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顯衝出宿舍樓,在烈日下走了十來分鍾,走到他全身濕透,大顆的汗水順著額頭滴落,滴到他的睫毛上,視線受阻,他也沒有伸手去擦,視線受阻,他神不知鬼不覺地走上了馬路。“滴”的一聲,刺耳的喇叭聲將他拉回了現實,司機火冒三丈地從駕駛座伸出頭來咒罵,“你瞎了眼了?找死也死遠點!你禍害誰呢?”罵完司機一腳油門,揚長而去,留下還沒有完全回過神的陳顯愣在原地,急促的喇叭聲催促陳顯離開,透過擋風玻璃,他看到了後麵司機不耐煩的表情,他這才退到了人行道上。他飄遠的思緒也漸漸回籠,心跳也漸漸加速,他沒有想要尋死覓活的,他就是想不通,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陳顯摸出電話,胡亂按了一陣,最終撥通了吳別的號碼,“你上船了嗎?”“再休息一段時間吧。”吳別沒直說,他是不放心陳顯,他聽著陳顯的聲音有些不對,“怎麽了?”“要不出來找個地方喝點?”陳顯難得會主動邀約,吳別一口答應了下來,兩人約在離宿舍樓不遠的小廣場見麵,找了個常吃的路邊攤,剛坐下,陳顯先喊了一箱啤酒。遇上這種事情,換個哪個男人都會鬱悶,原先陳顯不聲不響的,吳別還害怕他憋出病來,現在能喝喝酒發泄出來,反而會更好些。吳別沒有多問,陪著陳顯喝個盡興,陳顯這個悶葫蘆平時挺能喝的,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裏藏著事,今天沒喝多少就趴下了。“誒?”吳別拍了拍陳顯的臉,陳顯轉過臉,換了個方向繼續趴著,吳別見狀,叫來老板,付了錢之後,架著陳顯回去了。陳顯這人喝醉了都老實,不會像有些酒品很差的人一樣大喊大叫,吳別輕輕鬆鬆給人弄上樓。到了家門口,吳別也有點酒精上頭,在陳顯兜裏摸出鑰匙後好半天都插不進孔裏,他正唧唧歪歪地罵髒話,門從裏麵被打開了。陽光有些刺眼,吳別眯著眼睛,腦子有點不清醒了,下意識想要喊“薑英”的名字,等看清門裏的少年後,他先是一愣,隨即才想起薑英那婆娘跟人跑了。這小子叫什麽來著……沈……沈計雪?刺激的酒氣鑽進了沈計雪的鼻腔,他聽到了鑰匙劃在鐵門上的聲音,他不太確定是不是陳顯回來了,隻能試探性喊出陳顯的名字。“陳顯?”醉酒的人悶哼了一聲,沒有回應沈計雪,另一個熟悉的聲音陡然響起。“沈計雪,把門打開,陳顯喝多了。”是吳別。沈計雪手忙腳亂地去開門,門鎖剛響,一股巨大的力量將門拽開,他還沒站穩,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一個趔趄肩膀撞到了木門上。吳別力氣很大,懶得去管被他撞倒的沈計雪,架著陳顯徑直進了主臥,隨後將陳顯放在了床上,正當他叉著腰緩口氣的時候,沈計雪跟到了房門口。家裏沒個女人,還住了個幫不上忙得要人照顧的沈計雪,吳別頓時火氣上來了,他知道陳顯不好意思開口趕沈計雪離開,但是他好意思開口。“沈計雪是吧?”吳別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幾步上前,走到沈計雪跟前,他後知後覺,沈計雪的個子高挑,比他還高出了一點兒,隻是太瘦了一點,看著身板有些小,他來不及感慨太多,“陳顯臉皮薄,又心軟,看你可憐,不忍心趕你走,那這個惡人我來當,你倆非親非故的,他沒理由照顧你,你也就是看他好欺負,好說話,他體諒你,你也體諒體諒他,退了房租就走人唄。”濃鬱的酒味熏得沈計雪有些作嘔,他往後退了一步,吳別不是陳顯,簡單相處下來,自己能感覺到他性格衝動,要是現在跟他起衝突,自己占不到半點便宜,說不定趁著酒勁,趁著陳顯喝醉,將自己強行趕出去也是有可能的。“你不說話算什麽?我也不是想欺負你,換了平時陳顯當救苦救難的觀世音就算了,現在他自己都……”沈計雪清冷的聲音響起,“薑英打過電話來了。”吳別像是被人捏住了嗓子,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麽,他頓了好半天,這才是陳顯今天喝悶酒的主要原因。“那女的怎麽說?”沈計雪明顯感覺到吳別咄咄逼人的氣勢下去了,“她說她要跟陳顯離婚,她懷孕了。”吳別的眼睛在聽到“懷孕”二字時睜得渾圓,怒火幾乎要從他雙眸裏噴射出來。“她懷孕了?陳顯出船八個月,她懷孕了?她真是……”最難聽的髒話已經到了吳別的嘴邊,他又硬生生咽了回去,“陳顯怎麽說?他不會什麽都沒說吧?”沈計雪沒說話,當是默認了。知道陳顯老實,沒想到他能憋屈到這個份兒上,人已經跟人跑了,就算是回來了也膈應,那錢呢?錢總不能不要吧。“錢呢?陳顯跟薑英提了錢的事情沒有?”沈計雪將兩人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轉述給了吳別,吳別聽得怒火中燒,“這臭婆娘還真是理直氣壯啊?她也就是看準了陳顯心軟,不會跟她要錢,她臉皮怎麽能這麽厚,偷人不說,錢還要拿走,他媽的……”吳別氣得在屋子裏來回踱步,最後除了憋屈,什麽都做不了。“薑英是用公用電話打來的,我想,她肯定是住在那附近。”吳別定在原地,轉頭看向沈計雪,“你什麽意思?”“下午的時候就想提醒陳顯的,可是陳顯正在氣頭上,怒氣衝衝地出了家門,我根本沒機會說,可以去電話亭附近找找。”而且以陳顯的脾氣,就算是找了薑英,錢拿回來的概率也很小,沈計雪隻說了前半句。吳別一琢磨興許是這樣,他趕緊跑到座機前,今天隻有那一個號碼打進來過,他很容易就翻到了,打過去好幾次,都沒人接電話。“嘖,這樣。”吳別撂了聽筒,跟沈計雪吩咐道,“沒人接,我看能不能找人問到,陳顯我就交給你了。”吳別走得很快,沈計雪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聽到了關門的聲音,“哐”的一聲過後,屋裏恢複了平靜,隻有陳顯的哼鳴聲斷斷續續從房間裏傳來。沈計雪確認過家門鎖好,這才摸索著進了房間,屋裏滿是酒氣,陳顯睡得並不是很安分,連續翻身過後,開始痛苦地呻吟,大概是酒精起了作用,胃裏難受起來了。“陳顯?”沈計雪什麽都看不到,有些擔心地喊了陳顯一聲,陳顯悶哼了一聲,劇烈咳嗽了起來。沈計雪嚇一跳,他不知道陳顯是什麽情況,著急靠近床邊,想靠著摸索的方式確定陳顯的狀態。酒精在陳顯的體內不斷發酵,炙熱的體溫從他的皮膚傳遞到了沈計雪的指尖,汗涔涔的,這樣睡肯定會不好受。沈計雪在心裏歎了口氣,轉身走進廁所打了盆水,他端著水盆,不能靠著雙手感知方位,搖搖晃晃,水灑了一路,好不容易才折回了臥室。風扇轉著腦袋時會發出“哢哢”的響聲,熱流在房間裏加速竄動,沈計雪擰幹了毛巾,俯身坐到床邊,手指觸碰到陳顯的臉,將毛巾放了上去,從額頭一點點往下擦拭。毛巾擦過陳顯的脖子,喉結被輕輕按住後,他輕咳了一聲,沈計雪下意識想要收回手,手腕上驟然一緊,滾燙的手掌將他拽得牢牢的,用蠻力將他的手按在了胸口,嘴裏反複念叨著什麽,沈計雪靠近了才聽清。“阿英……”第10章 內心深處有什麽東西往下墜了墜,沈計雪說不上來是種什麽感覺,總之是不太舒服,他不明白,像薑英那樣的人,有什麽值得陳顯這麽念念不忘的,即便陳顯知道對方背叛了自己,夢裏還是會呼喊對方的名字。這算是什麽,這算是愛嗎?男女之愛,陳顯還是喜歡他老婆的,所以才會失望,才會傷心,同時又無法在第一時間果斷地、理智地、決絕地做出決定。沈計雪試圖掰開陳顯的手指,陳顯的手勁兒卻大得驚人,拚了命似地往他的手往懷裏按,像是生怕他會跑掉。“我不是薑英。”沈計雪無奈,隻能輕聲跟陳顯解釋。可是醉得一塌糊塗的人,哪兒聽得進去他的話,非但沒有鬆手,反倒是越攥越緊。沈計雪心裏那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更加明顯,掙不開陳顯,他隻能放棄給陳顯擦身子的想法,放下手裏的毛巾,安靜地坐在床邊。夏季炎熱,被陳顯手心貼著的手腕處很快滲出了一層薄汗,黏黏糊糊的,很不好受,但是體溫的傳遞是那麽的明顯,明顯到沈計雪會下意識去感知陳顯的存在。床頭櫃上的鬧鍾在滴滴答答地走著,電扇也在機械地轉著腦袋,陳顯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各種響聲交織在一起,沈計雪沒等到掰開陳顯手的機會,自己的困意先襲了上來,他眼皮子打架,滑到地上坐著,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在床邊趴下。就睡一會兒,等陳顯睡著了,自己就能掰開他的手,到客廳去睡了,沈計雪在心裏給自己暗示,很快他便沉沉睡了過去。“滴”震耳欲聾的喇叭聲急促響起,同時還伴隨著司機的咒罵聲,“跑這麽快趕著去投胎啊!大早上的找死!”陳顯的太陽穴像是被針紮一樣疼,腦袋也是一陣一陣眩暈,眼睛酸澀,受不了陽光的刺激,他眯著眼睛,本能想要抬起胳膊擋在眼前,可手裏像是攥著什麽東西,軟綿綿的,還有溫度。胳膊?陳顯忙低頭,順著胳膊往下看去,胳膊的主人正以一種古怪的姿勢趴在床邊睡著。光是看著,陳顯都覺得肩膀酸,他連忙鬆開沈計雪,想給人抱上床睡得舒服點,剛碰到沈計雪的手,人就醒了。“唔……”沈計雪額頭抵著床沿,表情有些痛苦,大概是長時間保持一個動作,整個手臂都麻痹了。“醒了?胳膊酸?”陳顯的聲音嚇得沈計雪一個激靈,身子往後仰去,差點整個人栽過去,還是陳顯眼疾手快,胳膊一伸,大手扣住了沈計雪的後腦勺。有了支撐點,沈計雪不至於東倒西歪的,在陳顯的攙扶下,他坐回到了床上。“你怎麽坐在地上睡覺?”想到自己醒來時是拉著沈計雪的手,陳顯追問道,“我怎麽到你房間來了?我是不是耍酒瘋了?”陳顯的記憶斷斷續續的,他記得他越吳別出來喝酒來著,為什麽事情喝酒?對了!他接到薑英的電話了,薑英出軌了,還要跟他離婚,所以他才會找吳別喝酒,至於喝醉之後的事情,是怎麽回來的,又做過哪些事情,說過哪些話,陳顯完全不記得了。沈計雪不指望一個醉鬼能記得什麽,他動了動肩膀,淡淡道:“沒事。”總不能告訴陳顯,是他將自己錯認成薑英,死活不肯鬆手吧。見沈計雪不肯說,陳顯也沒有追問,他捏住沈計雪肩膀揉捏,“我幫你揉吧。”陳顯的手很有力,一看就是常幹活的,很快緩解了沈計雪肩膀的酸麻,等到適應了陳顯的手勁,他緩緩開口。“是你朋友把你送回來的,你喝多了,他把你放到我的房間,我又沒辦法把你弄到隔壁,隻能讓你在這邊睡。”要沈計雪這個眼睛看不到人來在照顧自己醉漢,確實挺難為人的,陳顯說了聲抱歉。這是在陳顯自己家,有什麽可抱歉的,他就是太好說話,所以薑英才會……一想到這些,沈計雪心裏憤憤不平,他好像忘了,他也是看著陳顯好欺負,才死活賴在人家家裏不走的。見沈計雪的表情變幻莫測,陳顯試探性問道:“我是不是昨天晚上做了什麽過分的事情?”認錯人也不算太過分。沈計雪扣著手指,沒有說話,陳顯有點急了,他真怕自己喝多了沒輕沒重的,“小沈?”“陳顯?”沈計雪鄭重其事地喊著陳顯的名字,陳顯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聚精會神地聽他說話,“你很喜歡薑英嗎?你媳婦?”或許是剛醒,又或許是神經繃得太緊,陳顯的腦子好像不能在第一時間對沈計雪的問題做出思考,他茫然地“嗯”了一聲。“怎麽這麽問?”沈計雪也不懂情情愛愛的,他才剛上大二,一心撲在學習上,要不是眼睛出了問題,這個時候他還在校園裏兩點一線地上課。“你昨天晚上,拉著我喊薑英。”陳顯腦子嗡的一下,窘迫到無地自容,他沒想到自己會把感情發泄到一個沈計雪這樣一個男孩身上。“我……”沈計雪繼續道:“她明明騙了你,跟別人跑了不說,還拿走了你所有的錢,這樣的人,還值得你念念不忘嗎?”一種難以言狀的難堪壓得陳顯喘不過氣來,他有些慶幸,慶幸沈計雪看不到,看不到他此時的表情有多難看。等了片刻後,陳顯意識到沈計雪並不是在挖苦他,而是真誠地等待著他的回答,他這才收斂起他所謂的自尊心。他知道薑英騙了他,但是他倆結婚這麽多年,起碼最開始的那些時光是真的,他付出的感情是真的,薑英對他的感情也是真的,隻不過他倆在之後的日子裏走散了。感情這種東西就是一旦付出,想要抽離的時候就沒那麽幹淨利落,做不到像旁人一樣那麽清醒。陳顯鬆開沈計雪的肩膀,“你還小,你不懂這些的。”沈計雪確實不懂這些,但是他聽得懂陳顯的回答,回避就是在乎,陳顯確實對薑英有感情,即便是被騙,這種感情也不能在頃刻間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