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擦過粗糲的跑道,破皮了,傷口沁出一顆一顆的血珠,稍微牽動一下都火辣辣的疼。他皺眉從地上站起來,扯了一下褲腿,身後有人幸災樂禍地嚷嚷“陳,你踢到了告狀精了!他要去找他哥哥,你死定了!”謝祈枝回頭,看到陳和一群男生站在球場上,他被推搡著出來,與自己對上目光後,居然沒有惡狠狠地瞪回來,有些心虛地避開他的視線,跑去撿球。他不是故意的,謝祈枝心想。可是摔跤很痛,陳也沒有道歉,謝祈枝不想原諒他。告狀精就告狀精吧,別人沒哥哥又不是自己的問題。球場離高中部很近,謝祈枝無視了體育老師集合的口哨聲,跑去高二(11)班找哥哥。他輕車熟路過去,可是謝執藍不在教室裏,隻有一個愛搭不理的應淮在寫數學試卷,轉著筆寫得心不在焉的,好像在等人。謝祈枝站在門口,躊躇了一會兒,問他:“我哥哥呢?”應淮放下筆,側頭看他:“去辦公室了。”“去那兒幹嘛?”“挨罵。”謝祈枝眨了眨眼睛,又問:“要多久?”“不知道,看情況。”謝祈枝沒別的能問的了。他低著頭,想等哥哥回來,又怕陳他們早就跑了,戳在門口猶豫不決的時候,突然感受到教室裏麵投來一道凝視的目光,盯著很直白,視線的落點是他一直捂在胸口的手心。謝祈枝下意識往後躲,卻沒躲開,應淮動作很快,攥住手腕,強硬地掰開了他的左手。掌心擦破了一塊,傷口往外滲著血,邊緣沾了泥和灰,看起來可憐兮兮的。應淮看了一眼就鬆開了,問他:“路上摔的?”口吻稀疏平常,符合他缺乏同理心、沒有共情力的一貫表現。謝祈枝沒期待過別人會像哥哥那樣對自己噓寒問暖,關心他痛不痛,有沒有受委屈,對應淮稍顯冷淡的態度接受良好,縮回手搖了搖頭。“那是怎麽弄的?”謝祈枝想了想,背過身給他看自己衣服後麵的球印:“他們踢足球,撞到我了。”應淮問:“他們是誰?”謝祈枝心想:就等你這句話呢。應淮原本要帶他去處理傷口消下毒,可是謝祈枝是個心眼很小的小孩,他報仇心切,生怕陳跑了,應淮就揍不到他了。應淮跟在他身後,語氣並不怎麽強硬地提醒他:“隨你,疼的時候別哭。”謝祈枝轉身,仰著腦袋說:“我可以忍一會兒,忍到你幫我收拾完他。”他臉小,眼睛大,仰頭看人的時候像隻貓,有種亮瑩瑩的可愛。心裏盤算卻是:應淮長得比哥哥凶,打人應該也比哥哥疼吧?會把陳揍哭嗎?好想看。應淮停了半秒,薄薄的眼皮垂下來,瞳仁烏黑,清晰地倒映出謝祈枝柔軟可愛的麵龐。很少有人對上這張臉還能狠下心腸拒絕他。可應淮的確無動於衷,聲音裏甚至帶了點疑惑:“誰跟你說我會幫你收拾他?”謝祈枝愣住了。“有恩怨的是你不是我。”應淮看著他,平靜道,“自己的事自己解決,不要總等著別人替你出頭。”因為踢球踢到人的意外事故,體育老師擔心謝祈枝的狀況,讓人去找他,等了幾分鍾,見他始終沒有要回來的意思,其他學生又著急吃飯,這才終於解散。操場空空蕩蕩,體育委員和兩個值日的學生留下來整理用過的運動器材,陳居然也沒走,磨磨蹭蹭地站在一旁不知道在找什麽。可能在找打。謝祈枝心想。可是應淮剛才的一番話完全超出他的預料,就算如願看到他把陳逮過來,謝祈枝心裏也沒有多高興。陳倒是很驚詫,被應淮拽著後領拎過來時一臉崩潰,嚷嚷道:“這又是你的誰啊?白毛怪你是艾麗莎嗎?哪來那麽多哥哥!”“不是我哥哥。”謝祈枝麵無表情地說,“一個不相幹的人,我不認識他。”陳:“你騙鬼呢!”應淮鬆開手,讓謝祈枝自己選:“道歉還是還手?”這還用選?道歉頂什麽用。謝祈枝說:“還手。”足球骨碌碌滾到謝祈枝腳旁,體委和兩個值日生站在應淮身後,被他挺拔的身形襯得像三根參差不齊的矮木樁,沒一個敢吱聲。不知道應淮怎麽交涉的,他彎腰拿球的時候都沒跟人家說話。可能是高年級對低年級天然的震懾力,或者他本身有種很難形容的氣質,表現在平時沒什麽想法怎麽著都行,可真到他要做決定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會聽他的。幾乎的意思是有人不,謝祈枝就不想聽他的。陳盯著謝祈枝,謝祈枝盯著那顆球。他不會踢球,而且發自內心地討厭球類運動,準確來說,是所有需要兩人以上的運動。可是陳盯著他,應淮盯著他,他們都盯著他,指望自己一鳴驚人一球撞飛陳嗎?怎麽可能……正午的日光把球場的塑料草皮照得發亮,晃得謝祈枝眼前一片模糊。他咬了咬唇用力踢一腳,足球飛出去,收回腿時膝蓋突然一陣刺痛。低頭看,斑斑點點的血跡透過淺藍色校褲緩緩滲出來。好像膝蓋摔得比掌心更厲害,他沒看到所以一直沒感覺,此刻見到血了,才後知後覺感受到疼。踢出去的球也沒有撞到陳,甚至連他的褲腿都沒有挨上,軟綿綿地從他腳旁的草地上滾過去。別人踢足球都是把球踢進那麽大的一個框裏,陳也不是瞄準自己來踢的,憑什麽他就要用這種方式還手?整個儀中都放學了,鈴響過後,嘈雜熱絡的氛圍籠罩住校園,唯獨球場的這個角落是個例外。謝祈枝聽到有人在笑,但不是陳,陳一聲不吭地站在那裏,盯著那顆停下來的足球不知道在想什麽。笑聲從身後那三個矮木樁中傳來,應淮抬手按了下對方的肩膀,那個人對上他濃黑的眼睛,咧開的嘴瞬間閉合,空氣安靜了。應淮鬆開手,看到謝祈枝回頭。他的眼圈飛快地紅了,眼瞳裏的惱恨和委屈滿到快要溢出來,拚命忍著才沒有往下掉。“想找你哥哥,對嗎?”應淮問。謝祈枝紅著眼眶瞪他,不肯和他說話。“如果站在這裏的是他,不管之前之後發生什麽,他都會替你出氣。”應淮走到謝祈枝跟前,垂眼看著他,“但是,你和同學鬧矛盾跟他替你揍初中生,這是兩件事,兩種性質。”“你自己選的還手,那就自己承擔還不了手的後果,不想被笑話,就權衡好你的能力範圍,而不是總想把事情鬧大以後躲到哥哥身後。他願意讓你躲著,那你知道躲完之後,他要承擔什麽嗎?”應淮察覺到謝祈枝表情變了,伸手想摸他的頭,卻被他“啪”的一下打開,不怎麽疼,但有點濕,手背沾上一點他掌心深紅的血跡。謝祈枝長得幼小柔弱,卻意外的很能忍痛,流血了也不吭聲,攥著手心仰頭凶狠地瞪著應淮,隻是被他反複提到的“哥哥”刺激到,眼淚終於抑製不住,沿著蒼白的臉頰往下滑落。應淮看著他問:“謝祈枝,他因為你連病都不敢生,你以為他是無所不能的嗎?”謝祈枝緊咬住牙關,不想在冷冰冰的應淮麵前顯得自己很軟弱,可一張嘴還是不受控地抽噎了一下:“哥哥挨罵……是我的錯嗎?”應淮停頓了一下,或許是覺得不忍心,但話裏一絲餘地都沒留:“是,你的錯。”【作者有話說】艾麗莎出自安徒生的《野天鵝》,她有11個哥哥第0014章 “大壞蛋”謝祈枝很想反駁他,但不知道該說什麽,他討厭應淮什麽都不了解,就擅自把自己定性成一個任性妄為、被哥哥寵壞的壞弟弟。他對哥哥並不壞,就像不論發生什麽,哥哥都願意為他出頭一樣,如果早知道哥哥會因此挨罵,他一定不會讓老師打出那通電話,即使會被陳揍一拳。他願意為哥哥承受的委屈,和哥哥願意為他承擔的責任明明是一樣的,都是出自於愛。愛是一種錯嗎?被愛而生出的得意忘形才是錯的,謝祈枝承認自己是有點得意忘形了……他又不想反駁應淮了,因為他根本什麽都不懂。謝祈枝還記得小的時候,哥哥也不大,和現在的自己差不多。親戚們帶了一個很煩人的男孩來家裏做客,他大吵大鬧,要哥哥把他房間裏的水晶小馬送他,哥哥沒有同意,他啪的一下把它砸碎了。那是謝祈枝第一次見到哥哥生氣,是那種很克製的脾氣,卻依然尖銳,當著所有人的麵把男孩從沙發上扯下來,問他是誰家的孩子,有沒有教養。媽媽沒有站在哥哥那一邊,她讓他給親戚低頭認錯,反問哥哥有沒有教養,清不清楚誰是主,誰是客?謝祈枝不喜歡這樣,想了個辦法捉弄那個男孩,男孩驚嚇過度昏厥了,大人尖叫著圍上去,謝祈枝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做得太出格了。沒有人教過他什麽叫適度,什麽叫克製,他至今仍是這樣,搖擺在乖巧與任性之間,喜歡和討厭總是會滑向極致。那天謝祈枝一直在害怕,盡管沒有人責罵他,媽媽也沒有像教訓哥哥那樣教訓他,問他有沒有教養,知不知道誰是主誰是客。後來,他聽到親戚們在飯桌上議論自己,說他一年的醫藥費要花幾百萬美金,真是大手筆,當他們問到你們有沒有在執藍身上花這麽多錢時,爸爸沉默了。聽到媽媽和爸爸商量要不要把他送回福利院,她覺得謝祈枝表麵不聲不響,性格卻太偏激,害怕他們累死累活最後養大了一個仇人。謝祈枝終於明白為什麽沒人問他是主是客,因為他哪個都不是。同樣在聽的人還有哥哥,他牽著謝祈枝的手,低下頭說別害怕,我教你怎麽辦。當夜,謝祈枝發高燒,媽媽坐到床邊摸他的額頭,謝祈枝吃力地坐起來,靠在她懷裏小聲問:媽媽,我是不是快死了?媽媽抱著他,遲遲沒有說話。謝祈枝咳嗽得厲害,邊喘邊說:如果我死了,你會想我嗎?媽媽……我好難受,我怕明天醒不過來,以後都沒機會在叫你媽媽了……謝祈枝沒有哭,來自上方的眼淚涼涼地滴到他臉上,就和哥哥說的一樣,媽媽性格急躁,待人嚴苛凶悍,但她一定會心軟。報複親戚家的男孩也好,騙得媽媽的同情留下來也好,都是哥哥親口告訴他要怎麽做的。他不是隻會麻煩哥哥,要他一味地容忍和照顧自己的拖累。謝祈枝很清楚,他和哥哥之間,是互相包庇的關係。陳悄無聲息撿起球,“白毛怪的哥哥居然不幫他還把人罵哭了”這詭異的場景看得他如坐針氈,把球還給體委就想溜。應淮察覺到,掠他一眼,揪著陳的後領把人拽回來,右手攬在他肩上,低頭問:“我讓你走了嗎?”陳沒來由地哆嗦了一下,揚起頭,色厲內荏道:“你們到底想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