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傍晚,盛夏裏延續了一天的炎熱總算有了些許的消退。程槿的媽媽把做好的最後一盤菜從廚房端到院子裏的八仙桌上,然後便摘下圍裙,和其他人一起坐在了桌邊,開始享用和婆婆一起做出來的晚飯。


    按占地麵積來看,這算是一個很大的村子了。在一個還沒有通柏油路的地方,稀稀落落地居住著將近五百戶的人家。


    這裏有著和其他偏僻的村落一樣的情形:平日裏,在村裏居住的人口數還沒有戶口上登記的常住人口的三分之一多。


    由於現代社會的發展,許許多多在農村出生的青年人,都選擇離開他們的出生地,去大城市尋找“出路”。而那些繼續留在家裏的,除了那些年過半百的老人,怕也隻有一部分學齡前的小孩子和某些因為身體原因走不了的殘疾人了。


    盡管人是離開那裏了,但有些事情還是不能忘掉的。比如,在老家裏還有幾畝屬於自家的田地;比如,自己的老父親還在老家裏耕種著那幾畝屬於自家的田地。對於一個出身於農村的孩子來說,這些東西總是不能忘的,這就像是他們的根,一旦丟失了,便再也無法從大地吸取所需的養分,而此時的人也會變成一個輕浮的空殼,漂浮於空無一物的世界上。


    因此,為了深埋自己的根,每到農忙時節,那些在大城市裏打工的青壯年勞動力們都會回到老家,幫著留在家裏的老人們幹些農活。除了過年過節,也隻有這時候村子裏居住的人才接近戶口上登記的人口總和。當然,也隻是接近而已,有很多人是趕不上春播秋收時放假的,程槿的父親就是這些人之中的一例。


    相比起同村的那些到各地的工廠工地裏打工的人來說,身為中學老師的程濤工作就要“體麵”得多了。


    他是程家的獨生子,也是村子裏第一個大學生。在本科畢業以後,他如願的進入了一所中學裏,成為了一名初中的數學老師。


    雖然憑著一個職位在大城市裏站穩了腳跟,但程濤並沒有忘記在自己的老家裏還有幾畝田地和現在依舊為此勞作的年過半百的父母。因為農忙時節學校裏並不放假,所以程濤也沒辦法回去幫著父母幹些農活,他隻能等到學校裏放假的時候帶著自己的一家三口回到老家替父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以彌補自己在春播秋收的時候回不了家的遺憾。


    程濤的妻子方月玲比程濤小四歲,是一家特教學校的手語老師。早在認識程濤之前,她的父母便因為疾病相繼離世了,家裏的親人就隻剩下了一個跟她父親從小爭到大的叔叔和兩個遠在異國的舅舅。每到學校裏放假的時候,她也總會丈夫一起回到他的老家裏,就算是給自己找到一個可以提供歸屬感的地方了。在他們剛結婚的那個年代裏,這種思想和行為還是極其正常的,就是整個的社會輿論也在讚許著它的發生,即使是在二十年之後,它也沒有在人的思維裏被徹底地根除。


    “哎,我在廣播裏聽說你們老師漲工資了哈。”父親邊從盤子裏夾著菜邊對程濤說,“說是平均漲了百分之十呢,你那裏漲了嗎?”


    “嗯,確實漲了不少。”程濤回答說,“每個月漲了將近一百塊錢呢。”


    “啊,這麽多啊!”母親看著程濤,低聲說道,“你們上班的就是不一樣,那天我在路上碰到咱村的那個王老黑了,他兒子就在你們那個城市裏打工。聽他說,他兒子一個月才掙二百多塊錢,還不夠你們一個月工資的零頭呢。人們都說知識改變命運,現在看來一點也沒錯啊!”


    “那也得看跟誰比。”程濤吃了口菜,漫不經心地說,“我們這些上班的也就掙點兒死工資了,比一般打工的是強點,但跟人家自己開公司的可差遠了。你看咱村的那個老孟,人家一年成幾萬得掙,都在自己的那塊地皮上蓋起二層小樓來了。”


    “怎麽,你還羨慕他啊?”父親哼了一聲,問程濤道。同時在麵前的盤子裏夾了一塊排骨,放到了程槿的碗裏。


    “謝謝爺爺。”十歲的程槿看著碗裏的肉,開心地向祖父道了句謝。


    “我不是羨慕他,”程濤依舊用那種漫不經心的口吻說道,“就算羨慕人家咱也沒那個本事,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自己開公司的。”


    “嗬,你可別羨慕他,我們可不想看著你被一群警察帶走給關進監獄裏。”程濤的父親喝了一口碗裏的小米粥,不動聲色地說。


    “什麽?”程濤驚訝地扭頭看向父親,拿在手上的要伸出去夾菜的筷子此時也停在了盤子的上方。“他進監獄了?什麽時候的事?”


    “你不知道嗎?連新聞上都報導了。”母親回答道,“事得兩個來月了吧,那時候他還在家裏呢。聽說他正好在家裏午睡呢。突然就有一群警察破門而入,不由分說就把他從床上拽起來帶走了。哎呀,想想就可怕。”


    “為什麽啊?他是犯什麽事了嗎?”程濤繼續往下問道。


    “你以為他那些錢是怎麽來的?”父親說著,夾了一粒花生米放進了嘴裏。“就那幾個人的小公司,一年成幾萬的掙錢,想想就知道有問題啊,不知道這是坑了多少人的血汗錢呢!聽說,連咱們本村的人都有好幾個上當的,他也真夠沒良心的了。這下好了,進去了,又趕上了這麽個形式,估計不挨槍子就是好的,這輩子他都別想再出來了。”


    “哎喲,那可真是可憐那孩子了。”方月玲插話道,“她母親身體又不好,以後的日子讓她娘倆兒怎麽過呀!”


    “那有什麽辦法呀?誰讓他自己作孽的啊。不過,不管怎麽說孩子都是無辜的,我跟你爸爸商量好了,以後她家要是有什麽困難我們能幫就幫著點把,畢竟孩子是無辜的嘛。”程濤的母親向兒媳婦答覆道。


    這時候,程槿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大聲宣布道:“我吃飽了!”


    “嗯,行,你可以走了。”他母親擺了下手,笑著對他說。


    ☆、上部·第二章


    看見得到了母親的許可,程槿立馬從八仙桌前離開,一溜煙地在院子的大門裏跑了出去。


    “慢點,注意安全啊!”他母親在後麵叮囑道。


    程槿沒有答話,也沒有把母親的話放進心裏。這樣的話母親有時候一天就會說好幾遍,聽得多了他自然也就不當回事兒了。而且,對這個村子的熟悉程度他要比他母親多得多,有時候,他母親都得被他領著才能找到這個村子裏的某個地方。


    畢竟,和村裏的其他孩子一樣,在出生後到學齡前的這段時間裏,程槿都是待在村子裏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的。


    夏季的白晝長得讓人心裏發慌,即使灼熱的太陽已經安穩地沉沒在了地平線之下,但它的餘光卻依然牢固地占領著整個蒼穹,久久不肯退去。


    十歲的程槿在村子裏的一條小路上興奮地向前快步走著,右手裏攥著剛從褲子口袋裏拿出來的兩個一毛錢的硬幣。那是他上午從父親那裏要來的零花錢,現在他準備拿著它們到村子東邊的那個他過去經常去的小賣部裏買一包蝦條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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