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厭低著頭,仔細看著最下麵的那句話。


    小朋友。


    真是好奇妙的稱呼,薑厭都不記得自己被這麽叫過了。


    現在翻著何清浮日記的她,像是在看別人的人生,又像是回憶自己的,她逐漸回憶起自己的童年,因為在墓室裏待太久了,她很多記憶都不清晰了,隻記得一些人,一些格外深刻的事。


    薑厭無言了許久,回過神後,她繼續往後翻去。


    日記本裏詳細記錄了何清浮所思所想。


    【怎麽養小孩啊?】


    她在日記裏無奈地寫道:


    【雖然幾個師弟師妹都是我帶大的,但我頂多教他們如何畫符咒,現在這個簡直讓我焦頭爛額,畢竟她連吃飯都要我操心,睡覺也要我操心。】


    【有時候我甚至怕她昏過去了,因為她總是趴著不說話…】


    【不過我察覺到了,她老在石墩上趴著應該是在抗議,畢竟我答應她的漂亮小床還沒做出來。】


    【體諒一下體諒一下,我現在還在研究怎麽偷偷鑿出個床,這對我來說可是個大難題,太難了,難得我都睡不著,這真的比通靈難多了。】


    自此後,何清浮脫離薑赤溪的計劃徹底泡湯,被迫在地宮裏養起小孩,雖然小嫁衣時常蔫巴巴,滿臉不耐煩,有時候還會自顧自地生奇怪的悶氣,但其實十分好養,也不用人陪著,從不主動要東西,更不吵鬧,自己就能在地宮裏躺一天。


    何清浮一邊覺得她很難養,一邊又覺得她太好養。


    最後她得出了結論,覺得難養是她自己的問題,畢竟她什麽都給不出來,小女孩這種情況,哪個新手媽媽看到都得直呼賺到。


    不過小嫁衣也有不聽話的時候,比如她真的挑食。


    這讓何清浮很苦惱。


    薑赤溪吃飯的時候不喜歡有人陪著,所以從來都是自己一個人吃,何清浮與她商量過後,每天從薑赤溪的飯菜裏摳出幾小碟,偷偷送去地宮,可薑赤溪喜歡吃香菜,小女孩不喜歡吃。


    這點其實也還好,何清浮有時間的話就會把香菜都給她挑出去,但小女孩每次吃一口就能吃出香菜味,呸呸兩口吐在一邊。


    然後默默盯著她看。


    頂著小女孩控訴的目光,何清浮下意識給她畫餅:“下次…”


    小女孩冷漠臉:“第三十一次下次了。”


    何清浮:“……”


    薑赤溪愛吃香菜這能怎麽辦,她又不能突然改口味,她一改口味廚子什麽的都得變,曆史線也變了,所以小女孩隻能跟著薑赤溪繼續吃香菜。


    可小女孩無聲控訴的次數久了,何清浮還是頂不住了。


    她開始大半夜給小女孩偷偷做飯。


    她做起飯來是真的辛苦,皇宮裏的所有東西都有明確計量,所以她隻能偷偷去宮外找,去那種馬虎的農家偷玉米,這樣哪怕少了一兩棵對方也不知道,然後她會去荒郊野外烤玉米,揣在懷裏跑回皇宮。


    薑赤溪自小學武,哪怕登上帝位也沒有荒廢武功,皇宮內外鮮有比她厲害的,再加上何清浮熟知每個人的行動軌跡,所以何清浮在初次嚐試後,安全回宮。


    不過何清浮敢這麽冒險也是有底氣的,她帶了數張清空記憶類的符文,一旦被發現,她可以刪掉對方的相關記憶,讓一切回歸正軌。


    總而言之,這根冒著巨大風險烤回來的玉米送到了小女孩的手上。


    何清浮的眼睛裏流露出絲絲期許:


    “怎麽樣?”


    小女孩吃得香噴噴,隔幾厘米的地方就咬一口。


    至於為什麽要隔幾厘米,當然是因為何清浮烤糊了,玉米上有三分之一的地方冒著黑光,看起來有些嚇人,像是投了毒。


    “還可以。”小女孩回。


    “就是有的地方有點苦,不過應該是玉米的問題。”


    她肯定了何清浮的行為:“比香菜好吃多了,明天還能有嗎?”


    說完她就開始盯何清浮。


    何清浮想了想剛才出行的麻煩,搖頭拒絕:“不能天天有。”


    說完話,她又開始笑:“你到底是有多不愛吃香菜啊。”


    小嫁衣強調:“非常不愛吃。”


    何清浮無奈道:“可是我也沒太多辦法,我的菜裏都有香菜。”


    女孩思索了許久,問她:“那你喜歡吃香菜嗎?”


    何清浮回:“還可以。”


    女孩明白了:“也就是可吃可不吃,但因為廚子做了,你必須吃——廚子壞,我們都被廚子控製了。”


    不過剛說完,小女孩就露出困惑的神色。


    何清浮輕聲詢問她:“怎麽了嗎?”


    小女孩揚起臉:“可是你不是皇帝嗎,把廚子拖出去砍了,他就沒法強迫你吃香菜了。”


    何清浮發現自己和小女孩說得太多了。


    她在說話時不免把自己與薑赤溪分開了,但她應該扮演薑赤溪的,小女孩涉世未深,可又懂些道理,如果後麵懂得多了,很可能會看出她的問題來。


    畢竟她與薑赤溪的性格差別很大,在喜好和處事上也不盡相同。


    何清浮想補救一下,提升自己對香菜的喜好,給廚子正名,但小女孩緊接著說出來的話打斷了她的思路。


    “我們都被逼著做不喜歡的事情了。”


    小女孩說:“可能這就是身不由己的感覺,原來一國的君主也會身不由己,你過得也挺不開心的吧?”


    何清浮微怔。


    小女孩垂下頭:“我明天可以試試吃香菜。”


    何清浮感覺自己被小朋友的懂事淹沒了,她明明那麽小一隻,隻有一丁點大,竟然就會推己及人了,而且還願意委屈自己,這她怎麽能同意?


    不愛吃香菜又不犯法。


    她連忙道:“明天還吃烤玉米。”


    小女孩沉重點頭。


    時間不早了,剛點完頭,小女孩就變回了原型,飄到石墩上昏昏欲睡,何清浮放輕腳步離開了地宮,回到寢殿。


    她拿出筆準備在日記本上誇誇小嫁衣,結果還沒落筆,就突然回過味來。


    何清浮:“……”


    她一邊回憶剛才的場景,一邊寫道:


    【她點頭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


    【好像是有點快,很快啊,好像在等著我一樣…】


    寫完這兩句話,何清浮按耐不住自己探究的想法,偷偷返回地宮。


    她輕輕推開大門,一眼就看到了在石墩上翹著衣角的嫁衣,此時小嫁衣哼著歌,四個衣角全部翹起,還晃來晃去,明顯有種旗開得勝很得意的樣子。


    小嫁衣:“烤玉米烤玉米~”


    何清浮的嘴角忍不住上揚,不過反應過來後,她狠掐了自己胳膊一把,努力沒讓自己笑出來,默默合上了門。


    她再次回到寢宮,打開筆記本。


    【這可能就是因果。】


    何清浮認真寫道:【薑赤溪創造了她,我來養,這麽可愛就該我養。】


    作為薑國的皇帝,薑赤溪經常很忙。


    事務多的時候,她甚至會連夜批閱奏折,身邊一直有人輪班侍奉,這時候何清浮是不能出來的,就算她出來也沒用,隻能按部就班做薑赤溪該做的,總之不會去地宮。


    和小嫁衣相處了一個月,何清浮已經會想她了。


    真的很難不去想她,她和自己長得那麽像,因為自己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這個世界對她是如此危險,可她就是出現了,而且願意住在昏暗的地宮裏。


    地宮裏沒有窗戶,沒有花草,沒有陪伴,有的隻是一個何清浮費盡心思做出來的石床。


    何清浮透過薑赤溪的眼睛看著麵前的奏折,隻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她回憶著自己當初通感到的記憶,記起今晚的薑赤溪依舊會熬一整個夜。


    何清浮輕歎了口氣。


    她開始回憶這幾天小女孩啃玉米的樣子,她現在烤玉米技術愈發爐火純青,可以做點別的東西了,比如烤魚?就是怎麽找合適的魚是個問題…


    何清浮越想越遠,直到她的餘光裏突然出現一抹紅。


    那抹紅極細,像是一根還沒有指甲長的紅線,因為紅線出現得轉瞬即逝,除了何清浮根本沒有人發現。


    何清浮轉瞬就有了考量,她的思緒倏地繃緊,連忙要來身體的控製權,隱晦地往身旁看去。


    幾秒後,一根紅線直直地從她的衣擺探出了頭。


    還左右擺了擺,明擺著是要對方看過來。


    何清浮當即把它壓在手底下,神態自若地繼續批閱奏折。


    但小紅線明顯不滿意這個安排,繼續努力冒頭,何清浮想了想,把它揪出來放在了自己的衣擺上,她衣擺上有塊紅色的鳳凰紋絡,紅線依附在上麵完全不會被發現。


    這下小紅線滿意了,徹底不動了。


    何清浮也滿意了,雖然心裏還是不安,但情緒上得到了很大的滿足。


    下半夜時間到,宮女上前補燈芯,這會兒門外突然傳出聲音,何清浮意識到了什麽,當即把身體的控製權還給薑赤溪。


    幾個呼吸後,一個十一三歲的女孩推開大門,滿臉笑容地跑進來,往薑赤溪的身邊湊。


    她把自己煮的補品放到桌子上:


    “娘親,我聽宮裏的人說您又不睡覺,起夜專門給您燉的。”


    “您要是渴了就吃它,不渴就扔掉!”


    薑赤溪雖然有幾名男妃,但並沒有生育的念頭,一十幾歲就在旁室收養了一個女孩,親自教養,所幸女孩聰慧又孝順,並沒有辜負薑赤溪的期望,不久前正式被封為皇太女。


    薑赤溪拿起桌子上的碗,用勺子慢慢喝完,而後還給了女孩:


    “你父妃呢?”


    女孩聳肩:“在書房研究菜譜呢,他本來也想燉湯,但被我搶了先。”


    薑赤溪笑了笑,“行了,你去睡覺吧。”


    女孩很聽話,躬身告辭後就離開了薑赤溪的寢宮,薑赤溪再次批閱起奏折,何清浮本來想隻要小紅線蠕動就會再次占據主導權,把它壓製住,但直到天光微涼,小紅線都沒有動。


    薑赤溪換衣上朝,何清浮的意識也跟著去上朝。


    這天直到黑夜,何清浮都沒有再次看到小紅線,夜深了,薑赤溪睡下,她終於再次占據主導權,來到了地宮。


    小嫁衣趴在冰冷的床上,衣角聳拉著,像是掛掉了。


    何清浮忽然很心疼。


    她覺得小女孩需要有人照顧,她是需要被照顧的,需要很多陪伴,否則也不會按耐不住去找她,何清浮思來想去,終於想到了方法。


    薑國今晚有隻鶴妖會形魂俱滅。


    由於被天敵重創,那妖的靈魂幾乎破碎,現在正在被調皮的孩子用石頭打,不久後他會拖著傷體飛走,飛到樹林深處死亡,而後消散成灰。


    因為這隻妖在今晚後與人間再沒有羈絆,所以是因果外的,隻要把它救了,再和它說可以幫它續命,隻要它願意待在地宮裏,並且永不離開。


    何清浮想了很久,最後奔波了半晚終於找到那隻妖。


    鶴妖此時已經不能動了,半邊翅膀折斷,嘴角咳得都是血。


    何清浮拿出一張符文,慢慢走向它:“我會救你,但也會對你下靈魂符咒,你所有行為都不能忤逆我,哪怕是有忤逆的念頭都會瞬間死亡。”


    鶴妖虛弱地躺在地上,很久才撐起力氣回應她:“我需要付出什麽?”


    何清浮回:“幫我在地宮裏照顧一個女孩。”


    “她想要玩什麽都陪著她,等我死後,你需要去最遠的深山藏起來,在千年內不參與人間因果。”


    與神魂俱滅比起來,這個要求似乎並不過分。


    鶴妖輕輕點頭,同意了何清浮的建議。


    數分鍾後,他瀕臨破碎的神魂被何清浮修複好,鶴妖跟著何清浮回了皇宮,並且在地宮入口化了形。


    鶴妖是個格外清俊的男人,一十餘歲,白衣銀發,從樣貌上看就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


    但何清浮並沒有把它當仙人看,純粹當成了照顧小嫁衣的勞工。


    “再次重申一遍,不要試圖離開地宮,不可以接觸外界。”


    鶴妖再次點頭。


    確定對方聽明白後,何清浮轉頭推開了地宮大門。


    此時小女孩正坐在床上玩自己的紅線,手指上纏著很多根,被她一根根解開,又一根根係成死結。


    何清浮輕咳了一聲。


    小女孩當即抬起頭。


    何清浮沉吟了幾秒,她試圖給小嫁衣介紹這隻鶴妖是幹什麽的,但小女孩突然從床上蹦了下來,她指著鶴妖認真道:


    “這是我的父妃嗎?”


    何清浮一愣。


    頃刻間,今天所有事情在她的腦海裏回溯,她忽然就明白當時的小紅線為什麽不動了,她看到了薑赤溪欽定的皇太女,並且發現對方有很多她沒有的東西。


    何清浮的糾結就在一瞬間,她抬眸瞥了鶴妖一眼,點頭:


    “嗯,幫你剛領的父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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