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徐先生的麵子上,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趙博濤聲音扁扁的,聽起來像濕冷泥洞裏鑽出來的軟體動物,扭著身子爬進聽者的耳孔。賀春景被自己的想象惡心得夠嗆,禁不住咬了咬牙。“但你,要證明給我看。”趙博濤油滑滑陰惻惻地說完後半句,“隊伍裏加人,總得確認一下是自己人,賀老師說對不對?”“我沒有意見。”眼看著任務就要完成了,賀春景怎麽可能有意見!這種時候叫他捅自己一刀、或是割下一片肉來證明決心,他都沒有二話。“把她們叫回來。”趙博濤對著身邊一個男人吩咐。那男人立刻從懷裏掏出了一支手機,撥號出去等了半天,又在電話被接起的第一時間冷冰冰道:“都回來。”接下來就是一場煎熬的等待。大致過了十分鍾,包廂門被敲響了,緊接著有些冒失地被推開。“校長好~”“我們回來啦!”銀鈴似的嗓音響起來,兩個小姑娘嘻嘻哈哈推著不願進門的同伴進了屋,房門哢噠在她們身後合上。賀春景瞳孔驟然縮緊,進門的正是他先前在一樓,不巧撞破了躲貓貓遊戲的那幾個女孩。兩個活潑的姑娘絲毫不畏懼趙博濤,小雀兒似的撲到他身邊。長頭發的女孩先開口了,糖果手鏈嘩啦啦的響,聲音裏抹了蜜似的撒嬌:“校長伯伯,我們今天把果兒照顧得可好了!”趙博濤一左一右伸出手,將她們兩個攬得死緊,眼角擠出一厚摞褶子,膩乎乎的笑:“好孩子,好孩子。”短發的小姑娘仗著身材小巧,幹脆騎到趙博濤大腿上:“獎勵呢!”“一會兒獎勵,咱們先把果兒安排好。”趙博濤親了親女孩子蘋果似的臉,目光轉回到屋子中間那個瑟縮的小小身影上。荷葉頭的女孩子怕得哭起來,但大約是身體有殘疾,張著嘴哭得發狠了,也說不出一句像樣的話,甚至哭嚎的聲音都斷斷續續的。“唐銘,把果兒給賀老師瞧瞧,香不香。”趙博濤朝賀春景抬了抬下巴。唐銘依言從椅子上站起來,朝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果兒”走過去。可還沒來得及抬手去抓,那孩子嚇得不行了,慌不擇路就往門口撞,想逃。唐銘是個成年男人,長腿邁出一步夠她倒騰三回的,沒費什麽事就給她抓回來了。“賀老師,今天的果兒跟你夠有緣的,你嚐嚐?”唐銘拎小雞似的拎著那嚇軟了的小姑娘,往賀春景身上一推。那孩子魂兒都飛了,就這麽老老實實騎坐在賀春景腿上,整個人埋在他懷裏,大氣兒都不敢喘地抽搭。可這小姑娘蒙頭哭了一會兒,很是詫異地抬起了一張小花臉這位陌生叔叔哆嗦得比自己還厲害。不過她剛抬起頭沒兩秒,就被叔叔按著後腦勺,把臉狠狠壓回了懷裏。這一下嚇得她又開始流眼淚,動也不敢動了。賀春景全身都在抖,追尋已久的事實被驗證,他眼前一陣一陣地發昏,頭皮全麻了。原來……原來“果兒”並不是她的名字。原來“果兒”是這麽個意思。如果今天自己沒來,這“果兒”會摘給誰吃?除她之外,還有多少個“果兒”,還有過多少個“果兒”?那兩個看起來活潑又健全的孩子又是怎麽回事?很快,最後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就知道了。兩個小姑娘吵著要獎勵的狀態逐漸變得異樣,開始顯現出一種歇斯底裏的瘋狂。趙博濤把兩人往外推了推,跟沙發上的男人們使了眼色。他們紛紛從口袋裏抽出錫紙板,開始將其中藥粒一片片掰進手裏。唐銘也沒閑著,走到一旁桌子前,從托盤裏倒了兩小杯烈酒,分給兩個神色迷離、癡癡盯著藥片的女孩子。那兩個孩子得了藥,吃飯似的大口吞進嘴裏,又將烈酒灌下喉嚨。像是十分熟悉了這一切,兩人全程沒有一點猶豫和磕絆,就連飲下高度數的酒液,愣是一聲嗆咳都沒發出來。賀春景抱著懷裏抽噎個不停的小小身體,僵硬地看著這一切。“來一杯?”唐銘將同樣滿滿一杯琥珀色酒液遞到他嘴邊。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又一次走到了地獄邊境,腳下即是深淵。不過也正說明他尋覓已久,終於看見了隱藏在荊棘叢後的入口。投影儀光線掃過,趙博濤的臉白得像死人。他高高挑起的嘴角與向下笑彎的眉毛組合在一起,像戴了一副驚悚又惡心的麵具。賀老師,那人催促道,快嚐嚐吧。【作者有話說】開魚宴的負麵壓抑描寫純屬情節需要嗷嗷嗷!金槍魚很好吃!金槍魚很好吃!金槍魚很好吃!感謝金槍魚!第122章 破局“賀老師,”女孩子哭得厲害,鯰魚劉海都被眼淚打濕,彎彎曲曲粘在側臉上,“王冰死了。”竹舟市第一實驗中學的教學樓窗外,正下著春天第一場雨。楊雨婷瘦成蘆柴棒一樣的身體裹在寬大校服裏發抖。她校服洗得很幹淨,隔著半米外都能聞見噴香的味道,袖口白色條紋處,用紅筆畫著一朵洗褪了色的小花。王冰給她畫的小花。賀春景站在走廊上,手腳僵硬,身後的教導主任和安保人員如臨大敵。課間活動休息的學生們被趕回教室,木板門阻隔住每一雙探究的眼睛,無數雙耳朵貼在牆上,企圖聽到些風聲。“你先下來,這不是你的錯。”賀春景聽見自己說,“是老師沒能及時糾正你們,一切都是我的責任。犯錯的是我,不是你,楊雨婷,你不要懲罰自己。”“老師,我知道錯了,我已經戒了,但我知道是我害了王冰,是我害死了她。”楊雨婷坐在窗台上,背後窗戶裏湧進來的風夾著雨絲,水珠合著空氣裏的塵埃飛土落在她身上。幹淨的藍色校服一點、一點被染髒,棕黃色的泥點子密密麻麻爬上她的後背和肩膀。被洇濕的校服香味愈發濃鬱。“她媽媽把她送去了一個地方,說是要給她戒藥,”楊雨婷淚流滿麵,幾欲崩潰,“但她在電話裏偷偷跟我說,她在那裏很舒服,她就舒服得快要死在那了,然後,然後,她就真的再也沒信兒了!”他想衝過去把人從窗台上拽下來,又怕在電光火石間,那孩子向後輕輕一仰,結束自己年輕的生命。“是我,是我不該帶她吃藥,千錯萬錯,是我害她!”她將袖口那一小塊布料緊緊捏在手中,壓在心口上,哭得撕心裂肺。“是我害她!”細細碎碎的抽泣聲響在賀春景耳邊,將他的神思一把扯回了當下。舌根被酒精燒得又麻又澀,“果兒”騎在他身上細聲細氣地哭,對麵兩個磕了藥的女孩已經陷入迷幻之中。她們一麵傻笑,一麵抬著手衝空氣亂抓。“賀老師怯了。”趙博濤說的不是問句,而是在陳述事實。“不過也晚了,今天的果兒已經摘給你,嚐一口,咱們就算一路人。”女孩子們聲音甜膩膩的哼唧,一屋子男人耐心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尤其是那兩個保鏢似的大塊頭,臉色愈發陰沉凶狠。局麵發展到至此,賀春景知道自己今天若是不做點什麽,或許真的就走不出這間屋子了。唐銘冰涼的手從頸後撫上來,捏了捏:“賀老師別緊張,就當嚐個鮮。多少人頭次也吃不慣,但吃好了,以後還常想著這口呢。”這話說得透風,趙博濤眼珠一翻,充滿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唐銘。”唐銘自知失言,立刻閉了嘴,走到一旁站著。賀春景後脊梁已經被冷汗浸透,他想吐,又覺得喉嚨口像被人掐著,吐不出東西,也喘不進空氣。他慢慢伸出一隻手,貼在了“果兒”臉上,又用了點力道將她的臉抬起來。小孩嚇得眼珠拚命往下轉,一眼也不敢看他。手底下觸感涼且軟,這孩子臉上還有一層薄薄的軟肉,要再等上三五年,這層軟肉才會消失,人也才發育成大姑娘。到底為什麽會有人對小孩子存這種心思呢。賀春景垂著眼睛瞧她,手指從額頭描摹到頰側,指腹輕輕抹了一把肉嘟嘟花苞樣的紅嘴唇。而後他將目光轉向沙發山,兩個嗑嗨了的姑娘。“她們吃的什麽?右美沙芬、普瑞巴林,還是鹽酸舍曲林?”燈光太暗,賀春景拿不準自己看到的是什麽。趙博濤眯了眯眼睛:“賀老師懂得不少。”“我以前班上的學生也幹這個,見過。”賀春景伸手把身上女孩的鬢發捋到耳後,“果兒不吃?”“果兒幹淨著呢。”趙博濤咧開嘴,“你放心。”在他旁邊保鏢模樣的男人似乎憋得難受,把小姑娘纖細蒼白的手臂攥得發白,大聲清了清嗓子,意為催賀春景快辦正事,他們也好跟著瀟灑。“……我沒想到是這麽個證明法。”賀春景忽然說。趙博濤聞言,皺眉看向賀春景,似乎有些厭煩了賀春景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脫遲疑。他把手底下藥勁過去渾身癱軟的小女孩推給身邊的高大保鏢,咂了咂嘴,神色逐漸變冷。賀春景的視線越過“果兒”肩頭,銳利射向沙發上的趙博濤,下一秒卻又在臉上融出一個稍顯窘迫的笑:“不好意思,趙校長,這口果兒我真吃不下。”趙博濤哼笑道:“這話可得想好了再說。”“您誤會了,我沒有別的意思。”賀春景狀似不舍地捏了捏身上女孩的腰,又順手拍了兩下她的小屁股,“但我家裏有人了。”“這算什麽事兒,”趙博濤皮笑肉不笑地瞄了一眼唐銘,“小唐老師也有老婆。”“哦,我倒沒有老婆。”賀春景跟著看了眼唐銘,轉而笑起來,“連女朋友也沒談過。”他看似自如,實則發根沁出一層冷汗。若非逼不得已,賀春景絕不會把賀存一牽扯進來,可若是不把賀存一暴露出來,他又能用誰圓上這個謊?賀春景眼前忽然跳出一雙眼睛,眼光中盛滿了猜忌、厭惡,以及被自己屢次戲耍哄騙過後的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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