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唐銘站在一旁觀賞了一陣他的窘態,伸手輕而易舉握住那顆蛋,“啪嚓”戳在盤中央。得有兩三秒鍾,吳宛的視線裏全是棕黑色餐盤與那隻白手的強烈對比。“吳老師可得小心點。”順著手臂往上看,是唐銘似笑非笑的一張臉。吳宛從他揶揄的表情中分辯出一絲嘲諷,更加無地自容了,漲著臉連連答是。他尷尬極了,想要連人帶盤一並鑽到回收處逃避現實,此時唐銘的視線卻落到食堂大門附近的某一點,蹙起了眉毛,輕輕“嗯?”了一聲。吳宛聽到他疑惑的聲音,下意識抬頭也朝那邊望過去:“怎麽了?”隨即,吳宛的思維頓住了。他看到了一個非常、非常熟悉,卻又讓他不確定是否看錯了的身影,在門口一閃而過。不等他有下一個反應,身旁的唐銘忽然轉過頭來朝他笑了笑:“菜單公示上寫著今天有流沙包,我怎麽沒找到,你找到了嗎?”被這麽一打岔,吳宛有點懵,也忘了去追究自己剛才看到的那人了,趕快歪頭瞥了一眼取餐口:“沒有。”“回頭得寫到意見簿上去。”唐銘伸手把餐盤放到回收台上,拍拍手,略顯突兀地結束了這一場對話,“我先回辦公室了,回見,吳老師。”吳宛端著盤子,傻傻“啊”了一聲,而後就被唐銘快步離開時卷起的微小氣流拍在原地。他低頭對著餐盤中央碎裂掉渣的白煮蛋看了半天,眼前忽然又閃過門口的那個身影,一陣過電般的顫栗隨之滾過心頭。是我看錯了吧,吳宛暗自嘀咕,都十幾年沒見了,怎麽可能這麽巧呢。賀春景早上沒課,愣是在棉被窩裏裝睡到小孩出門上學,聽到門鎖“哢嚓”合上,才歎了口氣掀開被子。他看著冷鍋冷灶上昨日殘羹,也沒心情做飯,直接去學校解決溫飽。可卻在路過校內某個洗手間時,忽然被人大力拽了進去!“唔!”賀春景嚇得像隻被捏住脖子的鵝,張開手撲棱棱地拚命掙紮,腳底下踩了那人不知道多少次。他以為趙博濤他們發現了什麽,這就要滅他的口了,可他還什麽都沒來得及做呢,急得眼淚直往外湧。身後的人力氣很大,一麵箍著他的腰,一麵堵著他的嘴,幾乎要把他從地麵上拎起來。賀春景被他一直拖到最內側的隔間,就在進門的瞬間,賀春景爆發出一股驚人的力量抓住了門框,張口在這人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嘶……”身後的人吃痛拿開了堵著賀春景嘴巴的手,然而就這麽一聲,賀春景汗毛唰地炸起來。沒了口鼻處的掩蓋,他聞見了濃烈清潔劑味道下的一點檸檬香。“陳”賀春景隻來得及喊出一個字,身後的人就抓住這一晃神的機會,將他一把甩進了廁所隔間!賀春景整個上半身狠狠拍在牆上,撞得呼吸一窒,條件反射地蜷起身子自保,卻又被那人抓著後背心提起來,掉了個個兒,“哐啷”按在門板上。“……藩。”賀春景屏著呼吸,瞪圓了一雙眼睛,用氣聲說完了眼前人的名字。陳藩像一座烏雲蓋頂的山,麵色黑沉,居高臨下看著賀春景。打從他的車子拐到通往聖慈的路上,少年時救陳鮮那天的一幕幕就不斷浮現在他眼前。怒意像粘稠且無聲的火,沿著四肢百骸燒上來,他太知道這是什麽鬼地方了,更知道這裏麵養著怎樣一群牲口。賀春景怎麽能到這種地方來,他進來的代價是什麽,陳藩無法不做出最壞的猜想。誰都沒再開口,隻是彼此間長長地看著。空氣凝固在狹小逼仄的四方格子裏。賀春景眼睛睜得發酸,看得久了,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隨著他睫毛上下輕輕撲動,凝滯在二人之間的空氣,就好像忽然被這點微小的動作扇開了。由眼簾到鼻尖,再到喉嚨口,接著是周身上下溫熱的肌膚,時間又一點點流動起來。“你……”賀春景剛開口,就被陳藩截住了。“你為什麽會在這?”陳藩神情極冷峻,細看之下,眼圈還泛著淡淡水紅色,“你怎麽進來的?”他口中雖然問著,可實際上並沒有給賀春景任何解釋的空隙。賀春景連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好端端紮在褲腰裏的打底衫下擺就忽然被扯出了一塊。聖慈教學樓的供暖很好,老師們在樓內上課時是不穿外套的,他這會兒但穿了一件又輕又薄的圓領打底衫,根本扛不住陳藩剝蒜似的剝他。腰腹乍然暴露在空氣中,賀春景被激出一層雞皮疙瘩。“你瘋了你!”他掙紮著去抓陳藩的手,又慌忙把衣角往回塞,“這是學校裏!”可陳藩就像魘住了似的扯他的衣服,低聲喝斥道:“別動!給我看看!”賀春景不明白他要看什麽,隻在這人逐漸加重的力氣中愈發慌亂。掙動間,他聽見門口隱約傳來腳步聲,像是有人來上廁所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賀春景可不想自己剛入職一個禮拜,就被人抓包在廁所裏亂搞。丟人被辭退事小,要是因為這個搞砸了任務,那就麻煩了!於是他卯足力氣,猛地推了陳藩一把,順勢抬腿用力踹在對麵衝水按鈕上。陳藩的脊梁在瓷磚牆上磕出“嘭咚”一聲震響,隨即掩蓋在激射而出的水流聲裏。馬桶是嶄新的,衝水勁兒大,聲音轟隆隆敲著耳膜,也衝擊著隔間裏兩個人的神經。但很快賀春景就打了個哆嗦,他看見陳藩的眼神徹底癲了,身上的那股魔怔勁像被點燃的炮仗堆,以更加猛烈的氣勢反撲回來。賀春景不由得閉上眼睛。我盡力了,他想,是我從一開始就不該去招惹他,現在出什麽事,也是我該著的。他等著更暴力、更冷酷的怒火燒卷過來,然而在幾秒鍾的放空之後,他預想中的事情並沒發生。沒有掙紮、毆打,或是更激烈的碰撞,他被拉進了一個滾熱的,緊到無法呼吸的懷抱。陳藩略微弓身抱住了他,手臂海葵般纏上來,一顆大腦袋埋在他的頸邊,深深垂著。門外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而後是拉鏈抖動的聲音,門外解手的似乎沒有發現最深處的隔間擠著兩個扭作一團的男人。有好一陣子,相擁的兩個人都沒說話,直到分貝巨大的上課鈴響起,全樓的電燈齊整整閃爍了六下,賀春景聲音低啞地開口:“行了。”陳藩給他的回答,是更用力地收緊了手臂。賀春景抬起胳膊,用肘彎將他支開,轉身就要開鎖出去,卻又被壓著肩膀按在門板上。“你,”陳藩的嗓子也像被火燎過似的,嘶啞著,“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麽會撒謊的?”【作者有話說】感謝@燁柏feisen @橙子海 @阿瑾瑾瑾瑾瑾 @杪夏時一 uu們的投喂!感謝大家的訂閱~第130章 老婆?欺負一下!賀春景怔怔看著陳藩,有點跟不上他的節奏。這人莫名其妙的出現在他的工作場所,二話不說把他拖到洗手間裏,又匪夷所思地剝他的衣服羞辱他。而在此之前他們足有一個月沒聯絡。賀春景感覺陳藩的時間線可能出現了蟲洞,是從棲舍,或是別的什麽情節點,直接跳躍過來的。“以前,你說跟陳玉輝是自願的,你為了錢,那現在呢,也為了錢?”陳藩說著,又去扯他的衣裳。“無緣無故他們憑什麽分你一口肉?你個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的小破老師,能怎麽進來,你是不是又在拿自己換?這些年你是不是習慣了把自己說成愛財如命的婊子,這樣就能心安理得的糟蹋自己了?!”賀春景這下明白過來陳藩在發什麽瘋了,巨大的恥辱感轟地在他眼前炸開:“我沒有!”“沒有的話你給我看啊!怕什麽!”陳藩又鑽進牛角尖去了,壓根聽不進他辯白,手上加重了撕扯的力道。“你放開!”賀春景奮力轉身護住自己,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故而反抗得格外激烈。但越是如此,陳藩心中的憤怒與恐懼就愈發膨脹,而後不可遏製地回想起曾經在出租房裏親眼目睹的那一場背叛。賀春景悶哼一聲,被陳藩用蠻力壓在門上,側臉與額角被狠狠擠在冰冷的化合板上。他被擒著一隻手,肩膀扭得生疼,隻好任由陳藩扯開後腰的衣擺,與領口攥在一起。眼淚不知不覺中湧出來了,身後人的動作也忽然停下。“這是什麽?”肩胛骨上的皮膚被輕輕掃了一下,賀春景戰栗著咬住嘴唇,目光渙散地看向鏽蝕了的門合頁。陳藩呆了一陣,索性更用力的將賀春景整件衣裳都推上去,露出一個赤裸的背,而後才有點顫抖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碰了碰對方背後的舊傷痕。很奇怪,他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和賀春景在一起的時候,從沒發現他背後有這個。深粉色的,絲線一樣的細小條紋密密麻麻排在皮膚上,圓點或水滴形的暗紅痕跡散落其中,斷斷續續圍出了兩個不規則的橢圓。千萬種思緒在一瞬間閃過陳藩的腦子,他抓不住其中任何一句,能夠解釋眼前景象的語言。像是這裏生出過一對翅膀,然後被人齊根砍掉了。這樣一個荒唐念頭突兀地冒了出來。“這是什麽?”陳藩鬆開手,彈力極好的打底衫立刻重新遮住了那一片傷痕累累的皮膚,“怎麽弄的,是不是陳玉……”話未說完,他看見一粒什麽東西從他餘光裏掉落下去了。那東西啪嗒砸在瓷磚地上,砸得陳藩心尖一顫。他伸手扳過賀春景的臉,果然已經鋪滿了淋漓的淚痕。他簡直懷疑賀春景是不是經過了什麽特殊的訓練,不然世界上怎麽會有人哭得這麽悄無聲息。賀春景不想讓他看自己狼狽的表情,於是用力把臉和身體一道扭回去。陳藩鉗著他的肩膀不讓躲,兩人就這麽抗衡了好一陣,終究還是陳藩力氣大,占了上風。“賀春景!”陳藩壓低了聲音吼他,也不管自己胸口被他的瘦肩膀硌得發痛,一手把人箍在懷裏,另隻手伸出去掰他的臉。“你睜開眼睛看著我!”賀春景恍若未聞,仍舊緊閉著眼睛,像個關節壞掉的塑料模型,被陳藩硬生生掰成臉對臉的姿勢。裏側隔間靠著窗,雖然窗體大部分都在門外,但還是有窄窄的一小條玻璃被框在裏麵。一線陽光擠過來,打在賀春景濕透淚水的側臉上。“……鬧夠了嗎?”賀春景輕聲問。睫毛洇濕後的樣子,像被扯壞的黑色蕾絲折扇,一點遮不住他眼中流露出的哀切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