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雪看了眼林軒後,就重新回過頭,繼續嘰哩哇啦地念著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


    林軒走到她身前大概一米左右的位置站定,相較於以往的互不幹擾,這個行為毫無疑問有些突兀,他也不出聲,就站在那兒,一眨不眨地盯著江映雪,準備等她先開口問自己。


    然而整整三分鍾過去了,江映雪還在嘰哩哇啦,哪怕林軒特意走到了她餘光能夠看到自己的方位,她依舊在繼續嘰哩哇啦,甚至還有空


    十秒過去了,江映雪在嘰哩哇啦。


    三十秒過去了,江映雪在嘰哩哇啦。


    兩分鍾過去了,江映雪還在嘰哩哇啦。


    林軒特意換了一個方位,從她的側後方挪到了側前方,確保自己高大的身影能夠被她看到。


    然而又是兩分鍾過去了,江映雪依舊在嘰哩哇啦,甚至在嘰哩哇啦的時候,情緒更加豐富飽滿。


    林軒相信她能夠無視自己繼續完整個早讀,所以隻好主動開口,略有些無奈的語氣道:“不用這樣認真吧?”


    江映雪繼續嘰哩哇啦。


    “我想找你聊聊天。”


    江映雪終於不再嘰哩哇啦,轉過頭望著他,眉頭微蹙,蒼白的肌膚晶瑩剔透,沒有絲毫血色,林軒關心地問道:“你臉色不太好,沒事吧?”


    江映雪搖了搖頭,問道:“什麽事?”


    林軒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你……心髒不大好?”


    江映雪微蹙的眉頭蹙的更緊了些,盯著林軒不說話。


    “那就是了。”


    林軒並不解釋自己從哪裏知道的,繼續問:“你好像跟淺淺特別投緣?”


    江映雪冰澈明眸中露出些許疑惑的神色,並不是疑惑他為什麽問這些,而是懷疑他的腦袋不是不又壞掉了。


    林軒又問:“你有沒有做過什麽奇怪的夢?”


    江映雪目光中的疑惑逐漸變成了憐憫。


    “很離奇的,但感覺很真實。”


    林軒小心地提醒,“如果你也做過那種「夢」,那你應該明白我在說什麽,有可能會有真實的人出現在夢裏……”


    江映雪眉頭微微一揚,這次是真的有些疑惑了,林軒正想著要不要說得更清楚一些,就見她盯著自己,目光中忽然透出了些許氣惱,似乎想要說什麽,但隻張了張嘴,一字未出,轉身就走。


    林軒見她連耳朵都是紅紅的,奇道:“你幹嘛去?喂,喂,我難得這麽正經地跟你談談心聊聊天,你……”


    他終究是老司機,說到這兒,忽然意識到了些什麽,怔在那兒,隨後不由提高了嗓門叫起來:“不是……江映雪你給我回來!你想什麽呢,我是那種人嗎?哎——”


    林軒不想平白背這麽大一口黑鍋,趕緊追進樓道,不過匆匆來到三樓,江映雪已經關上了房門,他有些無奈掏出手機,一邊上樓一邊反思自己到底哪裏表述不清楚,居然讓江映雪產生這樣的誤會。


    反思了好半晌,終於確定,這事跟自己一毛錢的關係都沒有,都是江映雪的思想太不純潔,再說了,少男少女在這個年齡做幾回難以與人啟齒的夢有什麽不好意思的,真的是大驚小怪,我家淺淺以前不也是這樣,現在還不是都……


    他很快想到了「夢中」薑淺予說得那些話,歎了一口氣,斂去了亂七八糟的念頭,給江映雪發消息:“很認真的,你做過”


    刪掉,重新打字。


    “我不是說春”


    刪掉。


    “不好意思,我”


    刪掉。


    “可能我剛剛的描述不夠清楚,我指的是”


    刪掉。


    他糾結了半天,最終咬了咬牙,開門見山:“如果淺淺的爸媽沒有那麽早就離婚,她在北美長大,如果你沒有來打職業,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


    這番話說得十分直白,如果江映雪有宿慧記憶,肯定聽得懂自己在說什麽,而如果沒有,那她多半會把自己當成神經病。


    等待消息的過程中,林軒發現自己居然有點緊張,這樣的緊張他已經很久……好像也沒有很久,前段時間比這還緊張。


    江映雪沒有回複。


    林軒下樓的時候,特意在三樓停頓了一下,側耳聽了一陣子,沒有任何異常的動靜,連讀書聲也沒有,這意味著江映雪並沒有在繼續念書。


    如果江映雪看到了自己的消息,卻並沒有回複,那麽很大概率,她是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的,否則隻是一句“神經病”而已,沒有必要這樣糾結。


    林軒到了一樓廚房,兩個阿姨正在煮飯,看到他這麽早下來,有些意外地笑著招呼了一聲,林軒寒暄兩句,就問專職照顧江映雪的張阿姨,得到的回答是“小雪不是在樓上讀書呢嗎?”


    吃早飯的時候,江映雪沒有下來,張阿姨上去叫她,過了很久才下來,說小雪身體不大舒服,然後端了她的藥粥上去。


    “她沒事吧?”


    “沒事,沒事,老毛病了,你們先吃。”


    林軒在猶豫著要不要再給江映雪發一個問候消息的時候,收到了她的回複。


    “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八個字,每個字都認識,組合在一塊的意思也明白,但回想一下自己的問題,林軒就迷糊了。


    他把這八個字顛過來倒過去地看了好半天,把每一個可能延伸的隱藏的含義都想了一遍,還是沒有想明白她到底想要說什麽,難道是說現在這個世界就挺好的?


    是不是有過「宿慧」經曆你到是給句話啊?


    而且你知道有另外的宿慧記憶者存在,難道不該震驚一下嗎?


    當初勞資差點沒被嚇死好不好?


    他腦海中閃過這些念頭,繼續打字道:“你沒事吧?要不當麵聊聊?”


    江映雪這次很快回複:“不用。”


    隨後難得地主動發了又一條消息:“以後這件事情不用再提了。”


    林軒有點鬱悶,總覺得她的反應有些不大對勁,想了想還是道:“我覺得還是當麵講清楚比較好。”


    “如果那樣我隻能立即退役了。”


    林軒被嚇了一跳,趕緊發了一串問號過去,“大姐,這種事別亂說啊,會嚇死人的。”


    江映雪沒有回複。


    林軒無奈,隻好打字道:“好吧好吧,不提不提。”


    江映雪:“嗯,那我吃東西了。”


    “好。”


    林軒回複之後,才反應過來,江映雪居然主動交代她在做什麽事情!


    他食不知味地吃罷了早飯,還在糾結這件事情,不過雖然覺得古怪,但終歸還是憑借著強大的邏輯思維能力慢慢地做出來了判斷。


    江映雪有宿慧記憶,這是肯定的,否則她沒有道理這樣回複。


    建立在這個前提上,她很大概率早就意識到了自己也有類似經曆的,原因還不清楚,但事實大概如此,否則她沒有道理這樣淡定。


    她並不想提起這件事情,可能有兩個方麵的緣故,其一是她兩輩子身體都不好,其二她父親還是去世了。


    不過奇怪的是,上輩子她父親十三歲的時候才去世,這輩子居然提早了兩年,難道通過宿慧“預知”了未來,沒有能夠改變厄運就算了,還使得它提前到來了?


    薛雲琪還在睡覺,訓練室裏江映雪隨時可能過來,林軒隻好重新來到頂樓,在江映雪曾經偷偷跳舞的瑜伽室裏,給沈鶴發了條消息,問他說話是不是方便。


    很快,沈鶴回了電話過來。


    “她應該也有宿慧經曆。”


    林軒把事情的經過刪改之後盡可能詳細地告訴了沈鶴,嶽父大人聽罷後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重新開了視頻電話,然後盯著林軒的表情看了好半天,好像研究的人不是江映雪,而是他。


    “怎麽了?”林軒有些奇怪。


    沈鶴又沉吟了一會兒,才道:“沒事了,既然這樣的話,那就這樣好了,以後不要再提了。”


    “還會不會有其他宿慧者?”


    “可能有。”


    沈鶴歎了一口氣,道:“全世界七十億人,如果隻有三個人,那概率也太低了,何況這三個人還互相認識?”


    他頓了一頓,笑道:“暫時不用想這件事情,該發生的事情總會發生的,該遇見的時候也總會遇見的。”


    “嗯。”


    掛掉電話後,林軒重新下樓,卻在二樓意外地遇見了準備上去的墨儀,他怔了一下,意識到可能是江映雪有什麽事情,先給她打了招呼,然後問道:“小雪出什麽事情了嗎?”


    墨儀似是怔了一下,林軒笑著解釋道:“她沒吃早飯,張阿姨說她身體不大舒服,粥都是給她端上去的。”


    “應該沒什麽大礙。”


    墨儀顧不得與林軒多說,匆匆上了樓。


    林軒站在那兒,忽然意識到江映雪忽然“身體不舒服”,很可能與自己說的話有關,這樣說的話,她並沒有那麽淡定,或許就是因此,她才不願意提起宿慧的事情?畢竟她先天不足,不比旁人可以一驚一乍的。


    想到這兒,林軒多少有些愧疚和歉意,準備回頭跟她道個歉,又擔心會不會帶給她那脆弱的心髒新的壓力。


    正想著,忽然嗅到一股中草藥的味道,他循著味道下了樓,見張姨正在煎藥,就問道:“小雪怎麽了?”


    阿姨看到他,臉上露出了些許笑容,道:“沒大礙,就是不大舒服,休息一下就好了……”說到這兒,歎了一口氣,“這孩子從小就身子不好,小時候經常這樣,這幾年長大了才好些,好久沒有犯過了,不過沒大礙,喝了藥就沒事了。”


    林軒點點頭,沒有繼續追問,不論江映雪還是墨儀都不願意宣揚這件事情,他總不好讓阿姨為難。


    “歎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薑淺予一邊吃飯一邊奇怪地看著用戲腔唱著什麽的老爸,問道:“唱的什麽呀?”


    “《紅樓夢》都沒看過?”


    “誰這麽無聊,跟你打電話探討紅樓夢呀?”


    “探討什麽紅樓夢!”


    沈鶴白了閨女一眼,感慨道:“你說原本挺聰明的人,進了誤區,怎麽比蠢貨還蠢?”


    薑淺予夾了一塊紅燒肉,把肥肉吐出來,才一邊咀嚼著一邊含糊地道:“一葉障目嘛,而且說不定原本也是蠢貨。”


    沈鶴臉上流露出一絲笑意,點點頭道:“有道理。”


    “是吧?”


    小妮子聽到老爸的認可,皺了皺鼻子,又夾了一塊紅燒肉,依舊把肥肉咬掉吐了,不過這次沒忍住,留了點香噴噴的肥肉。


    “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


    evie對電視裏播放的下飯綜藝並不感興趣,而且似乎有什麽工作,剛剛還在跟人回消息,起身離開。


    薑淺予瞥了事實上的後媽一眼,往老爸那邊湊了湊,小聲道:“爸你老實說,是不是還放不下我媽?不過先說好,就算是的話,我也不會幫你什麽的,最多幫你保密,不找evie姐姐告狀。”


    沈鶴沒好氣地用筷子在她腦袋上敲了一下,“想什麽呢?”


    “那您唱什麽「意難平」啊?還唱這麽難聽。”


    沈鶴看著她問道:“知道這首曲子叫什麽嗎?”


    薑淺予認真地想了想,不大確定地問:“「終身誤」?”


    沈鶴笑道:“吆,不簡單,真知道啊?”


    “那是,我看過好幾遍呢。你還沒說幹嘛唱這個呢?”


    “感慨唄。”


    “感慨什麽?”


    沈鶴沒有回答,伸手揉了揉閨女的腦袋,笑道:“我閨女果然是天生享福的命。”


    薑淺予偏了偏身子,狐疑地看著他,“你該不會是覺得我「終身誤」了吧?”


    她撅了撅嘴,有些不滿地道:“都跟您說了嘛,林軒對我很好的,而且您之前不是也對他挺滿意的嘛?”


    沈鶴笑道:“當然不是說你。”


    “哦。”


    放下心來的小妮子繼續對付自己的紅燒肉去了。


    林軒等小妮子吃罷飯後,跟她打了個電話,閑聊一陣,然後去醫院重新上藥、包紮傷口,回來之後,訓練室裏隻有穆挽離一個人。


    “江映雪沒來?”


    穆挽離搖了搖頭。


    中午飯江映雪依舊沒有下樓,林軒從肖璿那裏得知墨儀已經離開,而江映雪在睡覺。


    其他人雖然覺得奇怪,但並沒有多想,張三和任帆得知了一些情況後,一度做好了啟用緊急替補的打算,不過在出發前,江映雪還是出現了,依舊冰冷而美麗的臉龐上看不出任何的異樣神情。


    前往賽場的途中,下起了小雨。


    雖然不可能上場,但林軒還是一同來到了現場,在後台見證了sky奪冠歸來後的第一場比賽,對手是rat,並不是很強,卻也不容小覷,林軒和張三他們一樣,原本都做好了輸掉的準備。


    第一局大比分落後輸掉,解說們不得不提起“大舅子受傷替補”的事情來安慰sky的粉絲們。


    第二局穆挽離打穿了上路,給江映雪提供了充足的發育空間,隨後的團戰中,她用連續兩波團戰收割證明了哪怕轉輔助位,回歸ad位後,她依舊擁有著不遜色聯賽任何頂級adc的實力。


    決勝局中,劉漢東開局連續三波gank下路,打出兩次擊殺,成功地幫助江映雪緩解了來自己方輔助的對線壓力,薛雲琪則幫助穆挽離建立了一定的優勢。


    進入中期後,穆挽離的青鋼影單帶成為了rat解決不掉的夢魘,在一方逼團、一方牽製的標準四一分帶體係對局拉鋸戰中,sky有些艱難地拿下了賽季首勝。


    而至於這場勝利背後的坎坷,則注定不可能是為之歡呼的粉絲與觀眾們所能知道的。


    林軒在隊友們返回後台的時候,給了他們每人一個擁抱作為鼓勵,還拍了拍李翼的肩膀,而江映雪,他則表情如常地比了個大拇指,誇了聲“厲害厲害”,後者如同往常一樣無視了他。


    我們通常說得「永遠」,其實在很多時候,也是有時限的,尤其是在男女之間,這個時限要比想象中的短很多。


    如果按照這個理論的話,在比賽後感慨這場勝利來之不易的林軒,其實才是那個永遠都不知道這場勝利有多艱難的人。


    回基地的時候,小雨一直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一直到深夜。


    第二天早上,林軒來到頂樓天台時,江映雪依舊如同往常般站在圍欄邊念書。


    林軒如往常般與她打了招呼,如往常般沒有回複,他也如往常般從她身後走過,隨後才意識到她今天居然穿了裙子。


    他回頭看時,碧空如洗,白雲如絮,陽光灑落在淺綠色長裙上,因微風而輕輕地搖擺,淡淡的顏色像是寒冬過後,初春枝頭新抽出的柳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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