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高禹川相識於初二那年的暑假。


    一個炎熱的夏天。


    那時候沈瑤初的父親還在世,常年在鄉下老家開廠,生產農副產品,原材料就近,人力也便宜。


    沈瑤初的哥哥從小體弱多病,周紅麗一人照顧不過來兩個孩子,沈瑤初便跟著父親在老家上學。


    那年夏天,村莊裏來了兄弟倆,是鹿港人,據說是周老太家的外孫。小夥伴說兄弟倆長得都很漂亮,好像電視裏的明星一樣。


    那天很多人都去湊熱鬧,一覽兄弟倆的真容。沈瑤初沒去,因為比起“像電視明星”一樣的男孩,她更喜歡“電視”。


    但她後來還是遇到了傳說中的男孩。


    從廠裏吃完飯回家,她一個人走在村莊的小路上,正好碰到了迷路的少年。


    熱辣的陽光從密密實實的枝葉罅隙投射下來,落在地上好像遠眺的水麵,光斑如粼粼波光一樣,風一過就微微晃動。


    那是沈瑤初第一次見到高禹川。少年時期的高禹川已經生得比成年人還高,不過初中已經突破了一米八,瘦削,秀氣,精致得像個女孩,但是眉眼間流露出的壞脾氣又很男孩子氣。


    他額上有涔涔的汗意,黏著額發,眉毛糾結在一處。環顧四周,眼神充滿嫌棄,他攔住了沈瑤初的去路,拽拽地說:“喂,鄉下妞,劉奶奶家往哪邊走?”


    沈瑤初冷冷瞥了他一眼,從下至上打量著這個男孩,印象極差,也懶得和他說話,繞過他就準備走了。


    “喂,我在問你話。”


    沈瑤初停步,緩緩抬眸:“你說什麽?”


    沈瑤初用一口標準的鹿港話反問,熟悉的口音讓高禹川眼眸中閃過一絲驚喜。


    “鹿港人?真巧。”他馬上回答沈瑤初的問題:“我說,劉奶奶家往哪走?”


    “前一句。”


    他想了想說:“鄉下妞?”


    沈瑤初抿唇,對他笑了笑:“噢,往東邊走,走到頭就是了。”


    ……


    第二天,沈瑤初同一時間吃完飯回家,走著每天都會路過的鄉村小路。等候多時的高禹川看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匆匆穿過小路,跟了上去,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她麵前,霸道地攔住了她。


    “臭丫頭!”


    他開口就來者不善,但沈瑤初卻沒有一絲害怕,隻是下意識地看了看四下,鄰居的院牆邊有一堆紅心黏土磚,她在心裏暗暗想著,一會兒可以拿來當武器。


    高禹川氣急敗壞地插著腰,在沈瑤初麵前踱來踱去,指著她的眉心說:“你昨天是故意給我指錯路的吧?害我走到別人家羊圈去了,被狗追著跑了幾裏路!”


    沈瑤初再看他裸露的半截手臂和腿,上麵都能看到透著血痕的傷口。


    “噢。”沈瑤初沒什麽表情:“那你可真是不小心了,羊圈又不是路,這也分不清?”


    “你——”


    沈瑤初仰著頭,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我什麽?”


    高禹川氣極,卻不會打女孩子,隻能就此罷了。


    “算你狠。”


    沈瑤初聳聳肩,心裏卻有惡作劇成功的愉快。


    誰讓他喊她鄉下妞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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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之後,兩人梁子就算是結下了,幾乎每天都要切磋一番。


    這個村子裏原先的年輕人都去城裏生活了,村裏隻剩年邁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


    沈瑤初無聊的生活因為高禹川的出現變得有趣。高禹川也因為沈瑤初的存在,不再鬧著要回家。


    一天晚上,沈瑤初去買冰棍,回來的路上,路過劉奶奶家的田間,遠遠就聽見裏麵有個人一直在呼喊著求助。


    沈瑤初走近了些,試探性地問:“誰在那裏?”


    聽到沈瑤初的聲音,那人卻不喊了,這讓她感到很奇怪,再往前一走,才發現是高禹川騎自行車從摔進了田裏,扭了腳,疼得走不動了。


    沈瑤初站在田埂上,居高臨下看著狼狽坐在田裏的高禹川。


    她雙手交疊,環抱在胸前,淡淡地說:“你每天找我麻煩,我才不會救你。”


    高禹川聽她這麽說,脾氣也上來了,抱著受傷的腳,不爽地說:“我沒要你救。”


    “噢。”


    沈瑤初走了,高禹川的臉色明顯變得難看。


    幾秒後,沈瑤初又折了回來。


    “算你好運,我是個善良的人。”


    ……


    十幾歲的沈瑤初背不動高禹川,隻能將他的手臂繞過自己的脖子,用自己的身體給他當拐杖,支撐著他一瘸一拐地走回路麵。


    那是兩人第一次離得那樣近,他知道自己重,怕壓著她,借力也借的很克製,那份小心讓她心裏生出了一種莫名的異樣。


    月亮的銀光傾灑在靜謐的小路上,少年倔強的眼睛被黑夜襯得愈發明亮,她的心髒猝不及防地加速了跳動。


    大約是感覺到氛圍有些奇怪,他開口打破了沉默。


    “你也是來過暑假嗎?”


    少年的聲音已經有了成年人的低沉清潤,尾音壓著,幹淨中又帶著蠱惑,從她頭頂傳來,讓她起了些雞皮疙瘩。


    一貫反應很快的她在那一刻慢了半拍,回過神才回答:“我一直住這裏。”


    “那怎麽會說鹿港話?”


    “家在鹿港,爸爸在這附近工作。”


    “……”


    兩人一起走了一段路,直到把高禹川送回家。


    她站在他家門口,他進屋前,回頭看了她幾次,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最後隻是拽拽地說了一句:“今天,謝了。”


    說完就一瘸一拐鑽進了屋裏。


    明明和平時一樣別扭,沈瑤初卻覺得他那一刻是有些可愛的。


    那天之後,兩人成了朋友。


    高禹川每天都來找她玩,兩人的關係也越來越親近。


    時間過得很快,暑假很快就要結束了,高家兩兄弟要回城了。


    臨行前,高禹川狂奔著到了沈瑤初家。


    他胸腔劇烈起伏,喘著粗氣,急切地想見她,可見著了,卻又遲遲不說話。


    沈瑤初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地凝著他,心中也有萬分不舍。


    情竇初開的青春情事就這樣在心頭萌芽。


    他直直地盯著她,突然抓住她的手,將一個東西放在她手心。


    沈瑤初打開手心,上麵是一條定製的螢火蟲項鏈。


    鉑金的材質,設計精巧,那是沈瑤初收過最貴重的禮物。


    少年的眼睛裏好像有星光,他篤定地說:“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一定會回來的,你不準忘記我,沈瑤初。”


    ……


    因為這句承諾,她等啊等啊,可高禹川再也沒有回來過。


    後來沈瑤初的爸爸因為事故去世了,生意無人經營,周紅麗被迫變賣了鄉下的廠,把沈瑤初接回了城裏讀高中。


    開學第一天,她就再見了高禹川。


    可他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多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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