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賣身契妥善收好後,今月白擦了擦眼角的眼淚,她拿出手絹,認真幫方敘語擦起臉上的汙穢。


    男孩長得很漂亮。


    這是一種極為柔美的漂亮,看起來沒有絲毫攻擊性,誰都可以欺負一下。


    事實上,他小時候的確總被一些討厭的男孩欺負。


    他們掀他的裙子,扯他的頭發,試圖看清他的性別。


    今月白在花街待得時間久,又比方敘語大幾歲,用不太恰當的話來說,她是看著方敘語長大的。


    雖然年齡相仿,但她早早就看穿了世態,方敘語雖然總因為外貌打扮受欺負,可他還是被大家保護得很天真,寬容又天真,於是她看他,便像看小孩子。


    這麽多年過去了,方敘語依舊沒長大。


    今月白把他的臉擦幹淨後,輕輕歎了口氣。


    她的視線落在方敘語身前那盞隻抿了一口的咖啡上。


    如果方敘語最初真的想要同歸於盡,就不會隻喝一小口咖啡,他還是想活著的,哪怕以後上癮無比痛苦,但在他喝咖啡的那一刻他也是想活著的。


    隻是他又陷入了死胡同,這個死胡同他這麽多年也沒走出去過。


    因為走不出去,想不明白,他把自己的性命交給自己的父親,讓他審判自己是否應該死亡。


    方敘語不該是這個結局,這個結局並不好。


    殺了幾個人後,蕭叢也走了過來,她沉默地放下手裏的斧頭,幫方敘語把衣領折好。


    “他時常不開心。”


    片刻後,她說道:“以後不會再不開心了。”


    兩人說話期間,薑厭與沈笑笑就在兩米遠外的地方。


    此時方老爺的屍體已經被沈笑笑折磨得不成人樣。


    她不斷揮起手裏的刀又不斷落下去,就像機械運動,薑厭並沒有阻止,隻是站在一旁看著,如此難過又暴怒的行為,有些像沈笑笑,又有些不像。


    或許她已經觸發了答題,這是她的人設該做的。


    又或許她根本沒有觸發答題,這就是沈笑笑本身想去做的。


    沈笑笑與她所扮演的人在此刻達成了心境上的一致。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漫長又無言的竭斯底裏後,沈笑笑終於停下手裏的動作,鋒利的刀從她的手心脫落,沉悶落地,她搖搖晃晃地坐在地上。


    幾秒鍾後,她的眼睛慢慢闔上了,虛弱的身體往後仰,“砰”的一聲暈倒在地上。


    薑厭迅速上前扶起了她。


    可是沈笑笑現在已經昏迷過去,神誌不清,呼吸很急促,薑厭把手放在她的胸口,發現她心髒跳得飛快,完全超過了正常的數值。


    蕭叢也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快步走向薑厭:


    “怎麽回事?”


    薑厭站起身:“應該是因為情緒大起大落,心跳很快,我送她去藥房看看吧。”


    蕭叢也點點頭。


    她把剛剛從巡邏隊屍體


    上搜到的槍給了薑厭一把:“你會用嗎?”


    薑厭回:“不會。”


    於是蕭叢也簡單地教了教她,而後嚴肅道:“這槍後坐力很強,你沒訓練過,大概也沒什麽命中率,但你可以拿著它嚇人,要是遇到危險了就舉起來。”


    “方老爺已死,羚仁村隻餘下王老爺,不過他現在應該還不知道方宅的事,頭上有個人壓著,行事還比較收斂,如若他知道了方老爺死了,他的行事會比方老爺還狂妄。”


    “所以你們回去的時候千萬不要張揚,躲著點,不要被人發現是從方宅出來的。”


    薑厭應了一聲。


    蕭叢也想了想,又補充道:


    “我們需要在方宅搜些東西,盡量多找些槍和子彈,待會兒等我們都回戲園了,我和班主,還有月白會去王宅。”


    “現在我們手裏有槍,已經不怕他們了,”蕭叢也說道,“隻要殺了王老爺,羚仁村就會太平,大家也有機會逃難了。”


    說罷,蕭叢也叫著奚決雲進屋搜東西。


    走了幾步後,她又忽然轉過頭:“算了,我還是陪你一起回去吧。”


    但這會兒薑厭背上的沈笑笑忽然困難地睜開眼睛,她拒絕了蕭叢也的話。


    “沒關係,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我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聽了沈笑笑的話,蕭叢也沒再堅持。


    薑厭背起沈笑笑往外走去,臨近大門了,她謹慎地聽了會兒門外的聲音,確保門外很安靜後,才探出頭。


    方老爺喜靜,平時門口沒什麽人敢隨意路過。


    此時整條小路都沒有人,薑厭舒了口氣,放心地背著沈笑笑踏出了門。


    本來方宅距離戲園隻有十幾分鍾,可因為背了個人,再加上薑厭所扮演的女孩身體素質很一般,所以十幾分鍾後,她才堪堪走了一半的路程。


    烈日當頭,薑厭有些難受地擦了擦額頭。


    這個場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實地感受人類的身體,脆弱又敏感。


    竟然稍高的氣溫就可以讓她煩躁,一點點重量就可以把她壓垮,當妖的時候不是這樣的,她討厭陽光是因為陽光太亮,她討厭背人是因為不想和人類近距離接觸。


    她是主觀性的不喜歡。


    可現在這些東西全部變得客觀,她沒有喜好的餘地,她的精神與身體就是如此疲憊。


    後半程路的疲憊感加倍了。


    薑厭走了將近二十分鍾才終於走回商鋪街,街的盡頭就是戲園,而戲園旁邊不遠處就是藥館,薑厭下意識鬆了口氣。


    可剛鬆口氣,她就意識到不對的地方。


    沈笑笑一道上都在不停哼哼,這會兒怎麽突然沒聲音了?


    薑厭當即把手伸向身後,摸了摸背上沈笑笑的臉,發現她的臉頰此時燙得嚇人。


    她在發燒。


    薑厭的腳程迅速加快了,可哪怕她所有精力都放在“我要把腳抬起來”,餘光還是不免注意到了商鋪眾人隱晦的目光。


    這些目光的含義不同,有人在看戲,有人很冷漠,也有人在擔憂。


    裁縫店的女孩看到薑厭後,眼神躲避一瞬,但她低頭思索了會兒後,還是抬起眼,快步走向薑厭。


    她低聲道:“別回去了。()”


    ≈ldo;?()?[()”


    薑厭一愣,停下腳步。


    她想要問什麽,但這時她的腦海裏忽然傳來“叮咚”一聲響。


    沈笑笑幾乎對這個聲音有創傷恐懼了。


    哪怕她現在難受地要命,還是下意識倉皇地捂住耳朵,想要阻止自己聽到什麽聲音。


    可冰冷的女聲還是幽幽傳來——


    【虞人晚死亡。


    恭喜其走完許清穗人物結局。


    演繹繼續。】


    沈笑笑在聽到聲音的瞬間,就崩潰地閉上眼睛,她現在渾身都很燙,她的精神很脆弱,她什麽都想不起來,隻是知道自己的朋友突然死了。


    她想不管一切地大聲尖叫,可她的想法剛出現,就觸發了答題。


    在選擇完選項後,她被控製著徹底暈死過去。


    消息太突然,薑厭的大腦也有些空白。


    裁縫鋪女孩的嘴巴一張一合,她從對方的口型裏隱約捕捉到了三個字——


    “王老爺。”


    薑厭迅速讓自己鎮定下來,她閉了閉眼詢問道:“王老爺…他怎麽了?”


    女孩趕緊說道:“他的眼睛被一個很像奚班主的女孩弄瞎了一隻,另一隻看東西也很模糊,他瘋了一樣在找那個女孩,但一直沒有找到。”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他四十分鍾前忽然找到戲園,指明要找奚班主,如果不出來就五分鍾槍殺一個人,林小堂和吳大娘的屍體現在還在戲園外麵…”


    薑厭的腦海裏飛速閃過林小堂和吳大娘的身影。


    林小堂自然不必說,是個嘰嘰喳喳嫉惡如仇的十五歲男孩,喜歡八卦,是今月白的頭號粉絲。


    而吳大娘是給戲園洗戲服的阿姨,當初薑厭不知道怎麽手洗衣服才幹淨,就是她親自教的。


    教她泡衣服要多久,教她怎麽捶打衣服,教她怎麽晾曬才沒有褶子。


    因為心疼薑厭把手泡的發白發腫,她還好幾次搶過一半的衣服幫她洗。


    總之是個脾氣很好的和藹阿姨。


    說到這兒,女孩像是想起了什麽場景,身體忍不住微微發起抖。


    她壓低了聲音,憤怒道:“奚班主那麽好,經常給我們留飯吃,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好多人都餓死了!”


    “王老爺是不要命了,方老爺還在呢,方敘語也還在,他怎麽敢動奚班主的啊?”


    “方敘語一定會幫奚班主報仇的,戲園外麵好多血,太嚇人了,你先別回去,”女孩對薑厭說道,“來店裏等等吧。”


    但薑厭沒有動作。


    她輕輕垂下眼眸,心裏已經明晰了王老爺的意圖。


    ——王


    ()老爺並不是不要命了,


    而是他覺得現在針對奚決雲沒問題了。


    方老爺死得很隱蔽,


    消息不會這麽快傳出來,所以王老爺如此作為並不是因為方老爺死了,而是他知道方老爺準備逃了。


    既然要逃,就不會再去浪費時間精力和物資,不會為了一個小小的戲園班主針對他,哪怕王老爺的實力遠比不上方老爺,但真打起來,方老爺也會損失點東西。


    逃亡路上一發子彈都可以保命。


    王老爺深知之點,他也知道方老爺平日裏哄哄方敘語也就算了,真到了這種時候,他可不會為了兒子的朋友強出頭,甚至巴不得戲園能毀掉,讓方敘語斷了唱戲的念想。


    所以王老爺毫無顧慮地找到奚決雲。


    畢竟他垂涎奚決雲已久,現在又被神似奚決雲的女孩摳掉眼睛,新仇舊怨相加之下,他必定要毀掉奚決雲。


    可現在的問題是,奚決雲壓根就不在戲園。


    聯想到剛才的聲音,薑厭已經猜出了始末。


    她下意識放輕了聲音。


    “王老爺走了嗎?”


    女孩難過地點頭:“走了。”


    “因為走得太急,奚班主甚至沒來得及卸下臉上的油彩,穿著那身虞姬戲服就跟著王老爺走了,隻是她沒有拿那把鴛鴦劍。”


    女孩猜測道:“大概是那劍太鋒利,王老爺不讓拿吧。”


    薑厭沒有否定女孩的猜測。


    故事跌宕,真相複雜。


    不是不讓拿。


    而是那把劍在真正的奚決雲手裏。


    代替奚決雲赴死的是虞人晚。


    也是百年前的許清穗。


    為了不被王老爺認出來,這個極有天賦的女孩在樓上飛速為自己畫上厚重的油彩,為了不讓這個油彩顯得太突兀,伴隨著兩聲槍響,她壓抑住所有情緒,從容穿上了奚決雲的戲服。


    所幸她的身段與奚決雲如同複製。


    所幸林小堂與吳大娘至死都沒說出真正的奚決雲在哪裏。


    但凡戲園裏有一個人說出真相,今天就是另一個故事,王老爺會奔向方宅,把所有人困死在那裏,羚仁村也再也不會有未來。


    所以如果有人讀到這個故事,該知道這場戲裏有主角有配角,但總歸都是主角。


    他們分工明確,環環相扣。


    他們都有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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