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得跟菜市場似的金鑾殿上瞬間一片沉默,靜得連一根針落在地上也能聽聞。


    皇帝本來有些打瞌睡了——這樣吵吵嚷嚷互噴口水,實在太煩了,他起得早本來就困,再聽到這些廢話,根本支撐不住,因此愣了好一會兒,才在重新吵起來的大臣嘴裏知道,朱大人找到人證了。


    他眯了眯雙眼:“朱大人找到人證了?傳——”


    太子回過神來心中一沉,差點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上。


    找到了人證?


    一定是騙他的……吧?


    他的額頭上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目光下意識地看向王丞相。


    許尚書找到人證一直沒動,就是為了釣魚,因此今日讓朱大人犯難時,便一直密切留意著太子的動作神態,看到太子額頭上出了汗,極度驚恐之下,下意識看向王丞相,便知道,王丞相果然是太子一派的人。


    他心中冷笑,王丞相這老東西藏得可真夠深的,可又有什麽用?還不是被他輕易試探出來了?


    王丞相出列笑道:“既找到了人證,那一切好辦了。”說完目光仿佛無意般,從太子臉上一掃而過。


    太子驀地想起,他之前跟幕僚商量過如何處理這件事的,也跟王丞相通過氣的,王丞相說過自有安排的,當下心中的恐懼少了幾分。


    許尚書緩緩眯起那雙老眼,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沒事似的王丞相,心中驀地一沉,出列道:“皇上——”


    話音剛落,外麵傳來驚呼聲:“有刺客——”


    許尚書的心再度一沉,他馬上看向老神在在的王丞相。


    王丞相臉上露出詫異之色。


    許尚書心中暗罵老東西,忙看向皇帝:“皇上,正值帶證人的關鍵時刻便出現刺客,此事極像狗急跳牆之舉啊!”


    王丞相上前一步:“許尚書所言甚是,不過除了狗急跳牆,還有一種可能,就是特地偽造這一出狗急跳牆。”


    許尚書的眸色漸漸轉冷,瞥了一眼王丞相。


    王丞相卻仿佛沒有察覺他的視線,一派擔憂地對皇帝道:“皇上,人證至關重要,請皇上加派人手保護人證。”


    皇帝連忙派人去查看。


    很快,今日輪值的禦林軍小頭目麵如土色地進來跪地求饒。


    人證死了,被禦林軍中的一個張姓子弟一刀砍掉了腦袋。


    這張姓子弟殺人之後,馬上橫刀自殺了,他直接割斷了自己的脖子,顯然一心求死!


    皇帝勃然大怒:“查,徹查!”


    人證不人證倒不是那麽重要,重要的是,禦林軍中居然有被人收買並敢在宮中殺人的死士——今天能殺人證,明天是不是能殺他了?


    反了天了!


    王丞相和許尚書都提出讓大理寺和刑部一起徹查。


    皇帝點頭同意,又加了一個廠衛所——他覺得,隻有廠衛所可靠,大理寺和刑部都有王丞相和許尚書的人,他信不過。


    命人去查明真相之後,朱大人再次將注意力拉回太子身上,指責是太子狗急跳牆,才故意擊殺人證,避免被人證所指證。


    王丞相沒出聲,這種情況,他是不該出聲的。


    太子的人剛才聽到王丞相的話了,馬上厲聲反駁,認為朱大人根本找不到人證,所以才自導自演了人證被殺事件,妄圖將髒水潑到太子身上。


    兩派人再次吵了起來。


    太子一派一口咬定沒有人證,所謂的人證,是朱大人一派自導自演的。


    朱大人那一派則一口咬定人證是真的,是太子派狗急跳牆,殺人滅口了。


    太子派冷笑:“我們根本不知道你們有人證,更不知道你們何時會找到人證,如何安排人狗急跳牆殺人滅口?朱大人就算要往太子殿下身上潑髒水,也請合理一些。”


    許尚書一派也冷笑:“這就要問問太子在宮中有多少勢力了。隻要勢力夠,不管哪天有人證,太子殿下總能安排妥當,讓人證有來無回的。”


    搞不倒太子,也要讓皇帝因此而猜忌太子!


    這話著實誅心,太子當即跪下,指天畫地地辯解自己絕對沒有這勢力,又哭求皇帝還自己一個清白。


    皇帝坐在龍椅上,沒有說話。


    兩派都有道理,所以倒不好說人證事件是真,但禦林軍中有死士,卻十分值得警惕,當然,這些死士的背後是太子,太讓他坐立不安了。


    於是皇帝開始名麵上打壓太子——這個兒子正值盛年,而他已經老了,不打壓不行啊,不定哪天,自己就會被太子拉下來當廢物一般撇到一邊。


    許尚書一派見狀,更加賣力打太子這落水狗。


    許尚書想起當年兩度南逃,他們被那些書生編了歌謠在市井中吟唱,當即讓許大老爺找人也如此這般地操作。


    老百姓們聽了,幾乎都炸了。


    當初都說兩位蕭將軍貪功冒進才導致北邊失守,被連下兩城,為此他們沒少罵兩位蕭將軍,可如今才知道,竟是太子殿下搞的鬼,這種發現被愚弄後的憤怒,格外強烈。


    老百姓和書生們群情洶湧地罵太子,要求皇帝給先前兩位蕭將軍平反,還他們一個清白。


    又有書生憤怒地煽動百姓:“眼下蕭將軍以一介女子之身在外征戰,一心為大興朝開疆拓土,甚至一直未曾婚嫁,皇上難道不該還將軍府一個清白嗎?”


    蕭遙接連收複遠城永城,滅掉北戎,如今又接連攻下海原國諸多城池,快打到海原國國都了,在世人眼中她是個十分了不起的將星,因此這書生這麽一煽動,老百姓和許多書生,更憤怒了,一致要求處死太子。


    當一件事成為民意,那就不得不處理了。


    而且,皇帝也覺得該給蕭遙一個交代,免得君臣之間生了嫌隙,當下思索起來。


    太子一派看出皇帝的意思,急得不行,連忙死死抓著沒有人證證實太子曾做過那樣的事為由力證太子清白,又說若皇帝被民意要挾,那難免親者痛仇者快,再者,此人既能指鹿為馬,煽動那麽多人誣陷太子,將太子弄下台,那麽他未來難免不會將矛頭指向皇帝。


    別的都還好,最後一點,是皇帝十分忌憚的。


    他為什麽那麽倚重蕭遙?


    因為他自登基以來,一直被權臣掣肘,難以施展抱負,而蕭遙的崛起能讓他可以雄起,不那麽擔心群臣的掣肘。


    隻是掣肘,他便如此難受,像這次搞太子那種力量,能將人掀下馬的,那比掣肘可怕多了。


    皇帝一邊讓廠衛所徹查幕後的推手是誰,和哪位皇子有關,一邊給蕭遙去信,將太子一事細細說了,又表示因為沒有鐵證,他不好廢太子,先罰太子五年俸祿,但將軍府的確受了大委屈,還丟了丹書鐵券和降爵了,所以他決定,多封將軍府一個侯爵。


    皇帝覺得,自己身為大興朝的天子,這麽詳細跟蕭遙解釋,用這麽溫和的語氣跟蕭遙說給太子的懲罰,又給將軍府一個爵位,已經足夠放低身段了表達誠意了,就是從前對上權臣王丞相和許尚書幾個,他也沒有這麽和藹可親過,所以,他覺得,蕭遙一定會給自己麵子,就這樣算了。


    蕭遙收到來信之後冷笑,還以為許尚書多了不起,不想也是個廢物。


    人證物證都有了,居然還讓太子逃過一劫。


    罷了,她再給許尚書點幫助,看他能不能扳倒太子吧。


    皇帝對她有知遇之恩,她不會動皇帝,也不會為難皇帝,但原身的殺父之仇,也不能不報,所以一定要弄死太子。


    蕭遙做了一番吩咐之後,便寫奏疏給皇帝,表示自己在北邊已經聽到從京城傳過來的話了,太子故意不增援的可能性極高,要希望皇帝查明真相嚴懲太子。


    為了表示自己不會用戰爭來要挾皇帝處理太子,她繼續領兵攻打白羊城。


    白羊城是海原國國都的最後一道屏障,易守難攻,又加上海原國知道,一旦白羊城被攻破,海原國都城也是遲早的事,屆時他們不是被殺被俘,就得往更北邊或者西邊一帶遷移,所以都死守。


    蕭遙見傷亡並不高,還在可承受範圍之內,到時攻打海原國國都時用火炮或許能攻個出其不意,早點入城將海原國的王族一網打盡,因此便繼續用傳統的手段攻城,而沒有將炮火暴露出來。


    皇帝在收到蕭遙的折子前兩天,先從廠衛那裏知道,這次出手搞太子的,是許尚書和四皇子的人,也就是說,許尚書是四皇子的人,他們想拉太子下馬,讓四皇子做太子。


    得知這個真相,皇帝勃然大怒,先發作了四皇子以及許尚書一通,然後開始明著抬舉太子。


    由於有蕭遙這個大將在,他如今麵對朝堂,順手了很多,從前隻能忍的事,如今都敢直接處置了。


    他知道,隻要蕭遙這顆將星掌管著北軍,他就不用像從前那樣,深受王丞相和許尚書等權臣的掣肘,即使其他地方還有軍隊也不怕,因為蕭遙一個抵十個,真打起來蕭遙不會輸。


    而王丞相和許尚書等權臣,他們不管多老奸巨猾,手下又有多少爪牙,都沒用,因為他們是臣,天生上身份就矮一截,除非造反,不然他們是拗不過他這個有兵權的天子的。


    接連抬舉了太子兩日,又給了不少賞賜,皇帝拿到了蕭遙寫回來的折子。


    蕭遙要求嚴懲太子。


    皇帝的臉色有點兒不好看,他都這麽有誠意了,蕭將軍為何還不滿足?


    他可是給了將軍府一門三爵啊。


    一公爵,兩侯爵,這可是亙古未有的!


    再者,太子擊殺將軍府二公子和四公子,並故意不增援一事,根本就沒有切實的證據,他已經查清楚了,蕭遙為什麽還要求徹查,還要求嚴懲太子呢?


    皇帝覺得蕭將軍有點不識相,不夠尊重自己。


    不過想到蕭遙的勇武,以及蕭遙崛起給他帶來的好處,又想到蕭遙隻是聽到京城傳過去的流言,也並不知道此事是四皇子做的,皇帝心裏那點子不快就消失了。


    他決定跟蕭愛卿好好說清楚四皇子的狼子野心,告訴她四皇子想拉太子下馬,想讓皇太孫將來無法成為太子天子,甚至無法活下去。


    皇太孫是將軍府的外孫,蕭將軍看了他的解釋應該能諒解的。


    他這封迷信還沒有發出去呢,許尚書一派又在朝堂上放出一個驚雷!


    奉太子之命暗算殺掉將軍府二公子的一個證人找到了!


    被皇帝抬舉,以為此事已經過去了的太子聽到這話,驚呆了,但很快厲聲道:“荒謬!孤未曾殺害將軍府二公子,何來證人一說?”


    證人是有的,可是第二日就被他命人誅殺了,怎麽可能還活著?


    雖然,他沒有親眼看見過屍體,可是殺掉證人的三個人都表示已經將人擊殺,怎麽可能會有變故。


    一定是許尚書和老四他們抓不到他的鞭子,故意設置這一出,讓他自亂陣腳的!


    再不濟,還有王丞相的安排呢。


    太子想到這裏,看了一眼王丞相。


    朱大人道:“到底是不是,太子見一見人證不就知道了麽?”說完再次懇請皇帝允許宣人證上來。


    皇帝沉著臉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太子。


    見太子的俊臉上隻有憤怒,沒有半點心虛,心中不由得懷疑起來。


    難不成,當真是老四喪心病狂誣陷太子?


    由於出過意外,所以這次護送證人的有十幾個,就是一樣裝束和打扮的證人,也有四個,還都帶著麵紗。


    護送的人多,很不好動手,而相同打扮的證人有四個,也不好確定目標。


    於是,沒有人敢冒險出手,四個證人被平安帶到了金鑾殿上。


    皇帝看著四個證人,沉下俊臉,看向朱大人。


    朱大人簡單解釋這是為了保證人的性命才特地安排的,便讓證人揭開臉上的麵紗。


    第三個證人揭開麵紗,目光含恨地看向太子,厲聲問道:“三皇子殿下,你可還記得我?你是不是以為我已經死了?”說到這裏哈哈笑起來,笑聲帶著無盡的悲憤和嘲諷,


    “我忘了,你已經不是三皇子了,你命人殺死將軍府二公子和四公子,不僅不增援還送了錯誤情報給兩位蕭將軍,以至於將軍府滿門忠烈男兒幾乎死盡,自己卻靠著將軍府成了太子,著實諷刺,著實好笑啊!”


    太子看到這麵容落魄的男子,身上的血液幾乎凝固了,身體也僵住了,若非僅有的理智控製著,他的牙齒幾乎要打架,身體也幾乎撐不住軟倒在地上。


    費了好大勁,他才壓下心中的恐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何三,你在說什麽?你受何人指使這般害我?當年你也是我忠心耿耿的手下,為何背主?”


    此人的確是何三,當年是他身邊的人,隨便一查就能查出來,所以他不能裝作不認識何三。


    但殺害蕭遙的兄長、故意害死蕭遙父親和二叔這些,是絕對不能承認的!


    何三厲聲罵道:“背主?你這樣狼心狗肺的人,不配當我的主人。我和二哥幾個受你指使,昧著良心埋伏擊殺將軍府蕭參將,卻不想回頭就被你殺掉滅口!我還活著,就是為了指證你,讓世人知道,你有多惡毒!”


    太子再次大聲否認,並指出肯定有什麽誤會。


    何三則口口聲聲說沒有誤會,他說的,都是自己親眼所見親身經曆。


    許尚書一派馬上抓住人證物證俱在這一點,要求皇帝廢太子:


    “將軍府幾代人鎮守北邊,蕭城將軍兄弟倆,更是從少年時就戍守北邊,保衛大興朝多年,太子卻為了一己之私,害死蕭城將軍這等忠義猛將,又致使六萬大軍殞命,後更是導致遠城永城失守,老百姓流離失所,痛失至親,此等不忠不義之徒,沒有資格做太子,懇請皇上廢太子,以告慰將軍府以及北邊百姓的英靈!”


    太子額頭上冷汗涔涔,他不住地喊冤枉,眼角餘光下意識地看向王丞相。


    王丞相沒有說話,認證物證俱在,就算他站出來,也改變不了大局,所以不宜暴露在皇帝跟前,而是應該繼續隱藏□□羽這個身份再徐徐圖之。


    不過在許尚書一派即將取得勝利之際,他緩緩開口:“若太子當真做下如此喪心病狂之事,臣附議許尚書的提議。”又一臉的感激和佩服地向許尚書拱拱手,


    “幸而許尚書有足夠的人力物力以及財力找到人證,不然皇上和百官,隻怕還要被蒙在鼓裏呢。”


    太子聽到開頭那一句,以為王丞相要拋棄自己,心中是萬分絕望的,但聽到後麵,馬上明白,王丞相這是以退為進,讓皇帝顧忌許尚書和老四。


    老四和許尚書能找出那些人,可見勢力有多大財力又有多少,父皇願意除掉他之後,讓老四一派獨大嗎?


    父皇已經不年輕了,他怎麽能允許沒有對手且有龐大支持者的壯年兒子在朝堂上呼風喚雨?


    老大、老二和老五都是廢物,根本扶不起來對抗老四,隻有他可以!


    許尚書看了王丞相一眼,知道他這麽說的目的,當下說道:“稟皇上,非是臣有足夠的人力物力找到何三,而是太子殘暴惡毒,天下百姓和書生對此事尤為憤怒,到處傳唱此事,才讓何三聽到此事知道複仇有望,主動找來。”


    王丞相悠悠然感歎道:“能讓天下百姓和書生到處傳唱此事,可見許尚書手段了得。”


    許尚書聽了,恨不得撲過去啃了王丞相。


    這老家夥,太陰險了。


    皇帝臉上神色閃爍不定,半晌才下達旨意——先將太子拘禁於東宮院內,待查明真相之後,若此事的確為太子所謂,再行廢太子。


    禮部尚書和勤國公等沒有說話,按理說,認證物證俱在,算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即刻就可以廢太子。


    可皇太孫是將軍府的外孫,他們並不知道將軍府怎麽處理此事,此時便不好貿然開口了。


    四皇子一派很清楚,皇帝還不肯廢太子,是因為不肯讓四皇子上位,而是打算留著三皇子掣肘四皇子,不過他們知道,將軍府還沒出手呢,等將軍府出手之後,他們再舞就是,因此沒有再說什麽。


    皇帝回去,在禦書房裏坐了大半天。


    若太子倒下了,老大老二和老五,哪個能扶起來跟老四抖呢?


    老大和老二不僅兩次南逃,還異常愚鈍,手下支持者也不多,即使他要抬舉老大老二,隻怕也沒有官員肯支持他們——肉眼可見的,就算支持,也絕不會有結果的,誰願意浪費時間和精力啊?


    至於老五,倒是有些軍功,可是被北戎俘虜過,還在北戎攻城時喊話讓守城將領開門投降,單這一點,就沒資格被他扶持對抗老四了——隻怕他一露出這麽個意思,百官和百姓首先就罵他。


    太孫——太孫太小了,也不知能不能平安長大,支持太孫的人絕對不會多。


    再者,若太子倒了,他去世後,直接由太孫即位,那麽,以將軍府如今的威勢,說不得會控製住年幼的太孫,親自掌握政權——這實在太糟心了,還不如讓其他愚鈍的兒子上位呢。


    最後就是老三了,老三迫害將軍府滿門男丁,本來也沒有資格做太子做皇子的,可是他娶的是苦主蕭城的二女兒啊,而且這姑娘生下了皇太孫。


    有了這層血脈關係在,若將軍府願意息事寧人,再跟他一起粉飾太平,說皇太子受人蒙蔽,將軍府不在意,隻找蒙蔽欺騙太子的人算賬,天下人還能說什麽?還能揪著太子不放嗎?


    不能!


    人家苦主將軍府都不在意,都說不是這麽回事了,你們還有什麽資格說話?


    皇帝又在心裏琢磨了一會兒,便起身,將原先寫給蕭遙的密信燒掉了,重新寫了一封。


    這次,他將事情原委說了,又說出自己的打算:若太子當真做過,那他一定會廢太子,但他很滿意太孫,不想太孫因為有個被判處死刑或者變成庶人的爹而無法順利繼位,所以不會殺太子或將太子處死。


    為了安撫好蕭遙,他在密信末尾又一再表示他會留下聖旨,要求傳位給皇太孫,絕對能保證將軍府的權勢的。


    寫完密信,皇帝重新看了一遍,覺得沒有任何問題,便命人傳去給蕭遙。


    他不殺太子,是為了太孫,而太孫是將軍府的外孫,身上流著將軍府的血液,蕭將軍應該能諒解他這麽做的苦心吧?


    蕭遙收到皇帝的密信,俏臉沉下來。


    隻是廢太子,不想讓太孫有個被處死或者變成庶人的爹,豈不是說,就算廢掉太子,也會給太子封王?


    到時皇太孫即位,再由被封王的太子攝政?


    這和讓太子直接登基攝政有何不同?


    蕭遙不同意,馬上回信。


    在信中,她先是點出孝道的重要性,隨後闡述了身為兒女渴望為父凶報仇多麽孝義的行為,又論證父兄對子女有多大的恩情,若不為父報仇,有多豬狗不如,最後懇切表示自己要為父報仇,請皇帝成全。


    最後,她寫出希望皇帝成全的內容:以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以及皇帝大公無私為由,誅殺太子,立下聖旨下一任皇帝為皇太孫!


    海甫哲殺原主父兄,她覆滅海甫哲的國家,殺海甫哲的父母兄弟報仇,三皇子做的和海甫哲並沒有什麽不同,她看在皇帝對她的知遇之恩上,隻殺三皇子一個,不損害大興朝的江山,不殺害三皇子的父母兄弟,自問並不過分。


    命人將密信送出去之後,蕭遙又命人傳訊給京中的細作,密切注意著一切動靜。


    做完這些,李公子快步走了進來:“以我們的速度,白羊城還沒攻破,是不是有些慢了?”


    蕭遙點點頭:“的確有些慢了,不過我們已經有策略了,很快能攻破白羊城。”攻破了白羊城,就剩下海原國的國都了,再攻破國都,海原國就將覆滅。


    李公子大喜:“如此甚好。海原國覆滅之後,大興朝的北邊,再無威脅。而且這廣袤的北邊草原太適合養馬了,隻要有足夠的駿馬,我們大興朝的戰鬥力一定能提升幾個檔次。”


    前些年大興朝北軍縱使有蕭城兄弟倆為將,為什麽也隻能鎮守?


    就是因為沒有地方養馬啊!


    沒有好馬,騎兵就不夠出眾,騎兵不行,戰鬥力自然差幾個檔次了,更不要說,北軍麵對的北戎和海原國都擁有最頂級的好馬,機動性極強,打起來,大興朝北軍根本追不上。


    蕭遙含笑點點頭:“隻要我們守得住這片土地,以後養馬就不成問題了。”


    李公子很樂觀:“一定能守得住的。從日西城以及黑城可以看出,北邊雖然大多數是苦寒之地,但擁有許多財富,隻是暫時未發現而已。相信有了日西城和黑城兩個例子,我們在其他城市也能找到有價值之物。”


    蕭遙聽著這樂觀的話,想起龐三姑娘一出接一出的點子和意見,點點頭。


    三日後,蕭遙率領大軍大舉進攻白羊城。


    城中有她之前派進去的細作,裏應外合之下,僅用一天時間按便攻陷了被海原國譽為南邊屏障的白羊城。


    進城之後,蕭遙並沒有就此鬆懈,而是配合軍隊搜查有反抗意識的當地百姓以及組織,並勒令士兵們不許打砸搶燒和劫掠當地百姓,更不許殺人。


    白羊城距離海原國都城很近,城裏的人都擁有比較高的愛國意識,所以,暗中反抗的組織比較多。


    對此,蕭遙毫不留情,該收拾的都收拾了。


    雖然她攻打海原國的導火索是海甫哲,但無論如何,在海原國人眼中,她就是個侵略者,所以她也不說什麽粉飾太平的話了,該整治整治,該懷柔懷柔。


    龐三姑娘對懷柔意見比較大:“不搶劫傷害當地的百姓就行了,不用因為懷柔而給當地百姓太好的待遇,給的好待遇多了,他們便以為是天經地義的,還會因為這與眾不同的懷柔更仇視我們。”


    這話的確沒錯,因此蕭遙沒有因為當地濃鬱的抗拒大興朝思想而過於懷柔,而是和其他城市一樣,該有的法度,照樣嚴苛。


    白羊城暫時安頓下來時,皇帝收到了蕭遙發回來的密信。


    看到蕭遙不僅不同意自己的意見,反而一再要求誅殺太子,皇帝的臉色沉了下來。


    他如此給蕭遙麵子,蕭遙為什麽不肯給他麵子?


    他可是帝王啊,蕭遙憑什麽?


    可是想到蕭遙的戰鬥力,想到蕭遙正在北邊開疆拓土,或許過不了多久,就能滅掉海原國,讓他這個皇帝一統北方——等北邊沒有威脅了,他還可以讓蕭遙到南邊去打仗,把所有的邊夷賤類滅掉,一統天下,皇帝又覺得,自己或許可忍讓。


    意識到自己用了“忍讓”這個詞,皇帝皺起了眉頭。


    從何時起,他覺得對蕭遙需要忍讓的?


    這不是他從前對王丞相和許尚書那些老東西的感覺嗎?


    曹公公看到皇帝皺眉,便貼心地送了一杯茶上去:“皇上請喝茶,萬事不必過於憂心。您是天下之主,沒有什麽問題是解決不了的。”


    皇帝回神,接過茶抿了一口,問道:“曹奔,你覺得蕭將軍為人如何?”


    曹公公一臉為難:“奴才不知道皇上是指哪個方麵。不過,蕭將軍軍事天賦傑出,這是毋庸置疑的。至於別的,蕭將軍是皇上一手提拔的,忠心和聽話方麵,想必也是不用多說的。”


    說到這裏小心翼翼地看了皇帝一眼,繼續說道,“便是這次的事,太子縱然有些不對,可皇上和太子是君,蕭將軍是臣,按照君臣的本分,蕭將軍想必也不會叫皇上為難。”


    皇帝聽了,沒有說話,眸色卻冷了下來。


    曹奔尚且知道,蕭將軍是他提拔起來的,忠心和聽話方麵毋庸置疑,更是臣子,得對他這個君王恭敬,那蕭遙她本人為何不知道?


    他都已經說明要保太子了,蕭將軍卻還是要求誅殺太子,她是不是不怎麽將他這個帝王放在眼內?


    曹公公見皇帝不說話,便問道:“皇上,可是有什麽憂心事?”問完似乎才驚覺自己逾越了,忙道,“皇上贖罪,奴才不該多話。”


    皇帝擺擺手,並未責怪,但是也不再多說了。


    當晚,皇帝在禦書房批折子,淑妃過來送羹湯,她一邊軟語侍候皇帝用湯,一邊跟皇帝聊起從前的事,聊著聊著聊到三皇子的生母,然後歎息一聲:


    “皇上還記得貴妃娘娘麽?當初臣妾初進宮,是被分到貴妃娘娘的偏殿的,那時臣妾什麽都不懂,全靠貴妃娘娘提點,後來才慢慢懂事了些。”


    皇帝道:“如何不記得,她是個極有才情又極聰明的女子。”所以她生出來的老三,也是個聰明孩子,從小就跟其他孩子不一樣。


    可惜,老三竟喪心病狂做出那樣的事。


    淑妃聽了便柔聲道:


    “臣妾也不瞞皇上,今晚臣妾過來,除了給皇上做羹湯,也是想知道皇上會怎麽處置太子殿下。貴妃娘娘於臣妾有恩,如果可以,臣妾也想報答貴妃娘娘一二。當然,若叫皇上為難,那便不必多說,皇上對臣妾的恩情,更多更重。”


    皇帝聽了,心中熨帖,便道:“太子是朕的兒子,朕自然希望他好好的。可是,蕭將軍她不願意啊。”


    淑妃聞言歎道:“蕭將軍不願意也正常,她是蕭城將軍的女兒,知道父仇不報的確不是子女的本分,可是我們兩家是姻親了,就算有仇,也可以互相諒解的,更不要說皇上是君,蕭將軍是臣……”


    皇帝拍了拍淑妃的手,點點頭說道:“正是這麽個道理。可歎蕭將軍不懂啊。”


    淑妃聽了便問:“蕭將軍怎麽說?”問完忙告罪,“倫理說後妃不得幹政,可事關恩人之子,臣妾便厚顏問了,還請皇上莫怪罪。”


    皇帝擺擺手說道:“無妨。”說完臉色沉下來,說道,“蕭將軍要求,誅殺太子,並下旨言明,一旦朕駕崩,皇位須傳給皇太孫。”


    淑妃吃驚:“要求?皇上可是說錯了?蕭將軍是臣子,如何能要求皇上?”頓了頓又道,“再者太子乃皇太孫之父,若處死太子,皇太孫有個罪臣的爹,如何能君臨天下?”


    皇帝的神色再度變得陰翳起來,但沒有說話。


    淑妃歎了口氣:“蕭將軍這要求的確過了,半點情誼都沒有。”


    皇帝再次心有戚戚然地點頭。


    淑妃走後,皇帝又忙了一陣,便去了自己三年前收的寵妃梅妃宮裏。


    梅妃行過禮之後,醋意十足地道:“淑妃姐姐的湯,很香是吧?皇上怎麽不去淑妃姐姐哪裏啊?”


    皇帝自然看出寵妃吃醋使小性子了,他年紀大了,這些年裏宮中的妃子都一本正經,很久沒享受過這種小兒女情態了,因此對此很是受用,聞言笑著解釋。


    梅妃嗔道:“臣妾不信,想來皇上來臣妾這裏,也是不得已的,心裏想的,隻怕還是淑妃姐姐。”


    皇帝笑嗬嗬地哄道:“淑妃去禦書房,的確是有事,愛妃何必生氣呢?”


    梅妃睨了皇帝一眼,柔媚入骨,道:“臣妾不信,除非皇上告訴臣妾,淑妃姐姐有什麽事。”


    皇帝眉頭擰起來,歎了口氣,說起蕭遙的要求。


    這不是什麽需要保密的事,所以他並不怕叫人知道。


    淑妃和梅妃知道了,第二天太子、四皇子、王丞相和許尚書等都知道了。


    蕭遙的這個要求,對太子和王丞相十分不友好,可以說是致命的,因此兩人都馬上開始想辦法勸皇帝不要聽蕭遙的。


    就是一心要將太子拉下馬的許尚書和四皇子,也覺得這個要求十分不友好——處死太子,一旦皇上駕崩,皇太孫登基為帝,這背後絕對有將軍府的人做攝政王的,這完全沒四皇子什麽事,許尚書隻怕也要被排斥出權力核心。


    此舉,分明是為人做嫁衣麽,所以絕對不能答應!


    第二天早朝,王丞相的人出列參蕭遙作為北軍統帥,一直久攻白羊城不下,是因為記恨皇上不肯處置太子,有要挾皇帝之意,請皇帝治蕭遙的罪。


    許尚書一派馬上附和。


    太子有了汙點,放著以後對付也沒什麽,倒是將軍府勢力過大,需要讓他們清醒一二了。


    禮部尚書和勤國公馬上出列為蕭遙辯護,詳細分析白羊城作為海原國國都的南方屏障易守難攻是蕭遙久攻不下的主要原因,不能將之歸結為蕭遙要要挾皇帝。


    皇帝笑著附和禮部尚書和勤國公。


    就算他心裏不認同蕭遙,此刻也不可能表現出跟蕭遙生疏了的意思的。


    須知蕭遙北軍統帥的地位一旦不穩,王丞相和許尚書,說不得又要騎到他頭上來了。


    王丞相和許尚書聽到皇帝這話,並沒有激烈反駁,隻是在次日,繼續命人就此事參蕭遙。


    而他們,則借口跟皇帝商議國事的時候,提起蕭遙時,多次說道“功高蓋主”“擁兵自重”這些話。


    如此這般說了三日,許尚書說得直白了許多:“皇上,臣雖然認為太子在蕭城將軍一事上有錯,一力為蕭城將軍討回公道,但是也覺得,蕭將軍作為臣子,著實過了。您才是一國之君,該如何處置,該由你定奪,而不是由蕭將軍要求。”


    王丞相也點頭附和道:“蕭將軍統帥北軍,在北邊被人捧得多了,的確有些不知輕重了。”


    皇帝接連數日都聽到類似的話,不知不覺就挺進心裏去了。


    蕭遙是臣,卻不肯聽他的,而且還反過來要求他殺子,這的確不像一個安分臣子該有的行為。


    他又想起從前有人說,北邊人隻知道蕭將軍,不知道皇帝,心中不免更加不虞。


    他才是大興朝的天子,是這天下的主人,蕭遙就算軍事天賦傑出,也隻是他這個天子的臣子,如何能如此囂張,不聽他的話,反而對他有所要求呢?


    王丞相和許尚書覺得火候差不多了,著重說起擔心蕭遙攻破海原國國都之後會擁兵自重,先開口的是王丞相:


    “據聞蕭將軍連戰告捷,以至於很多百姓前去投軍,如今北軍大軍足足有十二萬之重,從每月撥出去的糧草輜重也可以證明這一點。若蕭將軍當真擁兵自重,隻怕後果不堪設想。”


    許尚書附和:“誅殺太子,讓皇太孫登基做下一任天子,本來沒什麽,可是一旦和蕭將軍統帥十二萬大軍這事聯係起來,不免叫人懷疑,將軍府是否想出一人攝政王!”


    皇帝自己就曾這麽想過,此時又聽到許尚書這麽說,心裏更懷疑了。


    蕭遙擁兵十二萬,又都是精銳之師,若將軍府要做攝政王,隻怕朝中無人能轄製於將軍府,屆時這天下還姓不姓唐都不確定。


    王丞相和許尚書相爭,隻是對他進行掣肘,但這江山好歹還是唐家的,而他也隻是受到掣肘,該有的天子規製,還是有的,可換成將軍府,隻怕未必了。


    隨後兩天,又有無數人在皇帝耳邊加深將軍府要做攝政王的印象。


    皇帝終於下定決心,召集王丞相和許尚書商議要事——這種事,不能讓自己的心腹做,因為容易激怒蕭遙,隻能讓一向跟蕭遙不對付的許尚書和王丞相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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