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沈計雪拚命搖頭,努力證明自己很好,“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能行。”就沈計雪現在的樣子,陳顯怎麽放心得下,但是沈計雪堅持,他隻能退出廁所,將門虛掩上,留下一條縫隙。陳顯盯著門縫裏的那抹身影,沈計雪背對著自己,水流順著他的頭頂往下滑落,滑到他的後頸,又從他後頸流向光潔的後背,又從後背留下大腿。前些日子,沈計雪好好吃飯,總算是讓那麻稈似的身子健壯了些,可能最近這兩天心裏惦記著他爸爸,沈計雪又像瘦了不少。陳顯盯著沈計雪的後背走神,直到水聲忽然停了,沈計雪轉過身來,陳顯的視線下意識一掃。沈計雪個子比自己還高出一點來,現在小孩發育確實夠好的……陳顯一梗,自己怎麽會想這些東西?見沈計雪在自己擦身體穿衣服,陳顯裝作若無其事轉過頭,收拾桌上碗筷進廚房去了。等沈計雪洗完澡出來,陳顯還在廚房忙活,他讓沈計雪先去休息,等陳顯收拾完碗筷,洗完澡出來,特意去主臥看了一眼,沈計雪居然還沒有睡。他靠在床頭,癡癡地“看著”窗外,聽到動靜後,他轉過頭,“陳顯?”陳顯知道沈計雪在等他,他走進房間,在床邊坐了下來,“怎麽還不睡啊?”“我睡不著。”沈計雪順著床頭往下縮了縮,有陳顯在,就算是睡不著,他也能稍微安心地躺著,“你有跟我爸爸說上話嗎?”已經說了這麽大的謊,陳顯隻希望自己的謊言能讓沈計雪好受一點。“說了,他忙,沒說太久。”沈計雪表現得很平靜,“他跟你說什麽了?”自己今年三十歲了,同齡人很多都當了爸爸,雖說自己還沒有小孩, 但一個父親能對孩子說什麽他還是能猜到的。陳顯攥著沈計雪的手,“你爸爸讓我跟你說,讓你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別擔心他,他在深圳那邊很好,老板人也很好,同事人也很好,大家都對他不錯。”沈計雪怔怔地“看向”陳顯的方向,陳顯的聲音出奇的溫柔,就算是假的,自己也願意相信。“那他的信是什麽時候寫的呢?還有多久能到呢?我怕等信到的時候,已經跟船去了,就沒人給我念信了。”好像具體到某個時間,清楚其中的細節,就能增加爸爸去深圳的真實性,沈計雪就能說服自己一般。陳顯垂著眼睛,說瞎話的時候,他沒辦法麵對沈計雪的臉,“深圳離我們這兒挺遠的,寫信可能得好幾天吧,肯定能趕在我出去之前到的,肯定的,我肯定念完了信再出門。”這麽肯定,沈計雪不相信都不行,連陳顯都這麽說了,那一定是真的。“陳顯,我給你添麻煩了。”沈計雪輕飄飄的話語,讓陳顯心裏咯噔一下,好像沈計雪什麽都知道一樣。“怎麽突然這麽客氣了?”陳顯的大手覆蓋到沈計雪的手背,“我答應過你的,幫你找你爸爸嘛,說到做到,不麻煩。”“陳顯……你是個大好人。”陳顯覺得自己愧對沈計雪“大好人”的評價,他算什麽好人呢,他跟沈計雪說瞎話了。“我哪兒是什麽好人啊,我就……”沒什麽本事,沒什麽成就,也幫不上沈計雪的忙,陳顯低聲道,“我就是個普通人。”沈計雪沒有說話,眼眶像是紅了,可他很快閉上了眼睛,陳顯來不及看清楚,隻覺得手掌被沈計雪緊緊握牢。電扇已經修好了,自己原本該回到隔壁的臥室休息的,沈計雪拉得這麽緊,陳顯不忍心掙開他,關了燈,在他旁邊躺了下來。旁邊的沈計雪忽然翻了個身,雙手緊緊抱住了陳顯的胳膊,額頭抵在了陳顯的肩頭,沒等陳顯反應過來,肩頭好像濕了一塊兒。沈計雪哭了。第33章 黑暗中,陳顯挺直了身子一動不動,沈計雪等到關了燈才哭,分明是不想自己知道,就算他是掩耳盜鈴,自己也得給他留一點體麵。沈計雪哭得很克製,幾乎聽不到他的啜泣聲,陳顯隻能感覺到肩頭濕了好大一塊,眼淚透過布料滲入了陳顯的皮膚,好像酸楚順著毛孔流入了陳顯的身體,他很想伸手摸一摸沈計雪的腦袋。良久,窗外的車聲逐漸淡去,深夜裏,一切都那麽寂靜,陳顯微微側頭,沈計雪已經靠在他肩膀上睡著了。借著月光,陳顯看到了打濕的袖子,和掛在沈計雪睫毛上的未幹的淚珠。陳顯也跟著難受,要是沈計雪在他麵前號啕大哭出來,自己還能大方安慰他,沈計雪躲著哭,自己不知道該拿他怎麽辦才好。根據沈計雪的身份證和派出所提供的地址,陳顯很快便聯係上了沈計雪老家的親戚,不過對方一聽是讓他收屍的,罵了句“晦氣”,火冒三丈地掛了電話。吳別在一旁露出一個“我說沒錯吧”的表情,“我說了你不信,這下被罵了你相信了吧。”被掛了電話陳顯也不氣餒,人家警察都叫不來的人,他也沒想過自己一個電話對方就能給麵子。“既然這樣,我買明天早上的票。”這兩者之間哪兒來的因果關係,吳別就沒見過陳顯這樣的人,撞了南牆都不肯回頭的,勸是勸不住了,但是以陳顯的性格,一個人過去肯定會吃虧,吳別一咬牙。“我陪你一塊兒。”吳別中途下船已經夠意思了,陳顯還真不好意思繼續麻煩人家,“我自己去就行了,你還是在家等等,有船就趕緊上船吧。”“哪兒來的船啊?單位的船都出去了,而且我報告都沒寫了。”吳別氣不打一處來,指著陳顯道,“等回來了你幫我寫。”既然吳別堅持,陳顯也沒有拒絕,他一拍吳別的肩膀,“行,我幫你。”吳別不耐煩地拂開陳顯的手,“你怎麽跟那小瞎子說?”“就跟他說得出船唄,說是短途,很快就回來。”還說陳顯老實呢,人不逼一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麽能胡扯的,吳別衝陳顯豎起了大拇指,“說假話越來越厲害了。”“你就別挖苦我了。”陳顯無奈地按住吳別的手,腦子裏有什麽一閃過,“這都回來兩三天了,我騙小沈說他爸爸會給他寫信,信怎麽都該到了的。”怕被沈計雪聽到,陳顯和吳別商量事情都是找了借口出來商量的,此時兩人正站在巷子口的小賣部門口。吳別讓老板拿了包煙,他撕開包裝,從裏麵拿了一支給自己點上,叼著煙的他說話有點含糊不清。“你謊話都說出去了,不得想方設法圓謊?”吳別跟老板要了紙筆,放到了煙櫃上,“寫吧。”麵對空白的信紙,陳顯有些犯難,“我不知道沈良這個當爸爸會跟沈計雪說什麽。”“你沒當過爹,總當過兒子吧,你想想你爸出門的時候,你最想他跟你說什麽不就得了,而且沈計雪那小子聽你的話,你隨便跟他寫點什麽,他都會高興的。”從吳別這張嘴裏說出來的話就沒有好聽的時候,陳顯沒有搭理他,拿上紙筆,跟老板借了板凳,找到個角落寫信去了。等到吳別抽完煙,再回頭時,看到了信紙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文字,還說陳顯不會當爹呢,這不是無師自通?他看著文字頭疼,也懶得看內容。見陳顯寫完信,吳別順手將煙頭按滅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你回去吧,我去買明早的車票,你今晚把那小瞎子給哄好,明天我們一早就走。”爭取早去早回,早點將這個麻煩脫手。為了做得真一點,陳顯還買了郵票貼上,他也沒跟吳別客氣,揣上信就往回走。他們這兒的盛夏格外漫長,溫度隻增不減的,好像熱得沒完沒了了,從小賣部走回宿舍樓這一小段路,陳顯已經熱得汗流浹背了。他們這兒幾乎家家戶戶都是這樣,鐵門關閉著,裏頭的木門大開,上了樓,陳顯看到了陽光逼進了他家的鐵門,照得地上那一小塊兒地方明晃晃的。“小沈?”陳顯知道沈計雪最近狀態不太好,特意跟按摩店請了兩天假,讓他在家好好休息,沈計雪一個盲人,隻能靠著電視機的聲音打發打發時間,他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好像被全世界拋棄了一樣。陳顯嗓子一梗,瞬間忘了自己該說什麽好,還是沈計雪聽到聲音回頭來看他,他這才反應過來。“你爸爸的信到了。”沈計雪先是一頓,慘白的臉色上逐漸有了血色,他順著沙發往陳顯的方向挪動,陳顯一步上前,拉著坐到了沈計雪身邊。“你爸爸的信。”陳顯將信塞到沈計雪手裏的時候,他心裏七上八下的,畢竟是作假,沈計雪心細如塵,他真的怕露餡。沈計雪撫摸著信封的表皮,指尖觸碰到了剛貼上的郵票,現在天氣熱,膠水都沒有幹徹底。“這個……”陳顯嚇得口吃起來,“這個……這個是那個……可能是別的地方不小心弄到了。”他語無倫次,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麽,幸好沈計雪並沒有起疑,甚至沒有多問,小心撕開了信封後,從裏麵拿出了信紙。“陳顯,你幫我念念。”陳顯見蒙混過關,偷摸著呼出一口,接過沈計雪遞來的信紙,輕咳一聲。“親愛的兒子,請原諒爸爸的不辭而別,事出突然,沒有機會跟你道別,爸爸在深圳一切安好,你不用擔心,盡管我現在不能陪在你身邊,但我的心卻始終牽掛著……”陳顯邊念,邊用餘光留意著沈計雪的反應。沈計雪眼神空洞地注視著前方,握著陳顯手腕的手隨之加大了力度,喉結順著他吞咽唾沫的動作上下滑動,脖子繃得緊緊的,像是憋了一口氣不肯呼出來。“不要因為眼睛的問題灰心,爸爸和你一起努力,會越來越好的我要告訴你,無論爸爸在哪裏,無論爸爸做什麽,爸爸永遠惦記你,愛你的爸爸。”念完,陳顯覺得嗓子裏又幹又澀,他清了清嗓子,“念完了。”沈計雪不知道什麽時候眼眶紅紅的,他嘴唇嚅動了兩下,“麻煩你了陳顯。”“又這麽客氣。”陳顯按著沈計雪的腦袋,“你別擔心你爸爸了,他沒事的。”沈計雪沒有說話,摸索著從陳顯手裏拿回了信紙,又小心翼翼地將信紙塞回了信封裏,最後將信封抱在了胸口。見沈計雪將這封信視如珍寶,陳顯也不知道自己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小沈,明天早上,我得跟趟短途,可能也就幾天,很快就能回來。”沈計雪點點頭,“你忙你的吧,我沒事的,明天我也得去店裏上班了,不能老請假。”可能是這封信起了作用,沈計雪接下來狀態明顯好多了,第二天一早,陳顯專程送沈計雪去店裏,隨後才跟吳別坐車趕往隔壁省。沈計雪的老家在山區,一進入他們省內,兩邊的高山綿延起來,隻能看到頭頂的這片兒天空。趁著現在的時間,吳別給陳顯上上緊箍咒,“等咱倆見到小瞎子的親戚,你別跟個傻子一樣,人說什麽你都答應,盡讓人占便宜,你要實在不會說話,你就別張嘴,讓我來說。”他倆一般大,自己還不至於像吳別說得那麽傻吧,陳顯無奈癟癟嘴,“我知道。”“你知道?”吳別嗤笑一聲,“你知道個屁,你現在答應得好好的,等人家軟磨硬泡一陣,你絕對暈頭轉向,什麽都不知道了。”兩人在車上睡了好幾覺,車開了整整一天,天黑了才開進客運中心,一下車,一堆拿著牌子的拉客住宿的大爺大媽圍了上來。“老板,住不住旅社,熱水電視都有。”車站附近的小旅館不幹淨,連吳別這樣不講究的人都不願意住,他倆走到了縣中心的位置,在招待所開了一間房,睡了一晚後,第二天早上,他倆又買了車票朝著沈計雪老家所在的小鎮上去了。車子在泥濘的道路上搖搖晃晃大半天,總算在一個鎮子上停了下來,一下車,塵土飛揚,幾乎看不清眼前的路。“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兒?”吳別小聲嘟囔。他倆找的沈計雪的親叔叔,叔叔家裏條件好起來後,就搬到了鎮上,跟鎮上的人一打聽,很快就找到了叔叔房子。“還是兩層的樓。”吳別衝著樓房的方向努努嘴,雖說是在鎮上,但兩層的小樓也差不到哪兒去,至少吃飯不成問題了。他倆還沒來得及敲門,裏頭的人聽到了動靜,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走了出來,他站在院子裏,警惕地打量著院外的兩人,“你倆找誰啊?”“您好,我們找沈計雪的叔叔,沈軍。”男人一聽到沈計雪的名字,臉色大變,“走走走!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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