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覺得,隻要他能活下來,祝引川還會在原地好好地等他。祝引川隻是打開了那個界麵,望著祝棄霜的對話許久,也沒有發出去任何東西,直到手機自然熄滅。祝引川才慢慢說道:“吳玉榮,我沒有弟弟。”祝棄霜的血液一點一點冰冷下來。吳玉榮還沒死,不會像死了的人一樣出現在這裏,但他已經能猜想到,當時這個站在祝引川身邊的人一定是一臉莫名:“你說這個幹嘛,什麽弟弟?”於是會在給他打電話時,第一句開口便是意義玩味的:“弟弟?”祝棄霜看著他的背影,想要拉住祝引川的手,他細白的手指穿過祝引川的掌心,像空氣一般直直穿過。“別看了。”a1重複道:“別看下去了,回溯之影和現實很快就要重合了!別看了。”祝棄霜像是聽不到它的話,愣愣地追著祝引川的腳步,紅玉樓裏上上下下漂浮著青藍色的霧氣,沉沉浮浮,仿佛下一秒就要發出嚎叫。祝棄霜跟著祝引川的腳步,不斷地想要拉住他的手,每一次都是撲空和徒勞。山上開始顯現出巨大的神像的影子,若隱若現的影子裏露出無數張張牙舞爪的臉,祝棄霜知道,這個回溯快要撐不住了,不知道李懷屏和三十三他們趁機逃出去了沒有。祝引川的身體開始一點點地、由內而外地潰散,大片大片地鮮血汪肆,露出白骨,祝棄霜的手不停地顫抖,連心頭都仿佛有血滴落,他抓住祝引川的手,卻在這一次真正碰到了他。回溯與現實,重合了。他握住祝引川的手腕,冰涼無比,幾乎半邊都成了白骨,他仰起頭,輕到不能再輕地喊了一聲:“哥。”祝引川回過頭,這時的他是恐怖的,皮肉,鮮血,都幾乎被吞噬,但祝棄霜不覺得他醜陋可怕,隻覺得心碎到想哭。祝引川眼睛裏,露出祝棄霜從未見過的難堪:“小霜。”“你為什麽會在這裏?”祝引川的聲音很慢,也很嚴厲,就像很久以前訓斥他不應該打工的哥哥:“快走。”“不要。”祝棄霜緊緊抓著祝引川的手,執著地像個孩子,眼淚順著他臉頰滾落下來:“你為什麽連死都不願意告訴我?”祝引川用指尖碰了碰祝棄霜的臉,他看著這張從小看到大的臉,像是看著這世間最珍貴的寶物,可他的身體已經腐爛,手上的汙穢觸碰到祝棄霜一點,都隻會讓他更加難堪。祝引川的眼睛裏含著祝棄霜看不懂的東西,他說:“我在喀納斯找到你的時候,你才比我的掌心大一點點,像市集裏賣的瓷娃娃,我覺得,世間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可愛的孩子了,我曾經想給你世界上最好的東西,給你所有的愛,保護你一生平安快樂地活下去,對不起,哥哥食言了。”“我不需要。”祝棄霜不知道應該說什麽,愣愣地重複。“我是……一個很懦弱的人。”祝引川的眼睛裏溢出些黑色的血,呼嘯而過的風,帶走他幾不可聞的歎息聲:“這一切的起因都是吳家,我也是視而不見的幫凶。”“我不是你的哥哥。”祝引川的身體滲出越來越多的血:“也不是你想象中完美的家人,我和任何一個人類都一樣的卑劣、自私、冷漠。”“我做過最偉大的事情……就是保護你。”祝引川的聲音暗淡下來,祝棄霜沒有說話,緊緊地抱住祝引川的身體,這具身體已經沒有了任何生機,血滲透祝棄霜的衣服,像是用臍帶把兩個人連接在了一起。為何人死去像秋葉飄落般容易,好不容易攥在手裏的幸福卻如同沙礫般不斷漏下。人脆弱的生命在命運本身麵前無話可說。祝棄霜用額頭輕輕地觸碰祝引川露出白骨的額頭,死亡像無垠的河,不斷地衝刷著站在河流中的他。祝引川的心口冒出一絲黑色的火焰,卷席了他整個身體,陰鬱的黑色火焰瘋狂燃燒,沒有灼燒到分毫祝棄霜的身體,卻將他擁抱的白骨一點一點焚燒殆盡。祝棄霜深不見底的眼眸裏,跳動著黑色的火焰。祝引川蒼白地躺在死亡的河流裏,水波托浮著他的身體,祝棄霜站在原地,徒勞執著地牽著他的手,河流最終還是輕飄飄地將他帶走。再也不會回來了。作者有話要說:第63章 臨柩山狩獵場(完)陰雲籠罩山頭,青藍的霧氣彌漫在四周,嘶鳴的聲音充斥著整個山頭。巍峨的山脈佇立在地平線上,高聳入雲的峰巒間,那巨大的神像抬起了眼睛,怒目而視。突然,整個山脈開始震顫,風暴席卷而來,雷電交加,在閃電的照耀下,山脈宛如鍍上了金屬般銀光閃爍。神像的兩隻手落在山脈上,輕而易舉地削平了山頭。轟隆山石像洪流一樣倒塌下來,席卷著臨柩山的每一塊土地,祝棄霜像是被驚醒了一般,恍然抬起頭。泥石勢不可擋地傾瀉下來,斷裂的聲音越來越大,濃煙滾滾朝著他而來。祝棄霜麵無表情地坐在地上,好像看不見即將降臨的災難。在泥石即將衝刷他的那一刻,世界突然變得萬籟俱寂,一切事物都停止在了這一刻。若有若無的歎息聲,如天際之外傳來。祝棄霜似有所感地抬起頭,看見宿於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站在他身前,那雙琉璃般的雙眸遊走著異樣的光彩。祝引川身上黑色的火焰,化作黑色的煙,舒卷開來,像一道線,流動到身上。垂眸望著祝棄霜,屬於祝引川的麵容淡淡地籠罩著薄霧。“結束了。”宿於抬起手,掩住自己半邊的臉,修長手指下的臉逐漸開始變換成另一種模樣。宿於非人,他注視著眼前的神明,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清楚。祝引川在他手裏一點一點消失,碎成的每一片都化作了黑煙,融進了的身體。也許是吞下了屬於愛神的神格碎片,祝棄霜這一次直視了宿於的相貌,而沒有被反噬流血。神明的相貌宛如幻夢,美到分不清楚男女,本不應該出現在人世,讓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的頭發披散下來,月白色的頭發傾瀉而下,覆蓋住背脊,在那琉璃的雙眸下映襯著一片湖水般的溫柔。人身蛇尾,身姿高挑修長,宛如一尊藝術品,優雅而富有力量,肩頸連到背後都是鏤空的,雪白的骨架裸露在外,纏繞著繁雜的咒語和雕花,蒼白的脊椎連著漆黑的蛇尾,詭異而瑰麗。宿於手指微轉,猙獰恐怖的蛇尾重新化作人身,站在祝棄霜麵前,聲音很淡:“放手,他的感情太執著,你不放手,這縷念會一直纏在你手上。”祝棄霜看到,好像什麽都懂了,又什麽都沒懂。“這就是你出現在這裏的目的?”他伸手想要抓住麵前的黑煙,手指穿過,什麽也沒有抓住,祝棄霜麻木地開口:“他也是你的一縷念嗎?”他還想問什麽,又覺得太過可笑,於是隻好閉上嘴。他二十多年,似乎都活在一個假的世界,被哥哥用象牙塔搭建起一個虛假的人生,一朝破碎,他發現自己其實什麽都沒有,連哥哥都不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即使祝引川是眼前神明的一部分,祝棄霜也無法從他身上找到一點屬於家人的痕跡,他很清楚的知道,宿於不是祝引川。a1早就和他說過,化身隻是化身,靈魂的一粒米粒,即使落在土壤裏,也不會對其本身有什麽影響。他忍不住去想,也許a1早就什麽都知道了,在他回到現實後第一次見到祝引川時,a1也許就料見了他的結局,才會突然和他說這樣的話。祝棄霜勾起唇角,對著宿於展顏,他鬆開手,讓徘徊的黑煙全都進入的身體。“再見。”祝棄霜聲音很低,細碎的聲音仿佛眼淚都要流出來,但他已經流不出眼淚了,甚至感受不到一點感情但這樣對他來說才是正常的,他的腦子裏本來就不正常:“再見。”“再會,小霜。”宿於伸手點了點自己的眉心,一縷黑色的火焰憑空而起,飛入祝棄霜的眉心消失不見。祝棄霜低著頭,甚至不想再抬頭看一眼。過了許久,a1才開口道:“走了,山脈在不斷被侵蝕,很快就要塌了。”祝棄霜重新站起來,電閃雷鳴,暴雨穿過他的身體,瓢潑而下,驚天動地的光柱驟然映亮了整個蒼穹。山巒般龐大的虛影從虛空中俯下頭顱,驟然睜開雙眼,冷冷地凝視著他。祝棄霜身上的衣服被大雨衝刷,一路灌進領口,濕冷黏膩,雨水的氣味直衝鼻腔。如同旋渦一般的陰雲,貼著地麵降下,越來越近,和地麵上的青藍霧氣相融合,激起波濤。祝棄霜看見了那些陰雲霧氣中,爬出無數肢體扭曲的屍體的幻影。他在其中看到了熟悉的麵孔,身體斷成兩截的高明,幾乎隻剩下骨架的錢雨涵,還有無數的、碎成片塊的、看不出原本麵容的可怖屍體。在臨柩山死去的魂靈,被永遠困在了這裏,他們沒有意識,也沒有情感,葬在這座山下,成了陌生神明滋養自己的養料。“還不快走!”一道尖銳的女聲在他耳邊響起:“等著它們來吃你嗎?”祝棄霜回頭,看見半透明的女人飄在他身體左側,臉上流著兩道血跡,表情是毫不掩飾的嫌棄。“江千佳。”祝棄霜喊了她的名字。江千佳頷首:“他們都趁著回溯現實之際逃走了,你為什麽不逃?留在這裏想找死?”她死得不算淒慘,即使變成了魂靈,也和人類看上去一般無二,像張半透明的紙片,圍繞他盤旋,臉上輕快。她伸出手,身邊顯現出青白的手腕,另一個女人的魂靈顯現出來,和江千佳不一樣的是,這個女人身上都是青紅白相間的顏色。江千佳抬頭:“姐姐,這就是那個傻子。”祝棄霜認真地說道:“我不是傻子。你已經燃燒了自己的靈魂,靈魂已經消散,為什麽還能出現在這裏。”江千佳努努嘴:“本來不是沒了嘛,不知道是誰把時間回溯了,我還剩一半靈魂沒燒完,不就隻能像這樣被困在這裏了。”江敏美柔和地看著他:“現在,臨柩山的時間、靈魂都是混亂的,你還是快找機會出去吧。、我們和臨柩山都會永遠地埋葬在這裏。”祝棄霜望了望遠處震顫的山頭,神像怒目低垂:“逃不開的。”他好像已經走到了無論做什麽,都是一樣結局的地步。他開始知道,人類在神明麵前有多渺小。沒有人類會在意腳下的螻蟻死了幾隻,他們就像螞蟻被碾在鞋底,再怎麽掙紮也掙不脫小小的一方土地。他不想,什麽都不明白地死去。江千佳沒聽懂他的意思,直截了當道:“你想做什麽?就當我之前欠了你的,這次幫你一次。”“我要殺了它。”祝棄霜抬眼,一字一句,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江千佳和江敏美對視一眼,眼裏都是驚愕,倏然莞爾一笑:“那你就試試吧。”她們一人拉住祝棄霜的一隻袖子,帶著他憑空而起。“我知道你看不慣我做的事。”江千佳輕聲說道:“但你看,這山上流的血,我如果不燒盡,隻會越流越多,永無止境。”祝棄霜低下頭,神像幻影下,那些屍體像是在反複重複著自己死前的景象,身體裏流出來的血傾覆而出,幾乎覆蓋了整座山頭,整座臨柩山上,像是翻滾著地獄血海。“姐姐,我結束了這一切。”江千佳笑起來:“沒有人會再在這裏和你一樣失去生命了。”江敏美伸出自己蒼白泛青的手臂,無聲地抱住妹妹的身體,兩個人變得愈發透明。a1在這時說道:“拿出你的弓,祝棄霜,現在的你也可以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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