的絲線仿佛在尖叫,化出了實體想要擋住他的視線,像繭子外的絲線一樣包裹住了他。祝棄霜放開手,最後看了那孩子一眼。他沒有哭,琉璃般的金色瞳孔怔怔地看著祝棄霜的身影,盯著祝棄霜抽走的手。然後被熟悉的黑暗覆蓋。“線”包裹著他,像是看押罪大惡極的罪犯,幾乎不給他一絲逃出的機會。祝棄霜閉上眼睛,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才重新傳來聲音。是一個熟悉而陌生的女聲。她說:“這力量並不屬於你。”作者有話要說:第103章 特奧蒂瓦坎之城祝棄霜看向那個女人的方向,茫然地往前走。女人的聲音愈發清晰。“……這力量,不屬於你,伊什塔爾。”祝棄霜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看著那個說話的女人。女人的頭上戴著一層黑紗,露出一截細長的脖頸,瘦得甚至露出筋來,女人坐在石階上,身上也披著黑袍,光著腳踩在地板上。祝棄霜看清了她的麵貌,頭痛地皺了眨眉,抬起雙手捂住了自己的額角。幾個月前的回憶衝撞進他腦海,他進入的第一個副本,那個神秘的、穿著黑紗的女人,在副本結束的最後關頭,突然暴露出自己的身份,給了閻都最後一擊。她的名字是……仇春。不,又不像,仇春的臉似乎不是這樣的,她是複仇女神神格的持有者,可能已經被同化了一半,但身上沒有這麽強的神格。而在他麵前的,是真正的命運與複仇女神涅墨西斯。祝棄霜張開手,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的手心被放進了一張熟悉的卡牌。牌上刻畫的女神像,女神左手拿天秤,右手執劍直舉。是他在第一個世界最後,仇春給他的牌“正義”。仇春當時說:“這是我正義牌,如果下次再見麵,你可以用它來找到我。”是這張牌帶他來到了這裏嗎?祝棄霜怔怔地站在原地,發現涅墨西斯並沒有看到他,也不是在和他說話。他隻是一個旁觀者。這時候,祝棄霜視線微微偏移,才發現了涅墨西斯身邊的另外一個人。那個男人的頭發很長,是和他一樣幾乎吞噬光線的純黑,海藻般的長發拖到地上。男人側過臉,露出精致的麵容,搖晃的燭光映出一雙安靜的眼睛,眼眸深處像是一潭幽綠的湖。這張臉,是祝望舒……又或者說,是千年前的伊什塔爾。祝棄霜向前走了一步,麵前的景象像水波一樣輕輕蕩漾,他從中穿過,隻抓到一片虛無的影子。男人伏在台階上,用很輕很柔的聲音說道:“為什麽不屬於我?我就是愛神。”“伊什塔爾,愛從來不屬於誰。”涅墨西斯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你從海裏的泡沫誕生,是眾神為你穿上得體的衣服,你的手裏握著神格,但這並不意味著你就是真正的愛神。”伊什塔爾輕蔑地笑起來:“這麽說,真正的愛神又是誰呢?這世界上除了我,難道會有第二個愛神?”“總有一天,會出現的。”涅墨西斯頷首:“自然、人類的情欲和愛欲,總有一天會衍生出更強大的力量,遠超神格的力量。”“哈哈。”伊什塔爾發出清脆的笑聲,伸出纖白的手臂,手指握住又張開:“涅墨西斯,你糊塗了,力量在誰手裏,就是誰的。”“要試試看嗎?”涅墨西斯寬容地笑道:“試著看到自己的未來。”“我不要。”伊什塔爾一隻手撐著頭,偏了偏:“來吧,像以前那樣抽卡,我才不要看到自己的‘命運’,太沒意思了。”伊什塔爾從來不聽涅墨西斯的預言,“神”又不會死,這些預言隻會給他們漫長的餘生添上更無聊的底色。“來吧,讓我抽一張。”伊什塔爾露出狡黠的笑容:“我的手氣一向很好的。”涅墨西斯張開手,憑空飄起了幾張牌,背麵對著伊什塔爾。伊什塔爾隨意挑選了一張,然後翻過來,神色失望:“死神牌,什麽嘛,根本就沒有死神啊,我還以為會是戀人牌呢。”“當然有死神。”涅墨西斯搖了搖頭:“愛與死亡,不可能分割,伊什塔爾,你總有一天會意識到這一點的。”“那就等那天再說吧。”伊什塔爾隨意揮了揮手,像隻充滿的好奇的、天真的鳥兒,消失在了黑暗裏。空間裏再次隻剩下涅墨西斯一個人,祝棄霜伸手,所及之處黑暗被驅散,露出了這座空寂的宮殿的窗戶。他轉頭看向涅墨西斯,她蓋著自己的黑紗,影影綽綽的黑紗下,眼睛緊閉,像是不願意再看一眼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