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祈枝從沒有這麽清醒地意識到,人和人的關係是沒有辦法存檔的。最開始,謝祈枝是應淮喜歡的弟弟,他會關心他,會主動逗他哄他,送他長命鎖,祝他長命百歲;後來,謝祈枝是應淮偶爾見一麵的、謝執藍的弟弟,他們日漸生疏,說得最多的話是謝祈枝抱怨學習好累的時候,他簡單回複的一句早點睡;再後來,謝祈枝隻是應淮列表裏無關緊要的一個,是應淮早已經忘記姓名,甚至覺得聒噪煩人的陌生人。謝祈枝留戀以前的應淮,討厭現在的應淮,但他們其實是同一個應淮。住進應淮家裏的第一個晚上,謝祈枝失眠了。已是深夜,萬籟俱寂,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著覺,推門走出去給自己倒了杯水。應淮的臥室在謝祈枝房間的對麵,從下午開始就一直緊閉著。謝祈枝一口氣喝光了水,拿著空玻璃杯站在應淮臥室門口,想起他在關門前對自己說,下午自己安排,安靜點別吵到他,然後就沒有出來了。謝祈枝乖乖聽他的話,點外賣都備注好別敲門,此刻卻忽然起了一陣無名火,見不得自己失眠他卻睡得安安穩穩,很想假裝走錯房間,然後手滑摔個杯子弄醒他。左手握住門把手,輕輕擰了一下,沒擰開。謝祈枝一愣,又試了一下依舊沒打開才反應過來,應淮把房間門反鎖了。他眨了眨眼睛,第一反應居然不是生氣,而是意外什麽人在自己家裏睡覺還反鎖門的?!◇ 第29章 香味失眠的後果就是第二天九點才起床,遮光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室內漆黑一片。謝祈枝打了個哈欠,手臂慢騰騰地伸出被子,手表亮起,顯示時間是9:02。他猛地彈射起來,洗漱換睡衣,左手還在係扣子裏就急匆匆地擰開門有人出現在了臥室門口,白色短袖灰色衛褲,很居家的打扮。見他已經起床,應淮半抬起的手臂放了下去,微低下頭說:“早。”謝祈枝沒回話,“砰”的一下,房門又關上了。應淮:“……”謝祈枝閃回浴室洗漱台前,先把短袖襯衫的扣子扣好,穿戴整齊後,打濕了手,把亂翹的頭發按下去,徹底捋直了才重新走出去。應淮已經不在那兒了。“叮”一聲,麵包烤好彈了出來。應淮將盤子擺在餐桌上,抬起頭,有個人剛出房間門就被麵包機的動靜嚇一跳。謝祈枝先是左顧右盼,鎖定罪魁禍首是麵包機後飛快地往餐桌方向瞥了一眼,神情像隻警覺的鬆鼠,以為應淮沒注意到自己,便若無其事地走過去。今天的早餐是吐司麵包配黃油,煎蛋、酸奶和小番茄。謝祈枝有些懷疑地打量坐在對麵的應淮:“這些都是你準備的?”“不是。”應淮說,“我隻負責端盤子。”啊?謝祈枝愣了愣,還有別人在嗎?應淮看他一眼,問道:“你沒看到?”謝祈枝從他輕描淡寫的態度裏揣測到了某種可能,整個人都拘謹了起來。餐邊櫃旁一棵綠植阻擋了他的視線,他看不到廚房移門裏麵是否存在第三個人,自己錯失的這幾年裏,也根本無從得知應淮的感情狀況,有沒有和其他人在一起。謝祈枝攥緊手指,明明知道沒有介意的立場和理由,心裏還是有些空落落的,抿了抿唇角,故作輕鬆地問:“誰啊?”應淮支著下頜看他,一抬下巴,示意謝祈枝往身後看:“出來了。”謝祈枝回頭,隻有一陣風從露台灌進來,涼絲絲的,拂動他淺色的額發。身後家具裝潢一片安靜,沒看到第三個人的痕跡。“島台後麵靠左邊一點。”應淮指揮謝祈枝的視線方向。謝祈枝不想去看,垂下細絨絨的眼睫毛,沉默幾秒,有些難過地抬起眼,忽然聽到他漫不經心的嗓音,“我們家的家養小精靈,bunny。”謝祈枝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家養小精靈bunny是什麽。有人為了合理化自己的胡說八道,還給這個不存在的東西隨口起了個名字。應淮喝了口咖啡,不緊不慢地問:“不打個招呼?”“我打什麽招呼?”謝祈枝真不知道自己剛剛在緊張什麽,藍眼睛瞪得滾圓,“應淮你無不無聊!”應淮看著謝祈枝瞪人的模樣,像隻氣急敗壞的貓,黑白分明的眉眼不著痕跡地彎了彎。他敲了下桌麵,並不怎麽認真地斥了一句:“叫我什麽呢,沒大沒小。”謝祈枝沒搭理他,低頭咬了一大口烤麵包。謝祈枝隨餐吃了藥後,幫著應淮把餐具收進洗碗櫃裏,時間是9:35。他真後悔自己將寶貴的十幾分鍾浪費在和應淮一起吃早餐上,早知道去便利店隨便買點應付一下。十點他要到學校找輔導員,現在快要來不及了。謝祈枝背著包找到應淮,他剛回房間拿手機了,坐在落地窗旁邊的小沙發上,翻看將近一天裏錯過的消息。手機震動起來的時候,謝祈枝鼓起勇氣喊他:“應哥。”應淮抬眼,按了一下震動就停止了,他問:“什麽事?”“我去學校要遲到了。”應淮說:“等一下。”半分鍾後,他說,“給你打了車,現在下樓吧。”謝祈枝愣了兩秒:“你不送我嗎?”應淮奇怪地問:“你12歲?還會走丟?”謝祈枝找借口:“我不認路。”手機第二次震動,應淮看一眼,隻說了句:“司機認識就行。”他不再看謝祈枝,接起電話,“我收到消息了,你說。”謝祈枝定定看了他一會兒,知道他無論如何也不會送自己,轉頭往外走。穿正裝的司機請謝祈枝喝水吃堅果,謝祈枝看了一眼,麵無表情地說:“我過敏,吃堅果會死。”司機幹聲笑了笑,看出他心情不佳,沒再試圖與他閑聊,於是一路無話。謝祈枝看著窗外飛掠的寫字樓,有些茫然地心想,在應淮這裏,自己到底算什麽呢?他準備兩個人的早餐,開家養小精靈的玩笑,掛掉未知來電先聽自己說話的時候,謝祈枝以為他仍和從前一樣,離自己很近。可當他收斂起散漫的笑意,無視自己的問話和存在,表現出任何一點拒絕的意思,謝祈枝都忍不住會為他的疏遠而難過。所以早上的那點親近其實隻是因為他睡醒了精神好了,不管坐在那裏的是誰,他都可以順手逗一逗,和謝祈枝無關。就算這幾年裏沒有過什麽第三人的介入,應淮沒有過別的感情經曆,謝祈枝自己就已經是他和哥哥之間多餘的那個第三人了。不然為什麽昨天應淮那麽困倦,卻還是願意聽哥哥的話,去機場接自己。今天他明明睡醒了,也沒什麽事,反而叫不動他送自己去學校?因為在應淮心裏,哥哥的分量比他要重得多。謝祈枝去學校是為了交自己的軍訓免訓證明,哥哥一定要醫生給他開的。他本來覺得自己沒有問題,可以參加軍訓,但輔導員了解到他的情況後,並不敢冒這個險。一起在辦公室的還有一個藍頭發的男生,個子比謝祈枝略高一點,站在輔導員跟前,站姿有些吊兒郎當的。他比謝祈枝早到幾分鍾,回頭見他進來,好奇地朝他眨了眨眼睛。謝祈枝迎向他的目光,莫名覺得這個人的氣質有些熟悉,上挑眼,微笑唇,看誰都自帶三分笑意。輔導員說:“原則上這個月你們倆可以免訓了,但是軍訓期間不能隨意離開,要坐在旁邊觀訓。還有就是,軍訓免訓隻能拿及格分,可能會對你們以後考研升學有影響……”從辦公室出去,藍頭發追了過來,和謝祈枝搭話:“你是什麽病?”問得相當直接,但謝祈枝對他第一印象還不錯,並不覺得冒犯,簡單回答他:“肺病,剛做過手術。”藍頭發噢了一聲,進電梯後從口袋裏掏出一瓶藥劑給他看:“那咱倆差不多,我哮喘。”謝祈枝看了眼瓶身:“我知道,我用過這種藥。”藍頭發碰了下謝祈枝的肩膀,更加熱情了:“家人啊!我中學的時候犯過一次病,他們都以為我是裝的,圍著我樂,我人還沒休克呢先給這群人氣個半死……你呢,你見過和你生一樣病的病友嗎?”“小時候在英國住院的時候見過,不過沒接觸過。”謝祈枝和他解釋說,“患者之間距離太近容易交叉感染,會加重病情。”藍頭發感慨:“那得這種病的得多孤獨啊,能接觸的理解不了,能理解的接觸不了。”謝祈枝笑了笑說:“是啊。”從電梯出去,離開主樓,陽光明晃晃地照在謝祈枝身上。他今天穿的是件古巴領的短袖襯衫和五分短褲,寬鬆褲腿下的小腿筆直,在日光下白到晃眼。藍頭發愣了愣,關注點倏地從肺病轉移到了謝祈枝過於醒目的白發藍眼上,忽然問:“你這頭發是天生的嗎?”謝祈枝點點頭。“真帥,我漂都漂不出來。不過我沒你白,漂出來估計也不好看。”藍頭發又問,“你是混血兒吧?”謝祈枝也不知道是不是,隨口糊弄他:“嗯,我外婆帶一半不知道俄羅斯還是北歐那邊的血統,我和她小時候有點像,估計是返祖了。”藍頭發哈哈直樂,開玩笑說返祖也得看基因,換成他估計隻能往猴子那兒返。路過食堂,他執著地要請謝祈枝吃飯,這個點也不知道吃早餐還是午餐,真是健康規律的大學生三餐。謝祈枝搖搖頭,拒絕了:“我在家裏吃過了。”“家裏?”藍頭發詫異地問,“你走讀啊?本地人?”“我辦退宿了。”謝祈枝告訴他,“現在住哥哥家裏。”謝祈枝反應過來自己忘記問藍頭發男生的名字時,他已經回到“哥哥”家了。他給自己倒了杯水,端著馬克杯在客廳廚房餐廳露台和幾個打開的房間都探頭看了看,應淮疑似出門了,不在家裏。主人不在,那這裏就是謝祈枝的地盤。昨天他已經巡視過自己的新領地了,還未探索過的就隻剩那一個地方。他輕手輕腳地來到應淮臥室門前,左手放在門把手上,欲蓋彌彰地叫了一聲:“應哥,你在裏麵嗎?”“應淮?”“應淮哥哥?”都沒有回應。謝祈枝輕輕一擰,房門開了。陽光透過落地窗肆意潑灑,照亮了啞光黑木地板和深灰色的地毯。應淮的臥室風格很簡潔,沒有什麽多餘的裝飾,隻有床格外大,床品也是深色的,蠶絲被鋪得整整齊齊。謝祈枝摸了摸,觸感仿佛流水般柔軟輕盈。這已經是應淮家裏破產後消費降級過的床嗎?謝祈枝心想,難怪他高中天天遲到,給我睡我也不想起。他直起身,走到落地窗邊往下張望,樓層太高,地麵的綠化帶和行走中的人類顯得格外渺小。床頭櫃放了幾本書,最上麵那本封麵寫著《春滿北國》,謝祈枝記住這個書名,打算回頭也買一本看看。來到移門隔斷的衣帽間,他按亮了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