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尚書想到自己從微末爬到如今的高位,一貫謹慎,如今卻因為一時不察而麵臨抄家滅族的命運,不由得氣血攻心,眼前一陣陣發黑。


    然而不管他心裏怎麽想,又有多少遺憾,也於事無補。


    禁衛軍首領杜康明領兵進入,出示皇上聖旨和太後懿旨,以王尚書曾三次貪墨賑災官銀為由,示意手下的禁軍將王尚書拿下。


    王尚書一邊口稱冤枉,一邊口沫橫飛地唾罵錢尚書排除異己。


    然而在他唾罵時,一小隊禁軍正好將抄出來的金銀珠寶捧出來,給杜康明過目。


    杜康明看著琳琅滿目的珠寶,看向王尚書:“王尚書口稱冤枉,可這些金銀珠寶又作何解釋?據某所知,王尚書出身貧寒之家,斷不可能積攢如此家業。”


    王尚書臉色一白,但是下一刻馬上辯解道:“這……內子手頭上有些鋪子,才置下這些家財。”


    杜康明冷笑:“就憑幾個布莊?王大人,休要再辯解,我們已經有證據,識相的趕緊跟我們走,不然就別怪我們不給麵子了。”說完看了身後幾個禁軍一眼,喝道,“帶走——”


    王尚書隻是個文弱書生,最終還是被帶走了。


    和方丞相一樣,王尚書被拿下後,和他一個派別的,參與過貪墨賑災官銀的,全都被下了大牢,革職查辦。


    接連兩個站在最頂層的高官被拿下,連帶著大大小小的官員一起革職查辦打入大牢,在京城引起了巨大的震蕩,京中原本浮躁的風氣也因此而變得踏實起來。


    六部空出了許多職位,蕭遙、安國公、承恩公、建安侯以及錢尚書,都快速動作起來,安插上自己的人。


    蕭遙最迫切希望定下來的北軍和西北軍的暫代將領也被推了出來,正是兩支大軍的副將之一,其中錢尚書的人占了一個,蕭遙的人占了一個,保持了表麵上的平衡。


    但實際上,由於蕭遙暗中給了蕭三公子、徐小將軍和雲逸懿旨,讓三人在戰場上都有一定的權力,所以說到底,還是蕭遙的人數占優。


    錢尚書沒有將三個名小將放在眼內,所以更加關注的,是如何安插更多的人進六部。


    可是這次垮台的官員實在太多了,在安插人進入六部時,錢尚書和蕭遙一樣為難,因為手上沒人才,除了幾個特別好的,有些位置,連拿得出手的都沒有,故有些職位,便空了下來。


    錢尚書召集了幾個心腹在書房商談要事。


    幾個心腹甫一見麵,便拱手讚揚錢尚書智計百出,大獲全勝,並紛紛祝賀:“恭喜大人,賀喜大人,從此以後,朝堂中當以大人為尊。”


    “自方、王兩位大人倒了之後,朝堂中,在無人轄製大人,大人可大展拳腳一展抱負了!”


    “春闈在即,當務之急,是將春闈牢牢抓在手中,屆時人人都是大人的學生,自是聽大人的!”


    錢尚書心中也很是得意,點著頭說道:“這是自然。”頓了頓,才又道,“不過,如今朝堂中還有安國公、承恩公和建安侯三個,並非老夫一人獨大,你們平日裏說話做事,要注意一些。”


    王城說道:“大人言重了。安國公、承恩公和建安侯三人,也就安國公需要忌憚,其餘兩個,本身無甚本事,若非太後,他們在朝堂上永無出頭之日!所以,根本不必管他們兩個。”


    其他心腹紛紛點頭附和。


    錢尚書將手背在身後,說道:“承恩公和建安侯雖然無甚本事,但與安國公是一派的,又有安居營的功績,還是需要注意的。”說完又聽了一陣心腹對自己的吹捧,這才說出這次召集心腹的目的,


    “如今六部空出的位置不少,除了從外調的官員中物色,也得在春闈中選一些。可是承恩公那個安居營在士林中名聲極佳,許多舉子談起承恩公和建安侯,都是讚不絕口的,因此我們想讓那些舉子偏向我等,為我等所用,需好好謀劃。”


    王城馬上道:“隻要大人或是我輩中有人成為春闈舉子的座師,便天然和他們同屬一個派別,他們也得對大人多加尊敬。故臣下認為,將主考官牢牢抓在手中,不愁那些舉子不向著大人。”


    錢尚書擺擺手,歎了口氣說道:“非也非也。據老夫所知,學識最好那幾個,對承恩公和建安侯推崇備至,隻怕一旦高中,便去為承恩公和建安侯效力。”


    雖然這些新進士因官職低微,一時也用不上,可如今朝堂上空缺的官員多,越早擁有人才和培養人才越好,所以這一屆的進士尤其重要。


    其他心腹聽了,提議道:“既如此,莫若與之交好?或是聯姻,或是許以豐厚的條件,威逼利誘,皆可用之。”


    眾心腹紛紛點頭附和。


    錢尚書心中另有盤算,但失於方正,不好直接開口,隻得道:“與舉子交好,招攬人才,爾等也多注意些罷。老夫要與安國公、承恩公和建安侯周旋,並無多少精力放於此。”


    眾心腹聽了,再一次點頭附和。


    王城素來是個多想的,遲疑片刻問道:“大人,方、王兩位大人相繼落馬,這表示安國公和承恩公想鏟除異己,若我們動作過大,會不會連累到大人身上?”


    他想問的是,安國公和承恩公會不會像搞方丞相和王尚書那般搞錢尚書一波,但作為一個讀書人,他不可能問得這麽直白。


    錢尚書捋了捋胡須,聲音裏帶著自信,說道:“這次之所以能撼動方丞相和王尚書,是因為有老夫一派幫忙。沒了援手,憑安國公和承恩公三個,想要拿下老夫,卻不是那麽容易的。”


    這三個若非祖上有些威名又被皇家看重,在朝堂中,根本排不上號。


    這樣的水平,怎麽奈何得了他?


    王城幾個聽了這話,又想起安國公和承恩公之前的名聲,放下心來。


    之後,他們將注意力放在備考的舉子身上,很快發現,誠如錢尚書所雲,學識最好名氣最高那幾個,的確都是因安居營而對承恩公和建安侯推崇備注的,便是不推崇兩人,也更推崇皇家。


    這批人,想要爭取並不容易。


    除此之外,有一大批十分識時務的舉子,他們看清了形勢,知道跟著錢尚書大有前途,所以一直在跟錢尚書一脈的人結交,希望提前討好錢尚書,將來進入朝堂時青雲直上。


    王城幾個看中了這批舉子中的好幾個,其中兩個皆出自大商賈之家,還有一個是江南鹽政之孫。


    若能施恩給這幾個舉子,搭上他們家族,以後可以說是財源滾滾了。


    唯一不好的,是這幾個舉子的學識並不怎麽優秀。


    從他們流出來的文章來看,今科落榜的可能性十分高。


    王城卻不以為然,因為若主考官是錢派,那麽讓舉子高中,是輕而易舉的事。


    當日,王城便去找錢尚書,如此這般地跟錢尚書謀劃了一整個下午。


    蕭遙命人再次運送了一批糧草北上,便將注意力放回今科的春闈。


    雖然由於天氣比往年寒冷,她已經推遲了春闈的時間,但時間已經很緊了,需要盡快定下主考官和出題的考官,盡快出題才是。


    蕭遙知道,以自己目前在朝堂上的勢力,要和錢尚書爭這些位置,基本上是爭不贏的。


    琢磨了兩日,又收集了外頭的消息,得知錢尚書一派的王城一直跟學識不如何的幾個有錢舉子接觸,蕭遙很快有了計劃。


    她決定將這些位置全都給錢尚書,看錢尚書的發揮,若錢尚書一派安分守己,她再找機會就是,畢竟不好主動拿如此重要的春闈來設局——不過,從打聽到的消息來看,錢尚書一派,很有可能會動,幫看中的幾個舉子舞弊。


    做下決定後,蕭遙去找姬長夜,說自己需要一批擅長跟蹤和打聽消息的人手——她手上也培養了人,但輕功武功都不如姬長夜的人,此事事關重大,所以她傾向於找姬長夜的人。


    姬長夜不像以前蕭遙找他幫忙那樣一口拒絕,而是問道:“要這些人做什麽?”


    蕭遙道:“這次春闈,錢尚書一派極有可能舞弊,我需要有人看著他們,拿到證據。”到時有了證據,再將錢尚書一脈一鍋端。


    單憑這個,將錢黨一鍋端有些難度,可是她想要掌權,不受掣肘,就隻能借題發揮,將錢尚書一脈全部弄下去,就算擔心無人辦事,也可以先拿捏住幾個能說話的,先放著低階一些的官員不動。


    姬長夜凝視著蕭遙:“你想排除異己?”


    蕭遙搖頭,正色道:“我認為,這是犁庭掃穴,肅清朝政。”她說到這裏,直視姬長夜的雙眼,


    “你仔細看看便知道,派兵北上,任命將領,賑災,運送糧草,每一件事都得吵上幾日功夫才能定下來。可是,幾日功夫,有多少老百姓餓死凍死,又有多少士兵因饑餓和寒冷而送命?”


    姬長夜緩緩點頭,問:“你需要多少人?”


    蕭遙翻出自己擬定的一張紙,遞給姬長夜:“我需要前輩的人看著他們。在此,我代替天下老百姓先謝過前輩。”


    姬長夜接過那張紙,擺了擺手說道:“不必言謝。隻希望,你能始終將天下的老百姓放在心中。”說到這裏神色鄭重起來,看著蕭遙,“你若能始終如一,將天下百姓放在第一位,老夫的門派,可供你差遣!”


    蕭遙頓時肅容,認真道:“老前輩此話當真?”她已經培養了一些自己的勢力,但時間太短了,這些勢力並沒有達到她想象中的效果,和大家族的暗衛比,遠遠比不上。


    姬長夜背著手,微微抬頭,帶著幾分俾睨天下的氣勢,道:“你一介弱女子尚且心懷天下,老夫堂堂男子漢,難道還沒有這個覺悟麽?”


    蕭遙喜道:“好!前輩且放心,哀家可以保證,絕不會讓前輩後悔的,在將來,前輩想起今日之事,隻會慶幸。”


    過去,她找個理由讓姬長夜幫忙,姬長夜也會幫忙,但是那是不確定的,不像現在,姬長夜主動承諾此事!


    有了姬長夜的保證,蕭遙開始授意承恩公在朝堂上提春闈出題以及主考一事。


    如蕭遙所料,承恩公剛提,錢尚書一派便如同餓了數日的野獸一般,聞腥而來,一副勢要將這些職位收入囊中的架勢,大有蕭遙不同意他們便不會善罷甘休之態。


    蕭遙授意的成國公、建安侯和安國公三人帶領著依附他們的官員據理力爭,提出蕭遙原定的職位交換,才終於達成了協議。


    定下主考官以及出題的官員後,蕭遙讓姬長夜的人密切監視這些官員,自己則進行人事調動,為了麻痹錢尚書,她不是親自動手,而是授意承恩公、建安侯和安國公去做。


    一切都進行得有條不紊。


    錢尚書發現安國公、承恩公和建安侯的注意力都在任命官員上,心中暗喜,不無鄙夷地對王城道:“他們不是武夫就是侯門老爺,根本便不懂政治。”


    王城也發現了,對錢尚書賀喜:“恭喜大人了!”從此以後,朝堂上沒有差不多的對手,安國公、承恩公和建安侯爛泥扶不上牆,朝中政務隻能由錢尚書掌控了。


    至於太後,錢尚書和王城壓根就沒有想到過太後,一介深宮女子,又正值妙齡,她懂什麽?隻懂哪件首飾好看,哪件衣服美麗!


    錢尚書笑著說道:“朝中無人,老夫少不得挺身而出,為江山、為百姓謀福祉了。”說完看向王城,“便是安國公他們不留意,你們也不能掉以輕心,須知還有幾位王爺呢。”


    王城笑道:“大人何須擔憂?方、王兩位大人倒台之後,幾位王爺便沒了憑依,他們還得反過來依附大人呢。”


    錢尚書哈哈下了起來,笑完又說道:“記住,不能授人以柄。”


    他原先暗中支持的,是六王爺,但因行事隱秘,加上六王爺在朝堂上又表現出一副保皇黨的模樣,根本無人知道。


    他因此認為,六王爺胸有城府,是能成大事的人,比其他王爺更勝一籌,因此很是一心一意地輔助六王爺。


    可是如今,輔助六王爺,已經不符合他的利益了。


    比起讓六王爺登基,任由小皇帝坐帝位,妙齡太後聽政,對他來說,才是最好的。


    因為這樣一來,整個朝綱,等於掌握在他手中!


    不是皇帝,卻更勝皇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種感覺,實在太美妙了!


    王城也不想有什麽變故,所以舞弊的手段一如既往,十分隱蔽。


    首先,將題目悄悄帶出來,然後交給錢黨一派最有文采的幾位翰林,讓幾位翰林作答,最後將試題及答案一起交給原先看中的幾位舉子,讓幾位舉子日夜背誦,背得滾瓜爛熟。


    為了讓這幾位從前不突出的舉子高中不惹人懷疑,王城還請翰林們做一些詩和文章送給幾位舉子,讓幾位舉子在春闈開始之前泄露出去,博得才名,對外就說今春日日讀書,忽然開竅,終於學有所成了!


    舉子王耀光、陳涉、吳森三個,是王城重點培養對象,除了他們,還有龐德福、許如山、張燦幾個,也屬於暗中得到試題和答案之人。


    幾人於鏡湖樓上與其他舉子吟詩作對做文章,很是博得了一番美名,讓原先那些沒將他們放在眼內的,都因為欽慕他們的文采而上來攀談。


    王耀光、陳涉和吳森幾人對此大為高興,在洋洋得意中,產生一種自己本就如此才華橫溢的錯覺,因此說話時,更注意不露餡,遇到不懂的,便做出一副高深莫測的姿態,仿佛自己不屑回答如此簡單的問題。


    因本身見慣世麵,又有人在背後逐一指點該如何行事,因此王耀光幾個,竟瞞過了眾多舉子。


    隻有和王耀光他們相知甚深的幾個,察覺出王耀光幾人的不妥——進步不叫明顯,叫脫胎換骨,這著實怪異。


    除此之外,就是才名最為突出,最有可能高中並名列前茅那幾個,察覺出王耀光幾個談吐風度和才華十分割裂——有時才華橫溢,有時又表現普通,但由於不了解,隻當是自己有偏見,並不怎麽放在心上。


    春闈前幾日,王耀光等人的才名便傳了出去,在舉子中打出了名氣,算得上是人盡皆知了。


    蕭遙一邊翻看著姬長夜命人收集回來的證據和資料,一邊搖頭感歎,這舞弊手段實在太高超了!


    不過,北邊又傳了急報回來,她便沒空多關注春闈了。


    新任命的兩名副將發來急報,說北戎攻勢很猛,以小鎮作為邊界鎮守,根本守不住,所以提議退回大城,以城為堡壘,守城以抵禦北戎的進攻。


    但是蕭三公子、雲逸和小徐將軍也悄悄發回來了特地給她的急報,認為隻要抵禦得當,是可以以小鎮為堡壘守住的,又言及大城前方的小鎮不少,有許多百姓,大軍不該放棄那些百姓。


    三人的急報上,除了有他們的提議,還有對雙方兵力、雙方地形、糧草等各方麵的客觀描述。


    興許是以為蕭遙看不懂,三人在急報中,以小得幾乎看不見的文字作注,希望蕭遙看懂了支持他們。


    蕭遙看完自家三哥和雲逸三人的急報,當即便決定支持他們。


    但是她明白,如果自己在朝堂上貿然開口,很有可能被錢尚書駁回,所以先暗中召承恩公、建安侯和安國公進宮,商議好該如何讓錢尚書同意,這才在次日的朝會上宣布北邊發回來的急報。


    錢尚書一派果然支持大軍撤回大城鎮守——在錢尚書心目中,兩支大軍相當於囊中之物,所以他並不願意大軍有任何損傷,至於小鎮的百姓,年年交戰年年死人,百姓仍舊活著,就表示,即使不管,那些百姓也不會滅絕的。


    蕭遙見朝堂上錢黨的勢力果然要求撤回大軍,便看向承恩公。


    承恩公、安國公和建安侯依次出列說話,曆數大軍回撤的壞處,又示意手下的勢力幫忙說話,以有備對不備,終於取得了勝利,讓大軍鎮守最邊界,而非退守大城。


    錢尚書這次之所以會失利,是因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很是惱怒,一下朝,便暗中召集王城幾個過來:“既然安國公他們如此不識相,竟越過我等擅作決定,便讓他們看看,我等真正不參與是什麽樣子的罷。”


    王城幾個忙應了,回去馬上吩咐自己下麵的官員,讓官員層層吩咐下去。


    蕭遙感覺到了“雖令不行”的憋屈和無奈,待要治罪吧,人家也不是不做,隻是以不同的理由拖延,六部你拖兩天我托三天,一層接一層的拖延,再來個一時找不著資料,偌大個朝政,居然展露出了停擺的頹勢。


    姬長夜的人一直監視著錢尚書和王城幾個高位大臣,自然看得出他們是如何拖延的,更清楚,他們層層拖延之後,朝堂上有多鬆散憊懶。


    他在送一批證據過來時,和蕭遙感歎:“難怪你容不下這個錢有容的。”說完冷著一張臉道,“你要的資料,老夫定會備齊,希望以此扳倒錢有容!”


    如此害群之馬若再留在朝中,還不知道會造成多麽惡劣的影響呢。


    蕭遙點點頭:“且等春闈過後再說。”旋即又歎息,“在朝中哀家尚且可以看著,對情況心中有數。可是北邊,便有心無力了。以錢有容這行事作風,說不得他會暗中令北邊的副將消極退守。”


    姬長夜濃眉倒豎:“他們難道敢明著抗旨不成?”


    蕭遙道:“不一定要明著抗旨,像錢黨在朝中行事一般,尋個理由拖延出兵,誰又能說他有問題?或是副將本人借口身體有恙,回城治病,也不是不可。”


    如今錢黨橫行,他們有的是理由為自己開脫。


    便如北邊的副將,他借口有疾撤回城中,若被問罪,便假裝身染重疾臥床不起,再有錢黨搖旗呐喊相助,根本就不會有事。


    姬長夜聽了,冷著臉點點頭:“這錢有容,的確留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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