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雲醒來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時分。窗外冷風陰沉,天空灰蒙蒙一片,像是要下雨一般。腦袋有點沉重,宿醉未醒之下,身體像是軟綿綿的,暗雲放空腦袋凝望著窗外雲霧漸變的天空。


    昨夜歸來宴席之後不見冰神,暗雲走了很多地方都沒有找到她,知道她肯定是躲著自己想一個人清靜一番。到了那一刻暗雲才醒悟到,即便是最忠貞的伴侶也會有離遠的時候。世上一切真情都並非恒久不變,從前螢火曾向他許下不離不棄的誓言,卻最終因為他一而再的猶豫不決而徹底死心。當他擁有螢火的熾熱情意之時,他卻對冰神念念不忘;當他和冰神心無芥蒂之後,他又無時無刻惦記著盈雪。


    那一刻他突然害怕,冰神是否會是下一個螢火,待滿腔熱忱被他傷透隻得淒然離去。暗雲體會過愛情,卻發現他原來一直不懂得如何去愛護一個人。在情感路上他一直是個孩子。青帝說得沒錯,他暗雲隻是走了狗屎運罷了,總是容易獲得美人的傾心,而他卻是一個不解溫柔的混蛋,一再傷著她們的心。


    暗雲一個人喝了很多酒,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醉了過去。


    然而,即便是在睡夢中,他見到的依舊是盈雪睜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站在風塵之中。他的一雙腳沉重無比,不管他怎樣用力都跑不動,眼睜睜地看著盈雪從他的視線之中消失不見。


    正當暗雲感懷萬分之時,離風族人來傳話,說星主有要事相討。


    來到議事廳的時候,其他人基本上都到齊了。離風古堡當家離戰坐在上席跟三武皇低聲討論,其餘人站在兩側等候。


    一陣低低的笑聲傳到暗雲耳邊,隻見不遠處青帝眉飛色舞地跟螢火說著話,螢火像是被他誇張的言詞逗得心情大好,臉上笑意不斷。見暗雲走進來,螢火向暗雲微微點頭打了招呼,又轉過臉專注於青帝笑料不斷的談話之中。


    暗雲一陣錯愕,卻又不得不麵對這樣一個事實:螢火跟他再無半分特別的情意,從今往後他們之間隻是戰友的關係。


    明白歸明白,接受歸接受,但是暗雲還是不習慣一個人突然離開自己的世界。她曾背著他亡命魔沼,也曾兩次不惜舍命保護他,這樣的一個人現在視他為陌生路人;曾經他們相偎取暖,現在卻被一道看不見的鴻溝直接隔斷所有的牽係。她可以對著一個認識了幾天的人笑然相談,卻不會再對他這個認識十年之久的故人再露歡顏。


    暗雲不由得再一次鼻子發酸,接著暗雲驀然轉臉,隻見冰神雙眼布滿著紅絲,雙目一動不動地望著自己。暗雲猛然胸口一痛,正要快步踏前,卻見冰神突然轉過臉去再不望他。這個動作的意圖再明顯不過:我不想見你,你不要過來!暗雲的身影驀然定住,進退兩難。


    暗雲的尷尬被不遠處的螢火真真切切看在眼裏,隻是她又將目光收了回去,像是什麽都沒有看到一樣。


    “大家都到齊了,跟大家商討一件緊急要事。”


    星主的發言緩和了暗雲的尷尬,暗雲隨即走到魔瞳身邊,像所有人一樣望著星主,專心聽著他的話。


    “昨夜離風古堡內一個人失蹤了,應該是被人偷襲帶走的,因為早晨有人在地上發現了這東西。”星主向眾人展示出一張布條,上麵寫著這麽一行字:限青鳳一人前往十裏外洛河岸邊,日落不見人,廚師性命不保。


    眾人感到這字條內容奇怪,而離戰和三武皇的神色卻顯得一片凝重。


    “大家怎麽看?”星主又問。


    “當然不去!”青帝叫嚷道,“這明顯就是一個圈套嘛!”青帝以一種莫名其妙的眼神望著幾位前輩:“難道我們要為區區一個廚子將老頭子置於險地?”其餘眾人的神色顯然也認同青帝所說的話,倒不是他們視人命如無物。一個廚子在他們眼中就像是昨日死去的上百離風族人之中的一個,雖然會叫他們感到難過,但也不至於令三武皇之一的劍神青鳳孤身犯險。


    青鳳保持沉默沒有回話。星主卻若有所思地問道:“青帝少俠,你可知道這廚子是什麽人?”


    “不知道,青帝少爺從來不會對男人過多關注。”青帝喃喃嚷道,此言一出哄笑一片,將原本壓抑的氣氛衝淡了不少。


    “罷了,還是去走一趟吧。”青鳳忽地歎息一聲站了起來,在眾人商討之前已經做好決定。


    “開什麽玩笑!”青帝嬉笑的嘴臉立刻一緊,情急之下也顧不得出言冒犯。


    青鳳卻不見絲毫氣惱,反而向青帝流露出一個不多見的慈祥笑臉:“人生在世總有很多無法選擇的時候,也有無法推卸的責任。”


    “別拐彎了!快告訴我那個廚子是什麽人!”青帝惱得頸脖粗紅,一雙眼睛像是要噴出火來。


    “你們所說的廚子,名字是不是叫青咒?”暗雲突然顫聲問道。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青帝也不由得猛地一震。


    東玄之中但凡名門望族都會獲得一個家族徽號,族人名字的第一個字通常是家族徽號,好讓族人時刻謹記個人與家族的緊密相連。劍神宗的家族徽號便是“青”,所以“青咒”這個名字的主人很可能就是劍神宗的人。畢竟,對於天下聞名的劍神宗,東玄人一般不敢盜用它的徽號取名。而青咒這個名字青帝也並非從未聽聞,從小到大他已經多次在劍神宗族人的竊竊私語之中聽到這個名字,隻是每每青帝向青鳳問起這個名字,這個老人總是默默喝酒,沒有透露過一絲消息。


    暗雲靈光一閃,依稀記得“咒叔”的名字就是青咒,這樣一來,一個更為大膽的念頭在腦海中呼之欲出。


    “對,離風古堡的首席大廚,名叫青咒,他是青帝的父親。”青鳳溫情脈脈地望著青帝,說出了那個令他震驚萬分的事實。


    “果然!”暗雲心中一呼,這樣一來他終於明白“咒叔”昨晚那奇怪的舉動。


    “騙我!老頭子你在騙我,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父親的事情,怎麽憑空我就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父親出來!”青帝憤懣地嚷道。


    “這是你父親的意思,多年之前他離開劍神宗的時候就拜托我,叫我不要將他的事情告訴你。所以這麽多年來,你問過幾次他的事情,我也沒有向你說過什麽。隻是到了今天,有些事情再也瞞不住了,還不如趁著這個機會完完整整地告訴你。”青鳳微微笑道。


    青帝呆立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驚愕的神色帶著強烈的難以置信,又帶著一絲在內心裏騷動多年的期盼。


    “劍神宗一向以劍術和鑄劍聞名天下,然而你父親從小就不喜劍道,而是醉心於廚藝不能自拔。我和他為此多番爭吵,最終關係決裂。在他十多歲的時候他就離開劍神宗了,一個人到外麵的世界去學習廚藝。二十年前,他意外歸來,帶回還是嬰兒的你。當晚他就離開,從此音信全無。直到此番來到離風古堡,我才跟他意外重逢。昨晚他就認出我了,隻是到最後他也沒有跟我們相認。”


    哢嚓一聲,青鳳身後的大葫蘆猛然彈開,青鳳從中摸出一柄兵刃交到青帝手中:“這是我多年前為他打造的,這是我二十年來最滿意的作品了。有機會的話,你將這柄‘孤虹’親手交到他手上,跟他說,老頭已經原諒他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這一柄奇異的兵刃之上,一尺來長,弧形單邊鋒刃,通體紅潤如玉,隱隱間泛著如同水紋般的光澤。這種兵刃在東玄隨處可見:孤虹,天下第一鑄劍師的得意作品,是一把菜刀。


    青鳳輕輕拍了一下青帝的肩膀,隨即大步前去。青帝猛然轉身,啞著嗓子大喊一聲:“老頭子!”


    “放心吧,多年前一個有名的相士給老頭批過命,老頭的好日子還長著!”青鳳頭也不回地大手一揮,將一方雪白的披風係在背後,披風上龍飛鳳舞地繡著一個“酒”字。


    老人的背影突然變得有點陌生,兩柄長劍斜掛在腰間,步伐穩健疾走如飛。沒有大葫蘆的遮擋,他的肩背寬闊而直挺,好像這世上最艱難的事情,最沉重的力量都無法壓彎他的脊梁。


    青帝一陣恍惚,他想起了多年之前,當他一個人站在濃霧之中哭泣之時,這個老人默然從他身後出現,遞給他一個包袱和一柄利劍:“你也長大了,從今天開始你要獨自闖蕩江湖了,當你認為自己有資格成為劍神宗宗主的時候再回來……而且你不得不這樣做,因為夢莊老頭可是鐵了心要殺了你,不管你躲到天涯海角雲嵐宗也不會放過你。闖蕩江湖的第一課就是逃避雲嵐宗的追殺,相比我從前境況,已經算是不錯的待遇了。”


    最後,老人緩緩拍了拍青帝的肩膀,清晰說道:“我們劍神宗有一個傳統,當你到了不得不死戰的境地之時,將你的信仰寫在披風上,背負著你的信仰戰鬥到底,哪怕戰死!”


    老人甚至沒有給他回頭的機會,就像一陣從身後吹過的風一般,轉眼間消失無蹤,隻有那柄劍是真實的,握在手中的觸感是那樣的冰涼,就像他心境的溫度。


    這麽多年過去了,青帝一直沒有忘記老人說的最後一句話,所以他將那個“帥”字繡在披風之上,時刻與自己的信仰共赴生死。原來,跟青鳳漸漸遠去的背影相比,他自詡天下第一帥的背影算不了什麽。到了這個時候,他突然發現那個平日裏瘋瘋癲癲語無倫次的酒鬼老頭才是他所見過的最帥的男人。


    青帝無聲而泣,卻隻能遠遠地目送老人的身影消失在巨大的白月盾之後。


    他清楚地記得老人從前常跟他說的話:“劍神宗的男子漢總會遇到孤軍奮戰的時候,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唯一的同伴就是手中的劍!所以,我們須以靈魂起誓,絕不可辜負我們手中的利劍!”


    不能依靠別人,隻能與劍共生死。這,就是劍神宗男兒的宿命。也是此刻老人所做的事情。


    “青帝少俠,你有一個了不起的爺爺。”星主輕輕拍著青帝的肩膀,“不要太難過,老酒蟲是我們幾個人當中最信命的一個,而同時也是最幸運的一個,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他的命理預言一向很準,既然他說自己好日子還長著,我們就不要過於擔心了。別小看那家夥,在三武皇時代之前,他幾乎是東玄之中最強的武者!而且,一直以來背負著大葫蘆的他並沒有使出他的真正實力。我們還是靜待佳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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