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認命一樣,雙手緊緊地攥著身上的外套。慢慢低下頭,動作僵硬,緊閉雙眼,拚命地用鼻子去嗅外套散發出來的檀香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胸膛也跟著劇烈地起伏著,眼裏還流露出不可思議的沉醉、迷戀,以及貪婪。他的耳朵紅了,像是被熱油澆了。要是傅競川看到他這樣,肯定又會笑話他的。他抿了下嘴角,像是不太高興,把臉抬了起來。耳邊傳來了一聲劇烈的“碰撞聲”,隨後,又有一道粗獷的、雄渾的男聲傳進屋裏,“耳朵聾了?你沒聽到老子說賒賬嗎!”江律察覺到不對勁,他披衣而起,撥開門外的軍綠色簾子,正巧這個時候,邊鶴也兜著圍裙,從廚房裏走出來了。江律探頭望去,隻看到一個中年人、剔著寸頭,站在小賣店的櫃台前,他粗糙的手掌拍在收銀的玻璃桌上,“怎麽回事?”邊鶴膽兒小,不敢惹事,“他叫王富貴,是在附近的化工廠上班。他煙癮重,幾乎一天要抽兩包煙,但他的錢都拿去賭博了,沒錢買煙,每次都來我們家‘賒賬’。說是‘賒賬’,但他從來都沒有還過煙錢。你也知道,我們家開這個小賣店,其實賺不到幾個錢,我爸不想把煙‘賒’給他了,他就突然變了臉……”“惱羞成怒了。”江律評價道。邊鶴生來懦弱,“要是真打起來,我們也討不到什麽好處的。”江律擰著眉頭,站著不動,“我出去看看。”“哥。”邊鶴還是不敢,“他酗酒、賭博,我們附近的人都怕他,你還是別去。”“我沒事的。”江律扭動著脖子,頸骨發出一聲脆響,“好久沒活動筋骨了,正好找個人練手。”邊鶴的手指都被冰水給凍僵了,他囁嚅道:“哥,那你小心點,可別受傷了,要是打不過,咱大不了把煙給他就行了。”江律疾步走出去,看到王富貴用猙獰的、凶狠的目光盯著邊老頭,那模樣像是要把邊老頭的拆吞入腹。王富貴齜著一口發黃的牙齒,眼睛暴突,冷笑了一聲:“趕緊拿兩包紅塔山給我,這事兒就算了。”邊老頭是個老實人,他怕事情鬧大了,不好收拾。他歎了一聲,抬起黢黑的、像是老樹皮一樣的手臂,從貨架上,拿了兩包紅塔山,往玻璃櫃台上一放,“拿去吧。”他似乎一瞬間蒼老了很多,眼中滿是渾濁、灰敗,像是將死之人才有的表情。王富貴得意地笑了,他挑動著兩道斷眉,看邊老頭的眼神多了幾分的輕蔑、不屑,他摳著牙,口音明顯,“邊老板,早這樣不就好了。”他滿意地伸出手,將玻璃櫃台上的兩包紅塔山揣進褲兜裏,“你放心好了,過幾天,我肯定會把煙錢還給你的。”江律平時最討厭的就是“欺男霸女”、“恃強淩弱”的人,這個王富貴就屬於後者。他把帽簷往下壓,把他的眉頭、鼻子的位置都擋住了,隻露出了半張臉。他走到王富貴的身旁,手臂搭在王富貴的胳膊上,一個用力,就聽到了骨頭錯位的聲音,以及王富貴從喉嚨裏冒出來的殺豬般的嚎叫聲,聽著讓人感覺到怪煩的。王富貴感覺到手臂上傳來了一陣劇痛,像是被分筋錯骨了,他的眼淚都快要飆出來了,“放開我……”江律聲音粗糙:“還錢。”王富貴在外頭,從來都沒有落過下風,現在卻被壓在櫃台上,半邊臉都被壓得變形了,胳膊肘又疼得要命,他倒吸了一口氣,張嘴想要罵,卻透過玻璃櫃台,看到身後的男人戴著頂鴨舌帽,眼神陰沉得可怕,讓他想到了殺人犯。他到底也隻是一個地痞流氓,惜命得緊,不想為了兩包煙,就把命都交代在這裏了,他的聲音裏都帶著哭腔了,“大哥,您大人有大量就饒了我吧!我馬上還錢!”江律橫了他一眼,“好。”王富貴如蒙大赦,背後的冷汗直冒,他連擦都不敢擦,直接從褲兜裏掏出了一個破了皮的錢夾。他的錢夾裏隻剩下幾張小額的紙幣,都是皺巴巴的,湊起來都不過百十來塊,他把所有的紙幣都掏出來,放在玻璃櫃台上,氣勢都弱了下去:“我就隻有這麽多錢了,剩下的錢,等以後我再還。”“打個欠條。”江律說。“啊?”王富貴又說:“我不會寫字兒。”邊老頭接過櫃台的錢,數了又數,還差了點,但他也不想斤斤計較,“你把褲兜裏的兩包紅塔山還我,以後別來這裏賒賬了,咱們就算兩清了。”王富貴喘了口氣,忙從褲兜裏麵摸出了兩包還沒捂熱的紅塔山,“邊老板,還是您識大體。您放心好了,我以後再也不來您這裏賒賬了。”邊老頭有了靠山,底氣就足了,“趕緊走吧。”王富貴從出來道上混,就沒有受過這種氣,臉都被氣得扭曲了。但他也隻能咬著牙根,把怨氣往肚子裏咽,他隨意地將錢夾塞進褲兜裏,走出了小賣店。他走路一瘸一拐的,褲襠還是濕了,大概是剛才被江律的氣勢嚇到了。等王富貴走了以後,邊老頭把紅塔山放進貨架裏,重新擺好,他看向江律,歎著氣,“好小子,今兒多虧有你在。”“順手的事,您不用跟我客氣。”要不是有邊家父子收留他,估計他現在連泡麵都吃不起,更別提是有落腳的地方了。邊鶴一直躲在布簾子後麵,都沒敢出聲,眼見著王富貴走了,他才敢掀著布簾子,走出去,他的臉上還有點懵,“哥,你太厲害了,改天也教我練拳,這樣我就能保護我跟我爸了。”江律毫不猶豫地應下了,“好。”邊鶴笑了下,像是青春的茉莉花,他撓了撓頭,“我的飯菜快燒好了,你先進去屋裏等我。”江律活動了下腕骨,在不經意間,露出了那串菩提珠,隻不過邊家父子都沒有注意到。邊鶴跟江律都進了屋,邊老頭又重新躺在藤椅上,他沒看報紙了,而是打開了老式收音機,調了一個泗州戲,這一段唱的是《二小姐做夢》,他閉上眼睛,哼唱了起來,但他唱得音調並不準。這時候有幾個人走了過來,他們全都是身形健碩的成年男人,他們統一穿著黑西服、戴著黑墨鏡,著腰間還別著短槍,一看就不好惹。邊老頭的心髒都提起來了。【作者有話說】危險預警!!!◇ 第51章 跪下陳寶生走在最前頭,他嫌棄地覷了眼小賣店,又把目光投向玻璃櫃台後麵的邊老頭身上,鼻孔裏發出了一聲不屑的輕哼聲。他靠近玻璃櫃台,收音機裏的聲音,幾乎要將他的耳膜給震碎了,他聽得煩,但也忍了下來,大手猛地拍在玻璃櫃台上,“大爺,我來跟您打聽一個人。”怕邊老頭聽不到,他還刻意提高了嗓音。邊老頭沒見過這種架勢,他的牙齒發酸,“什麽人?”“您今兒有見過戴帽子的男人嗎?”陳寶生在外頭威風慣了,說話都頤指氣使的,雖然用的是敬稱,可他完全沒有把邊老頭放在眼裏。邊老頭聽著陳寶生的描述,心都涼了半截,“沒見過。”陳寶生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陰沉得可怕,他冷笑了下,快速掀開槍套,把槍拔了出來,又將黑洞洞的槍口,抵在邊老頭的腦門上,“現在可以說了嗎?”邊老頭整個人都僵住了,心跳卻是狂跳不止,“你、你……”“老頭,子彈可不眨眼。”陳寶生的語氣也變狠了,目光好像是鷹隼一樣,“我要是數到三,你還不肯說實話,就別怪我開槍了。”空氣中像是有無形的壓力籠罩著,邊老頭的呼吸都快要喘不過來了。“一。”“二。”陳寶生放緩了語氣,像是要給邊老頭思考的時間,當他即將喊到三的時候,小賣店的厚布簾子被一把掀開了,緊接著還有一道稍沉的男聲傳了過來:“陳寶生,放手。”陳寶生轉過頭,看到站在陰暗處的江律,心髒驀地一跳,臉上露出了不符合他外表的討好,“嫂子,您總算是舍得露麵了。”江律的臉色難看,舌尖被他咬出了一道口子,猩血順著口水咽進喉嚨裏。他雖然人老實了點,反應也慢,但他又不蠢,陳寶生鬧出那麽大的動靜,無非是想要讓他露臉而起,現在陳寶生的目的已經達成了,自然不會再為難邊老頭了。陳寶生利落繳槍,邊老頭如釋重負,倚在藤椅上,大口地喘息著。邊鶴也從廚房裏跑出來,連圍裙都沒有來得及取下來,急忙撥開人群,來到邊老頭的身邊,眼睛都紅了,他關切地詢問:“爸,您沒事吧?”邊老頭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他不想讓兒子擔心,便開口安慰道:“我好著呢。”陳寶生是這場“鬧劇”的罪魁禍首,但他的臉上,卻沒有半點愧疚,他是個孤兒,對感情這方麵向來淡薄。他緩慢地走到江律的麵前,做了一個請的動作,他抬起頭,笑著看江律,態度算得上諂媚:“嫂子,這巷子太窄了,車子進不來,可能得勞煩您走幾步路了。”“誰說我要跟你回去了?”江律揚起下巴。陳寶生沒有方才的盛氣淩人了,他苦笑道:“您別為難我們這些做屬下的……”江律看著他:“可你也為難我了。”陳寶生的眉頭緊鎖,“您要怎麽樣才肯跟我們回去?”江律看向邊老頭,“道歉。”陳寶生是跟了傅競川二十幾年的心腹,論資排輩,其他人都得喊他一聲陳哥。他雖然心底不太樂意,但臉上還是沒有表露出來,他又走到邊老頭的麵前,低頭、鞠躬,態度看上去倒是挺誠懇的,“大爺,對不住您了。”邊老頭麵色如土,顯然是還沒有完全走出來,他勉強扯了下嘴角,“算了…”陳寶生快速起身,他挑著眉頭,倚靠在玻璃櫃台邊上,聲音挺輕挑的,“嫂子,這下您可以跟我回去了吧?”江律沒有理由再留在小賣店了,“好。”邊鶴最先反應過來的,他從邊老頭身邊,一路跑到江律的身邊,死死地攥著江律的手臂,“哥,你真要回去嗎?”“我跑不掉了。”江律很平靜地敘述事實,把臉又往下低了些。邊鶴還想要再勸,“可是……”陳寶生斬釘截鐵地打斷邊鶴接下來要說的話,“你沒聽說過,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嗎?留點口德吧。”邊鶴臉色煞白,他顫抖著嘴皮子,緩緩鬆開了手指。巷子的路口處,停著幾輛黑色的邁巴赫。住在這裏的街坊鄰居,都活了大半輩子了,也沒見過這種轎車,他們全都好奇地探著頭,望向這邊,但他們都不敢靠過來,隻能與其他鄰居壓低著聲音,竊竊私語地聊著上位者的八卦。陳寶生無視了這群窮人,他走到轎車旁邊,打開車後座的門,將手置放在門框處作為支撐。又客套地說了一聲:“嫂子,您請。”江律矮下身,坐進車後座,沉默地看向車窗,像是刻意要避開陳寶生一樣。陳寶生也很識趣,中途也都沒有去打擾江律。邁巴赫停在水榭的客廳門口,陳寶生率先下車,繞到車後座的右邊,替江律開了車門,態度殷勤得不像話,簡直是把江律當成祖宗一樣供著。江律倚靠在車後座,脖子緊繃得厲害,上麵的青筋、血管都浮現在薄薄的皮膚之下。他僵硬地扭過脖子,看了眼麵前富麗堂皇的別墅。一種無名的恐懼,深深地嵌入他的心底,像是要生根發芽了一樣。在陳寶生的不斷催促下,他跨過的門檻條,從車上下來。陳寶生在前麵領路,他則是跟在後麵走著。他的雙腿像是被灌了鉛一樣沉重,每走一步,都像是要耗盡全身的力氣。陳寶生站在臥室的大門前,象征性地敲了三下,門縫裏透出了傅競川低沉的聲音,“進來。”得到允許,陳寶生才敢推開門。他對傅競川充滿了敬畏之心,收斂起渾身的囂張與傲慢,“川哥,我把嫂子帶回來了。”傅競川坐在輪椅上,他的麵色蒼白,身體似乎又恢複了幾年前的孱弱。他抬起眼睛,看向門口的江律,“滾過來。”江律屏住呼吸,大腿像是被固定在地上,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