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祈枝已經長大了,能準確地分辨他人的喜好、感受與情緒,但從應淮那裏得到的情感反饋卻比小時候稀薄得多。好像他真是個對愛絕緣的機器人,無法接收,無法理解,也無法生成。當然,也有可能是上帝創造他的時候,失手把他的情感接收器扔掉了,隻能換成了同等重量的玩笑大全。謝祈枝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點。◇ 第54章 【一路順風】“祺祺,回來啦?”謝祈枝下課回來,還未進屋,對麵的門打開了,林見善探出頭,懷裏抱了隻貓說,“薑哥晚上加班,我做多了菜,要不要過來喝排骨湯?”“好。”謝祈枝先看了幾眼那隻敦實的大肥貓,然後才說,“我洗完澡就過來。”周四下午隻有一節大學體育,但是差點讓他們三個人反目成仇。起因在選課那天,謝祈枝一心奔著遊泳去,翻了幾頁沒找到,才得知大二才開放選修遊泳課這個驚天噩耗,再回去選別的課時,被搶得隻剩下田徑、太極和雙人華爾茲了。“太極吧。”尤然給他提建議,“強身健體,活氣化瘀,非常適合你!”“不要。”謝祈枝斷然拒絕。“那讓尤然陪你去跳雙人華爾茲,你倆一個係的,肯定能分到一個班。”展信佳說。“不好意思啊。”尤然慚愧道,“手速太快,一不小心搶到了國家運動員的擊劍課,不然我肯定願意牽著謝祈枝的小手陪他轉圈圈的。”展信佳問:“真心的嗎?”尤然單手按著胸口,真誠地說:“發自肺腑。”“這還不好辦?”展信佳起身,迅速奪過尤然的手機,往後倒退走,一邊給他退出重選,一邊自己迅速搶占空缺,“搞定!”她將尤然的手機拋回給他,宣布說,“現在,我替你上擊劍,你和謝祈枝跳雙人華爾茲。”尤然:“……”那好吧,和尤然總好過和別人。謝祈枝點擊華爾茲選課,彈窗提醒,人數又滿了。“那個,”他抬起頭說,“華爾茲也沒了,我自己去打太極拳吧,反正太極不用雙人,就不用尤然陪我了。”展信佳:“誒”“你還誒?”尤然怒視展信佳,“把我的課還給我!”謝祈枝的太極初體驗就是:慢、好慢、好慢啊,但是跟不上,不偷瞄別人的動作永遠分不清下一步該向左還是向右,該屈膝還是邁步。手忙腳亂一下午,他被老師提醒無數次動作,感覺整個館裏都知道有個慢半拍的白毛小老外在學太極拳。甚至有個好心的女孩子安慰他:“沒事啊,你別著急,這種神秘的東方力量不是每一個外國人都能領會的,你已經很有勇氣了!”謝祈枝覺得,自己好像被外貌歧視了。而尤然那一邊,他和他的舞伴都是男生,雙方達成一致,禮貌地決定以身高定男女舞步。舞伴同學以一厘米的優勢險勝,尤然隻能牽著男生的大手在他懷裏轉圈圈。展信佳提前下課,差點笑到地上去,把尤然氣夠嗆,一個下午都沒給他們好臉色看。謝祈枝本來想問他們知不知道李熠的近況,可是這種氛圍下沒機會開口,也很難解釋為什麽自己又多了一個哥哥。嗯……這個依舊不是銀發藍眼的混血帥哥。洗過澡,謝祈枝拉開虛掩著的門,林見善還在廚房,他扭過頭,看向客廳貓爬架上那隻豎著瞳孔瞪過來的大肥貓。謝祈枝試探著靠近幾步,大肥貓甩了甩毛絨絨的尾巴,窩在貓爬架裏沒有動彈。謝祈枝大著膽子過去,抬起手,戳了一下肥貓的額頭,然後迅速縮回,藏到身後。大肥貓起身,身手意外敏捷,蹭蹭跳下貓爬架,躲在電視機後麵朝他哈氣。“果果,不可以對哥哥不禮貌。”林見善端著排骨湯走出來說,“祺祺,進門的櫃子上有你的快遞,應淮寄過來的,你自己拆了看一下。”謝祈枝應了一聲,不再逗肥貓玩,去玄關處的櫃子上找自己的快遞。尺寸不大不小,拿到手上意外的還挺沉。謝祈枝拿剪刀包裝,又拆了好幾層泡沫紙,拆出一個巴掌大的……床,給拇指姑娘睡的嗎?包裹裏麵還剩一個方方正正的東西,他拿著剪刀接著拆,又拆出一個拇指高的小櫃子,抽屜還是可活動的,一拉開就掉出來幾顆紅色的野果子。拇指姑娘的床頭櫃也有了。那隻大肥貓走過來,低頭嗅了嗅那幾顆紅果子,判斷不能吃,又嗅了嗅地板上的小木床,被這股特殊的杉木氣味刺激得打了個噴嚏,一臉不感興趣地扭頭走了。謝祈枝收拾好才在包裹最底下撿到一張便簽條,上麵寫著:紅豆杉的果實,果肉可以嚐個味道,種子別咬,有毒。這麽重要的事情放在最底下?還好林姐姐家的肥貓嬌生慣養,不稀罕吃野果子,不然出事了看他怎麽交代。“他寄了什麽?”林見善洗幹淨手,也走過來看了一眼。謝祈枝把紅果子塞回小櫃子裏,低頭說:“又是玩具吧,不知道這個人在想什麽。”林見善蹲下身,拿起那張丟在一邊的便簽條,看了看說:“這是紅豆杉做的啊。”謝祈枝問:“紅豆杉怎麽了?”“紅豆杉是長壽樹哦。”林見善說,“祺祺看過《抱樸子》嗎?裏麵記載過一個小故事,講秦宮女入山食柏葉,長壽至200餘歲。這裏的柏葉就是紅豆杉的葉子。”謝祈枝眨眨眼睛,露出“原來是這樣,學到了”的表情。林見善笑起來說:“故事的真實性另說,但至少寓意很好,對吧?”謝祈枝點點頭,卻有些懷疑應淮寄禮物的用意。他真的是像林姐姐說的那樣想的嗎?還是林姐姐為了哄自己開心,或者出於善良敏感的天性,給應淮做的事情賦予了意義。謝祈枝想不出來,便暫且相信應淮就是這麽想的吧。他把拇指姑娘的小床小櫃子放到對門去,給應淮發了一條消息謝謝他,備注自己沒有吃果子,以後也不要送別人有毒的果子,太危險了!應淮晚上才回複他,平平淡淡地說:【知道了】接著又發來一句:【祺祺,我明天中午回來】謝祈枝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半個月就要過去了,時間過得真快啊。不過他回來就回來,特地跟我說一句幹嘛?我又不會開車去接他。謝祈枝沒有多想,回複應淮:【哦,一路順風】◇ 第55章 應淮應淮回到鬆城的那天下起了小雨,接他的車堵在半路,一時半會兒離不開機場。他給林見善打了個電話,問她下午幾點下班。林見善看到他的電話已經很稀奇了,聽到這個問題心裏更加微妙,沉默了幾秒,怪怪地說:“弟弟,你不會要約我吧?”應淮看著外麵霧沉沉的天,和以前一樣連名帶姓地說:“林見善,不要這樣叫我。”從幼兒園到高中,他們兩個和謝執藍一起長大,應淮是三個人裏最小的那個。林見善仍然記得小的時候老師給應淮的評價,說他腦子非常聰明,但是不夠合群,鼓勵他勇敢一點,主動邁出那一步,和其他小朋友交朋友。然而很快,這個對孤僻內向的小朋友充滿憐愛的女老師,在下一個兒童節結束後,麵對大半個班要麽昏睡要麽在吐的的小學生都是被應淮用可樂兌酒灌醉的,對應淮徹底改觀了。她把在場唯一還清醒著的應淮叫出去,問他:“誰讓你把酒帶到學校裏來的?為什麽要給同學喝酒?”應淮抬起頭,眼睛黝黑,不解地說:“不是老師你說的,要學會分享,主動邁出那一步。”在當時的他眼裏,能被親爹供起來的酒,是很夠格拿出去分享的;而偷拿親爹的酒的自己,怎麽不算勇敢了?謝執藍和林見善轉述這件事的時候,笑得差點從桌子上滑下去:“我覺得小悅老師那一整年都在後悔,為什麽要讓應淮邁出那一步。”學期末,她對應淮的評價開頭套話不變,後麵改成了“但是行事莽撞,容易出格,希望家長多留心注意”。不知道他的家長到底有沒有留心注意,反正這個評價一直到應淮小學畢業都沒有再改。後來,應淮進了儀州中學,還是和以前一樣不愛搭理人。但當他爺爺是誰不再是秘密,變成一件人盡皆知的事情以後,周圍人對他的評價,自然而然地從孤僻轉變為傲慢。謝執藍不覺得應淮傲慢,他一直懷疑應淮的腦袋裏是不是缺根弦,被誇被罵被人議論都是同一副無聊的表情,聽完轉頭就走了,完全觸動不起半點要辯駁的心。他觀察能力很強,堪稱敏銳,能在謝執藍和學姐分手沒兩天,發現他有跟隔壁班花搞曖昧的跡象,第一時間露出鄙夷的眼神,但像瞎子一樣不知道那個一天到晚追著他要作業、讓他不許逃課的小組長,心思壓根不在作業上。林見善同樣不覺得應淮傲慢她覺得應淮很幼稚,個子越長越高,心智上卻沒有太大的變化。正常人小的時候懵懵懂懂,身體發育後心智逐漸走向成熟,但應淮相反,他小時候沉靜寡言,跟在自己身邊,提醒她計算上的失誤,跳遠動作不夠標準,像個小大人一樣;長大以後,周圍人的心思變得越來越複雜,心眼多像膨脹的海綿,隻有應淮從始至終都是那副模樣,沒有多大的轉變。明明沒聽懂謝執藍開的一些惡劣的玩笑,但被撞了一下手肘,所以心不在焉地跟著點了點頭。周圍人都笑了,謝執藍靠過去,附耳提醒他剛才的話題在講什麽,應淮推開他的腦袋,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唯獨烏黑發梢下的耳根露出一點紅。林見善無意看到這一幕,竟然覺得應淮有時候單純得近乎可愛。隻是,她早過了小女生心思萌動的年紀,看到自己身邊那個酷酷的、又不愛說話的男孩子露出一點柔軟的地方,就自以為讀懂了他的內心,能夠改變他什麽。她改變不了應淮,而此刻,已經是時過境遷的第六年。林見善在電話裏笑了一聲,言歸正傳,回答他:“我正常是六點下班,但今晚約了客戶吃飯,所以不好說,你有什麽事嗎?”應淮沒有回答,很幹脆地說:“這樣,那算了。”下一秒就要掛電話。“應淮你等等,”林見善連忙叫住他,“你找我到底什麽事啊?很著急嗎?”雨勢越來越大了,路上的車估計要再堵上一陣子。應淮困在機場,無所事事,便沒掛電話,和她解釋:“我的車在4s店,上次給謝執藍碰壞了送去維修還沒有取回來,下午要去趟學校,不確定幾點能過來,所以問你方不方便送祺祺一趟。”謝祈枝是個很嬌氣的小朋友,習慣了被人照顧,在家幫忙收拾一下碗筷都要聽阿姨或者謝執藍把他從頭表揚到腳。剛開始,應淮不知道養他還有這道流程,謝祈枝自己又不說,應淮一直懷疑他是不是躲在被子裏生了很久的悶氣。這種雨天,路上濕漉漉的,空氣也濕漉漉的,氣候一潮濕,謝祈枝那頭軟乎乎的白毛就容易起炸毛,每次起床都要折騰半天,搞得他心情很不好。以謝祈枝懶惰的個性,再加上雨天的壞脾氣,沒人接送多半懶得動彈,還得再打擾林見善幾天。應淮覺得自己沒有那麽心急,非要現在就接他回來,但寄放在別人家裏總沒有在自己家裏住著舒服。可是林見善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困惑:“送祺祺?送他去哪?他在我這裏住得挺好的呀。”“送他回我家。”應淮問,“謝執藍沒跟你說?”明明上回見麵,謝執藍就點了頭,同意把謝祈枝留在他家,還對他不勞而獲的賺錢能力嘖嘖稱奇:“我靠你憑什麽?要是讓叔叔知道了,他都得激動得再活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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