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說:蔣煦:我把兄弟放心上,兄弟不把我當人第9章 不可彌補的遺憾第二天吃過午飯,兩人來到了喻安宵曾經讀過書的中學。程遲雨來過這裏,程樂秋以前也在這裏讀書,讀到了初二,就被迫輟學了。如今的校園和十多年前相比,自然大有不同。學校已經放假,大門自然是進不去了,但是後門通向家屬樓,兩個人就假裝住戶溜達進去了。在車上的時候喻安宵再次詢問他考慮得怎麽樣了,程遲雨卻說:“不是我要考慮,應該是你要多考慮考慮。”喻安宵側過頭,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程遲雨說:“你要供我上學,我沒有什麽好考慮的,但是對你又沒有任何好處。你現在這樣想,過一陣子……就不知道會怎麽想了。”喻安宵笑了聲,說:“知道了,我突然這麽說,你沒有安全感,對吧?”“安全感”三個字從他嘴裏輕輕柔柔地飄出來,程遲雨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低著頭沒作聲。喻安宵的食指輕輕敲了敲方向盤,笑說:“今天要帶你去要一個地方,你去過之後,再下決定。”程遲雨沒想到是來到了這裏,兩個人漫無目的地轉了一圈,喻安宵指著新修的橡膠跑道,告訴他:“以前這裏隻有沙子和雜草,每周就會輪到一個班在這裏除草。”教學樓的方位沒有變化,隻是翻新了,轉到背麵去,還能看到成排的空調外機。喻安宵抬手指向三樓的一個教室,說:“我以前在那裏上課,程樂秋就在隔壁你爸爸和你講過沒有?”程遲雨記不太清了,自從他升入初中,家裏就被各種從天而降的噩耗砸得七葷八素。什麽青春期、什麽兒時好友,還有那些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踏上的道路,再也沒人會提起了。他們坐在操場周邊的看台台階上,坐在台階的最高層可以俯視大半個校園。迎麵拂來一陣微風,下午一兩點是最熱的時候,熱風拂麵,並不怎麽舒適。喻安宵問他:“你家的相冊裏有那麽多我的照片,就沒聽程樂秋說點我的事情嗎?”程遲雨盯著他們腳下的影子,又抬起頭對著刺目的陽光眯了眯眼,說:“說了一點,都是好話。”喻安宵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開玩笑道:“幹什麽,你覺得我是想聽好話才問你嗎?”程遲雨看了他一眼,說:“不是……”他不知道怎麽提起那些好話,畢竟是他自己翻看相冊,非要指著人家的臉,問了好半天這是誰,才勾出程樂秋的一大段好話的。如果掐頭去尾,程遲雨不知道該怎麽陳述。不過喻安宵也不糾結到底都說了什麽,他說:“你不說我也猜到了,程樂秋這個人,我從來沒聽他說過誰的不好。”喻安宵笑著拍了拍程遲雨的肩膀,說:“你總是聽他說,有沒有聽過別人都是怎麽評價他的?”程遲雨看著他,他們坐在陰影中,斜射過來的陽光印得他發梢發光。喻安宵輕輕歎了一口長氣,說:“我回國後讀的小學五年級,那時候還太小了,人生地不熟,連中文都不會說,那種生活還挺難熬的。”“後來嘛,倒是都能聽懂,就是不會說。就像學外語,總是說錯,發音奇怪,就越來越不敢說了。”程遲雨說:“發音奇怪也能交流吧,又不是聽不懂。”喻安宵笑了笑,說:“是啊,就是能聽懂才麻煩呢。”程遲雨不明白他的意思。喻安宵說:“我不是外國人,結果說出來的中文倒是大舌頭,就總有人學我說話,嘲笑我的口音……”他說到這裏表情輕微地變了變,像是想起了什麽不美好的回憶,但是很快,他又換回了平常的笑容,將這個話題轉開了,“讀小學的時候,程樂秋一直是班長,也是我的同桌。他應該是當時班裏年紀最大的,很照顧人,大家都把他當大哥看。所以後來他教我說中文,就沒人笑我了。”程遲雨聽他這麽說,還不忘記替自己的爸爸謙虛一下,“那你學得很快嘛。”“不是我學得快。”喻安宵笑說,“因為誰要是笑我,他就說是他教我那麽說的,大家為了不得罪大哥,就不敢笑了。”他說完,自己先笑起來。程遲雨也跟著他笑了一會兒,說:“我怎麽都不知道,他以前還有這種地位。”“所以你要問我才能知道。在他眼裏,人人都好,他卻不知道自己做得有多好。”喻安宵的眼神落在遠處的教學樓上,尾音輕飄飄地散落在午後的熱風裏。大概是因為喻安宵每次說起這些事的時候總是帶著很輕鬆的語氣,程遲雨一直都覺得他是因為同情心才對自己這麽關照。此時此地,程遲雨才突然感知到一種名為遺憾的情緒,那麽濃鬱地漂浮在自己周圍,勾得他想流淚。喻安宵的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說話的聲音輕輕的,像是怕驚動什麽,“我以前總覺得自己還年輕,很多事情都來得及。在潯城讀書的時候,就想著等我考上大學,要把外婆也帶走,讓她不用再一個人,可是在我初中還沒畢業的時候,她就去世了。”“好不容易回來了,總覺得以前的朋友隨時都能見到,反而被雜事絆住了腳。重要的東西很輕易就溜走了,一點痕跡都不留下。”他的尾音有點發顫,就頓住了,好幾分鍾後才拍了一下程遲雨的肩膀,說:“小雨。”自從他們第一次見麵,喻安宵就這麽叫他。大概是為了表示親昵,顯得兩個人很熟。但是此時聽見他這麽叫,程遲雨卻覺得他的語氣很嚴肅。程遲雨微微側過頭看他。喻安宵臉上仍然帶著淺淡的笑容,語氣恢複了平常的雲淡風輕,“我都和你說了這麽多,你有沒有一句實話告訴我?”程遲雨心裏莫名顫了顫,說:“什麽?”“就是你的打算啊,攢的錢沒了,你爸爸的賠償金你應該也不願意動,接下來怎麽辦?”程遲雨迎上他的目光,平時總覺得很多情的那雙眼睛裏此時全是銳光,將他內心的那些掙紮看得一清二楚。喻安宵的手指在他的肩膀上輕輕敲了敲,說:“我猜啊,你是不是打算幹脆輟學一年,攢夠了錢再回來上學?”程遲雨的眼神一動,還沒說話,喻安宵就先開口了:“不管你是不是這麽想的,我不讚同。輟學一年後再回來,一高願不願意收你就成了問題。目前來看,交學費,對我來說很容易,但是一年後哪所高中還願意接納你的學籍,那就不可控製了。”他說完拍了一下程遲雨的肩膀,把手收了回來,正色道:“如果你有什麽顧慮,現在可以提出來。你不想我管你,我也可以不管你。我隻想給你一個良性的學習生活環境,等你考上大學,有的是助學金獎學金,你不想依賴別人,也有的是機會,不要在這個時候犯強。”程遲雨垂著頭想了很久,才看向他,說:“我隻有一個問題。”“你這麽幫我,到底是為什麽?”程遲雨問。喻安宵愣了片刻,緩緩露出一個笑容,說:“我猜我知道你是什麽意思沒有為什麽,當初程樂秋沒有讀上高中,我不想你和他一樣。他以前幫了我很多,可我沒有機會再回報他了。”今晚程遲雨做了很拿手的蔥油拌麵,喻安宵旁觀了全程,一直到吃完晚飯都不敢相信這麽好吃的一碗麵,除了調料外,竟然隻需要幾根蔥就能做到,而且氣味如此難聞的蔥竟然也變得不那麽可惡了。程遲雨被喻老師誇得暈暈乎乎,卻在聽他說他也想試試的時候猛然清醒。秉持著能多活一天是一天的原則,程遲雨承諾改天教他。第二天一早就聽見雷聲轟隆,潯城市民等待了一周的夏雨終於到來。程遲雨本來堅持要自己回去,喻安宵說他要趁下大雨洗一洗車,硬是把他送到了巷子口。程遲雨撐著傘站在車邊,喻安宵透過車窗,說:“吃晚飯前來接你,收拾一天能收拾完吧?”程遲雨點點頭,說:“五點之前,我肯定在這兒等你。”今天是程遲雨返校拿通知書的日子,喻安宵想著今天不能再讓他做飯了,把上次沒吃上的餐廳又訂了一次,也算是小小慶祝一下他升學。兩個人之間的溝通沒有喻安宵想象中的難,也並不容易。他本來不想拿往事打感情牌,但是喻安宵沒想到這小子脾氣這麽硬,不把話說通透,就是不鬆口。不過好在總算是解決了,喻安宵剛剛給名叫“梅子黃了”的餐廳打過電話預約,對方表示一個小時內都會留著座位,再晚就會自動取消。這家餐廳在潯城很有名,開了很多年,上次也是約了這家餐廳,結果泡了湯。他想著,這次總不會再有問題了。這場雨在晌午時停了一陣,下午三四點時雨勢變急,天色一下就陰沉下來。喻安宵已經準備出門了,天邊炸了聲響雷,隨後手機的消息提示音就響起來。信息是程遲雨發來的,他說:“家裏有點事,今晚沒法和你吃飯了,不好意思。搬過去的事情,改天再說吧。”喻安宵的眉頭擰起來,他想,那家餐廳是不是不太吉利?好好的一頓飯,怎麽又黃了?第10章 誰家的韓劇男主角雷雨夾雜著風聲,在悠長的小巷中格外震耳。喻安宵來到楊花巷時天色徹底黑了下來,路燈的暖黃色光也變得水霧蒙蒙。長巷寂靜,時不時從哪戶人家傳來幾聲訓斥,其中摻雜著不安的狗吠。在傾盆的大雨中,這些聲響都變得不甚真切。他走到76號門前,輕輕敲了敲門。是方冬陽來開的門。方冬陽撐著一把老式的格子傘,看起來比他的個頭還要大。方冬陽看見他時眼神瑟縮了一下,才問:“你找誰啊?”喻安宵說:“程遲雨不在家嗎?”方冬陽搖搖頭,說:“剛才他就出去了,不知道去哪了。”屋裏傳來一聲,“誰啊?”方誌北趟著水來到了門口,迅速鑽到了方冬陽的傘下,腳下激起了一片水花,喻安宵不作聲地往後退了半步。方誌北看見是他,嘿嘿一笑,伸出手要跟他握手,說:“喻老師,這下大雨的怎麽來這兒了?買茶葉嗎?”喻安宵跟他輕輕一握手,很快就抽了回來,說:“我找小雨。”一提到這個名字,方誌北的臉色就咻然一變,不知道嘴裏嘟囔了一句什麽,才沒好氣地說:“誰知道他去哪了,脾氣真他媽大,知道的是我外甥,不知道的以為我供了個祖宗!”喻安宵皺了皺眉,問:“他的東西拿走了嗎?”“他就那些破爛,能拿的都拿走了,誰知道還有沒有拿點別的……”屋簷上的雨水不停歇地打在傘麵上,雨聲打得喻安宵有些心煩,他多說了一句:“放心,他什麽都不會多拿的。”喻安宵一時想不到程遲雨這個時候會去哪裏,他明明也沒有什麽地方能去。他剛剛踏出方誌北家的大門,就聽見身後有人叫他。喻安宵回頭一望,是張建才住處的方向。他們家的大門打開了,粉色的兒童傘像一根小蘑菇,蘑菇下的慧慧向他招手。路燈的光影打在凹凸不平的水坑中,印出一個又一個的黃色光點。他沒有進門,慧慧就神神秘秘地拉了拉他的衣袖,讓他湊近一點。喻安宵蹲下身,和她平視。慧慧好像有點緊張,好半天才說:“我……我也不知道這個給你看有沒有用,但是隻能給你看了。”喻安宵出了楊花巷,突然想到程遲雨此時此刻能去的地方是哪裏了。他找到程遲雨時,程遲雨連傘都沒拿,渾身都濕透了,懷裏抱著他那個多災多難的書包,坐在角槐巷149號門前的台階上。屋簷很窄,他幾乎是貼著那扇緊閉的大門,兩條腿仍然暴露在暴雨之中,順著膝蓋向下滴水。喻安宵站在距他幾步遠的地方,有些愣怔地看了一眼這扇熟悉的大門。他有點不明白,這間房子既然沒有賣出去,理應是屬於程遲雨的財產,他為什麽連自己家的門都不能進去,隻能可憐兮兮地蜷縮在門口。“幹什麽啊,大晚上的躲在這裏淋雨,是在扮演韓劇男主角嗎?”程遲雨受了一驚,猛一抬頭,自己腦袋頂上多了一把傘,還有一個麵露無奈的臉龐。他整個人都濕透了,本來就很短的頭發此時全都貼在腦袋上,看起來很可憐,像是無家可歸的流浪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