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已沉,夜將盡,海風隱藏在深沉的夜色裏變得更加狂妄,猛烈,冰冷,像是要將人的睡夢吹散再冰封。


    暗雲站在船舷上靜靜看著眼前一片蒼茫的黑暗,心緒被狂風吹得亂飛,怎麽也安靜不下來。他踏進臨風城也不過是一天的時間,而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情,趁著現在事情都暫告段落,他想平靜下來好理順這一天的見聞和思緒。


    “怎麽還不去睡覺,你不累麽?”


    綠野披著一件大衣來到暗雲身旁,她的傷口基本沒有傷及要害,包紮之後行走起來並不困難,隻是臉色看起來還是有點蒼白。


    暗雲微微一笑,輕輕搖頭,“睡不著。你還受傷了,怎麽不去休息?”


    “我也睡不著,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我一閉上眼睛,很多畫麵向我壓過來,根本無法平靜。”綠野苦笑道。


    猛風又襲,綠野毫無防備地打了個噴嚏。


    暗雲手心金光微閃,一個明亮的火圈將綠野圍住。


    “真羨慕你這家夥,冬天不怕冷,夏天不怕熱,真好。”綠野感歎道。


    暗雲苦笑了一下,“誰說我不怕熱,不怕冷。”


    “少來了,你身上不是有寒冰靈氣和炎火靈氣麽,怎麽會怕冷?”綠野譏諷道。


    “你以為有炎火靈氣就不會怕冷?”


    “難道不是?”


    暗雲輕輕搖搖頭,“我修煉寒冰之力的過程中有一次差點被凍死……你要是想不通的話,你可以想象一下燈油,炎火靈氣好比是燈油,燈油點燃之後才會冒出火焰。燈油要是不著火,它本身還是會被凍結的。而寒冰靈氣,同樣沒有禦寒效果。我的寒冰靈氣來源於我母親,而她,最後是被凍死的。”


    綠野沉默起來。


    “我現在覺得不冷,隻是因為我常年修煉寒冰之力習慣寒冷罷了。不過,我的‘不怕冷’也是有一個極限的,冰術要是太強的話,我自己也會凍傷。”暗雲不以為然地說,沒有表現得太傷感,“我覺得嘛,你不要看到別人比你強就看不慣人家,你要想想,人家有這樣的功力很可能是拚了命才練來的。”


    綠野紅著臉,顯得有點不好意思,“嗯,經過這一次,我不會再為這個問題糾結了。這輩子我最想做的事情已經完成了,接下來的路我可以慢慢走。”


    綠野欣慰地笑了笑:“還好這次遇上了你,要不然我們可能都會中了赤吒的算計,後果真的不堪設想。”綠野望向黑色的浪潮,出神感歎:“說實在的,我從來沒想過這麽快跟赤吒對決,要不是無意中遇見了你,我還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聽你這樣說,你這次來到臨風城的初衷並不是為了赤吒?”暗雲若有所思地問道。


    “不是,我回來臨風城是因為我接到了一個奇怪的任務。我本來不想接的,隻是那時候我想起了我父親,冥冥中覺得這是天意給我指示,要我回去找他。沒想到這次回來收獲真大,任務完成了,父親也找到了,最重要的,我竟然可以親眼看到赤吒死在我麵前。上天對我綠野也算不錯了!”綠野開懷笑道。


    “你完成了那個奇怪的任務?”暗雲有點好奇。


    “嘿,你知道那個任務多奇怪麽?其實,我的任務就是衝著你來的。偷偷告訴你也無妨,我的任務就是:到臨風城等待一個名叫暗雲的人到來,偷走他身上的紅色晶石。那時候我還真沒想到所謂的紅色晶石竟是紅魂碑!要不是看你一個愣頭青,給我十個膽我都不敢向紅王出手。而我也是偷到紅魂碑之後才萌發用紅魂碑去搶回藍魂碑的想法。暗雲,你覺不覺得,我們的相遇簡直就像是上天刻意安排的一樣,我們兩個人無意間碰頭竟會滅了一個蚩魚幫。”


    聽到這裏,暗雲沉默了起來,細細沉思著。


    “嘿,小姑娘,小夥子,這麽冷的天,你們怎麽不到船艙裏麵歇一下?”船長叼著那個木製的煙鬥悠閑地走了過來。


    “船長,你來得正好,我有個問題想向你請教一下。”暗雲走近船長問道。


    “嗬嗬,有什麽問題盡管問吧。”船長又像炫耀般在暗雲麵前吹起了同心煙圈,可惜風太猛,煙圈尚未成型就吹散了。


    “我想知道,你們來冰之國的真正目的。”暗雲靜靜地望著船長。


    船長微微一愣,望著暗雲嘿嘿一笑。兩雙眼睛默默對視,片刻無語。隻是船長的眼神越發狡猾起來,最終他嘿嘿一笑說道:“小夥子,你是個聰明人,想必你也發現了。”船長又吸了一口煙,不過這次他沒有再賣弄他的技巧。


    “這是星主老爺子吩咐的,讓我們送你到臨風城與天武者碰頭,然後鏟除蚩魚幫。”船長大方地承認。


    “為什麽是我?為什麽青冥不派戰團來解決這事情?”暗雲奇怪地問。


    “在這件事情上,你是最合適的人選,當年你可是殲滅千殺團的主力,現在區區一個蚩魚幫,想必你也能自如應對。至於青冥不出麵嘛,那是青冥和冰之國之間的事情了。冰之國很早就為這件事有求於青冥,隻是雙方談判失敗,冰之國不肯讓步,青冥自然不會公然出麵,要不然青冥在六國中威嚴何存?”


    “不過老爺子又不忍心看著臨風城的百姓受苦,很久之前他就想以支援天武道的名義來解決這件事,隻是苦於找不到合適的人選。而這時候離開青冥的你正是那個合適的人,你不是青冥的人,你所做的一切與青冥的立場無關;而且,以老爺子對你的了解,遇上了這樣的事情,你肯定會管。這不,現在事情完美解決,老爺子那邊應該也快收到捷報了。”


    “既然這樣,你們怎麽不早點跟我說?”暗雲苦笑起來。


    “你想想過去的十幾天你過著什麽樣的日子,你要我這個老頭兒怎麽開口?”船長輕輕地搖了搖頭,想起這樣一個年輕人頹廢度日心中一片憐惜。


    暗雲淡淡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回話。


    “而且啊,你已經不是青冥的人了,青冥不想強迫你做違心的事情。青冥做得最盡的就是穿針引線,至於事情是否如我們希望的方向發展,完全看你的本性了。老爺子沒有看錯人,到最後你也沒有令他失望。”船長樂嗬嗬地說道。


    船長又吸了兩口煙,神色慢慢變得凝重起來,“星主老爺子這次還交代我一件事情,他要我向他傳一句話回去。小夥子,到了現在,你如何看待武者?”


    “如何看待武者?”暗雲感到這個問題問得有點奇怪。


    “赤吒是武者界的敗類,然而可悲的是,這個敗類所說的武者現狀都是真話,在東玄還有很多像他這樣的敗類。跟這樣的人打過交道之後,你還打算當一名武者嗎?”船長輕輕吹出一口煙氣,眼睛一眨不眨盯著暗雲看。


    暗雲低下頭,望向墨黑的海水沉默起來。


    是否還要當武者,這正是暗雲現在想不通的地方。


    當武者是她母親的期望,最初暗雲並不知道武者是什麽,他當武者的意願不過是來自小孩子單純的想法:母親說的話準沒錯!


    到後來遇上夕陽和黃昏後,他們當武者的熱情極大地感染了自己,似乎內心中也一直有個聲音渴望著成為東玄的武尊。他認為自己宿命如此,從未想過究竟為何。


    當夕陽和黃昏被幻月所殺,他更是堅定了當武尊的信念,當自己武力強絕天下之時,沒有人能夠搶奪屬於自己的東西!


    然後,八年之後,他終於如願地讓幻月死在自己手中。然而這時候他發現即便他當了武尊,有些事情他還是改變不了。他改變不了幻月殺死自己好友的事實,報仇一事他無法回避,即便到了後來他對幻月的感激多於仇恨;他也無法拯救盈雪,武道始終是毀滅的力量,它可以毀滅萬物,但是它無法殺滅病魔,更無法扭轉命運。光談救贖,武尊的力量還遠遠不如一個普通的大夫。奪得武尊的稱號之後又能怎樣?想得到的,無法得到,該喪失的,早已喪失。武尊在天地與命運麵前,卑微得可憐。


    到了這一天,他從綠野以及赤吒的口中得知武者的來曆,原來武者隻是曆史與人性中黑暗麵的產物,所謂的武者規則充斥著貪欲和殘酷的競爭,就像赤吒說的那樣,隻是儈子手們冠冕堂皇的辯詞。不斷變強是武道的主旨,然而變強之後又該如何?站在強者的頂峰俯覽天下,得到的就是一個名號以及萬人的敬畏和景仰。這些東西難道就是我暗雲畢生的追求?絕不!


    暗雲歎了一口氣,輕輕地搖了搖頭,依舊望著翻騰不息的海水發呆。


    “暗雲少俠有沒有興趣聽一聽古布小弟的一些想法?”


    暗雲循聲望去,隻見白衣人綠逢帶著古布向他們走來,想必船長剛才的發問他也聽到了。


    暗雲向兩人輕輕點頭。


    “古布小弟,說一說你為什麽想當武者吧。”綠逢笑著望向古布。


    “古布?”暗雲奇怪地望向古布,“你不是已經報仇了嗎?怎麽還想當武者?”


    在火光的照亮下,眾人見到古布臉紅起來。


    “之前我當武者是為了報仇,現在我終於報仇了……然後我發現,我還是想當武者,我想成為像暗雲大仙和綠野大俠這樣的武者!這樣,我就可以拯救很多很多像我這樣無助的人!”古布漲紅了臉,說得很認真也很堅定。


    “古布……”


    “嗯!”古布一臉期待地望著暗雲,等待著暗雲的嘉獎。


    “你還是叫我暗雲大哥吧。”


    “……”


    聽了古布這些話,暗雲確實微微動容,他再一次在古布身上看到夕陽的樣子,古布確實有追求武道的覺悟,堅韌而執著。然而,古布的真正意願不過是成為好人。這一點跟是否成為武者沒有直接關係。


    至少,暗雲認為追求武道跟武者並不等同,他可以繼續追求武道提升武技,但是他不會承認自己是一個武者,更不會去發起什麽武者之戰。


    暗雲無法接受的是武者的身份:成為武者,本身就等同於歸附腐敗與黑暗。


    綠逢像是看穿了暗雲的心事,淡然一笑說道:“暗雲少俠有沒有興趣聽我講一個故事?”


    “前輩請講。”


    “在多年以前,東玄有一個奇特的武者,他自稱月神使者,經常在月夜穿著白色衣服戴著銀色麵具誅殺窮凶極惡的武者。驚懾於他的威名,很多惡人都收斂了惡行。之後不知道什麽原因,他突然失蹤了。在那之後幾年,那些惡人漸漸又猖狂起來。這時候六國多個地方同時出現多個戴銀色麵具的白衣人,再一次與那些惡人周旋起來。其中的一個白衣人被惡人打敗,從此銷聲匿跡。多年後,他的女兒繼承了他的意誌,也成為了一名月神使者。”綠逢微微一笑,“這個故事並不遙遠,故事裏麵其中的兩個人就在你身邊。”


    暗雲笑了笑,故事裏的這兩個人是誰他早已意會。


    “我有幸見過最初的那個月神使者。那時候他跟我說過這樣的話:你是什麽樣的身份不能決定你成為什麽樣的人。你不必理會武者的身份是否肮髒黑暗,堅持心中的正義和信仰朝著自己的理想進發,當有一天你以這樣的形象登上武者的巔峰,人們都會認為這才是武者應有的樣子,你所代表的一切才是真正的武者之道!”


    綠逢望著暗雲的眼睛,緩慢而堅定地說:“如果你厭惡現在的武者之風,那麽你要做的就是登上武者的巔峰,然後以尊者的姿態向世人重新定義,什麽才是武者。”


    “說這些話的月神使者,就是後來的武尊,火王紫月。他兌現了自己的豪言,向世人重新定義了武者的形象。因為他的關係,一些不合理的武者規則都作出了修正。而自從他失蹤之後,東玄出現了不少新的月神使者,他們都是致力於維護武者尊嚴的人。他們從不理會別人會否將他們當成武者,他們隻是堅定地向世人宣示,武者就應該是這樣。”


    “那麽暗雲少俠,你是想成為世人眼中的武者,還是要成為自己心中的武者?”


    暗雲因為這句話而渾身一震,仿佛對麵跟他說話的是他多年前的父親,那個強絕天下的男人穿越了時空來到他麵前,告訴他隻管追隨內心而行,其餘的一切交予月神審判。


    暗雲目光流轉,已有答案。綠逢微笑不語,似乎早料到暗雲會開悟。


    暗雲接過綠逢遞給他的銀色麵具,他將麵具放到自己麵前,透過麵具上的眼洞,他仿佛看到一雙嫉惡如仇而又悲憫柔情的眼睛。


    “我暗雲從前是月神使者,現在是,以後也是!船長,你就這樣告訴星主爺爺吧,他自然會明白。”


    遠處,明亮一片,原來不知不覺間已到了日出時分。明亮的陽光驅散了夜色的濃重與沉鬱,照亮了人們心中的希望。


    迎著晨曦,暗雲緩緩地將麵具戴在自己的臉上,擋住那一雙淚如泉湧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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