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幹什麽?”陳玉輝糟踐他,利用他,做盡了一切能致他於死地的事情,卻又不要他死。“你想看我受挫,低頭,認命,想看我爛進泥巴裏,可以,你成功了。”賀春景咬著後槽牙一字一句地問,“你還想幹什麽?”第103章 萬惡之源“別太緊張。”陳玉輝悠然走到床邊,接過賀春景手裏緊攥著的那隻瓷碗,舀了一小勺米粥送到他嘴邊,示意他張嘴。賀春景緊抿著嘴巴無聲對抗,陳玉輝與他僵持了半天,無奈將瓷碗重新擱回床頭。“我之前說有禮物要給你,還記得嗎?”陳玉輝是指春節放假時,曾在電話裏和賀春景提過的事情。賀春景並不搭話,陳玉輝也沒有指望自己能立刻得到回應,於是自顧自說下去:“我替你建立了一個新的銀行賬戶,賬戶信息畢業後我會給你,裏麵放著《風卵》,也就是我那本新書授出的一部分版權金。”賀春景的呼吸聲猝然重了。“以及這本書的版權歸屬,我寫了我們兩個人的名字。”陳玉輝理了理他留長了許多的鬢角,“用來紀念我們共同的創作。”回答他的是賀春景暴起的拳頭,和猩紅的眼睛。陳玉輝沒有費什麽力氣,就接住了那隻綿軟的,滾燙的手。賀春景的狀態看起來更糟糕了,喘鳴隨著胸腔的起伏更加激烈,潮紅的臉色中帶了一絲灰敗痕跡。“陳玉輝,”他目眥欲裂,崩潰咆哮出聲,“……你到底還要作踐我到什麽地步!我不欠你的!我早都不欠你的了!”陳玉輝卻像哄孩子那樣將他抱進懷裏,任憑賀春景如何掙紮,都沒能擺脫箍在身上那雙力道驚人的手臂。賀春景想不通很多事,也想質問陳玉輝很多事,但他一開口,就有太多憤懣委屈和惡毒咒罵一並湧上來,讓他腦子裏一片混亂,出口的都是些無意義的發泄式的悲鳴。陳玉輝抱著他,感覺懷裏人的力道逐漸衰弱下去,這才鬆了些力氣,抬手順著賀春景手臂一下一下安撫。“瞧你氣的,這對你來說可不是件壞事。”還是那種諄諄教導的語氣,陳玉輝聽上去耐心極了,“李端行那邊,這是你為我、也是為陳藩做的最後一件事。他簽了和解協議,以後陳藩都不會受他的威脅了。”這句話說得不疾不徐、雲淡風輕,聲音流進一屋子病氣裏,莫名有種森然的鬼意。剜心一般的痛傳遍四肢百骸,賀春景幾乎要忍不住慘叫。陳玉輝究竟將他當成一個什麽東西,當成一種什麽物件,竟然用他去招待愛人的敵人,換取卑劣的綏靖和姑息?!“這二十萬,是我特地留給你的。高考過後,拿著它隨便去哪,不要再回來了。”陳玉輝說。冰刃似的話劈進賀春景大腦裏。他忽然明白了在長久的逃避、掙紮過後,陳玉輝為什麽仍舊不肯放過他。陳玉輝在顧慮,在害怕,他在擔心如果兩個孩子長長久久的好了,他自己做下的那些齷齪事會暴露得太難看。所以從一開始,地震時在病房裏的那天,在陳藩真正對他表白心跡的那天開始,陳玉輝就開始了這樣一個殘酷的計劃。小孩子胡鬧可以,但上真章是絕對不行的。陳玉輝已經不是年少輕狂時,有家長可以為他兜底,能夠用衝動偏執來遮掩一切過失的小男孩了。現今他四十二歲,是個有家庭、有聲譽、有社會地位的中年男人,這一切像拘束衣一樣捆綁約束著他。他既想要走在懸崖邊上的刺激,又不願承擔失足落下深淵的風險。他在身邊製造混亂,享受混亂,甚至要將所有人的血都吸幹了才算完,自己卻不願為此付出代價。他一直在等,等的是將自己和陳藩永遠分開的契機,為的是能讓他親手製造出的這個饜足小插曲順順當當收尾落幕,讓他在得利之後圓圓滿滿的全身而退。而賀春景還在傻乎乎做夢,夢想著能將陳玉輝甩脫,瞞住一切醃事,和陳藩美美奔向幻想中的未來。賀春景確實沒有想要追責或檢舉的意願。他直接認栽了,他把自己的愚蠢,自己的失常通通隱藏起來,積成腐壞的囊腫包塊收進回憶裏。他寧願把所有的痛苦全部吞咽下去,用來交換和陳藩在一起的那一點點渺茫希望,他希望長大後陳藩能遠離這個性情惡劣的叔叔,像陳鮮一樣不再回來。但陳玉輝絕不會將如此巨大的一個禍患留在眼皮子底下。賀春景被當做一根剔過殘羹的牙線。不光彩,不體麵,故而用完了就要找個無人的地方丟掉,以免破壞了用餐者的優雅形象。陳玉輝像賭場穩贏的莊家,坐在桌邊看他一輪又一輪的輸,而後一局再一局地向上疊加籌碼。先是金錢,再是身體,最終在道德倫理上一舉將他擊垮。他要賀春景一見到陳藩,便想起陳藩人生的平安順遂是如何得來的,他要賀春景一見到陳藩,便想起自己與這人的親生父親曾有過怎樣的糾纏。殺人誅心。意識到自己非走不可,賀春景抖得厲害。“我不相信,你說的每一個字都不值得我信。”賀春景恨恨看向陳玉輝,“除非你有白紙黑字的親子鑒定報告,你有麽!”“嗤”地一聲輕笑打斷他。“有這個必要嗎?”陳玉輝屈指推了推新配的眼鏡,鏡片上一閃而過雪亮的光。“有。”賀春景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麽,但他仍舊想著,有沒有可能……有沒有可能……或許陳玉輝又在說謊呢?陳玉輝繼而起身到書房翻找了些什麽,喃喃了一聲“哦,還在。”越過未開燈的小客廳,陳玉輝自暗影中走出來,將手中發舊的文件袋丟到賀春景身邊:“陳藩小學那會兒做過的。”他把這種東西放在丁芳隨時會找過來的出租屋裏,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這份報告,還是陳玉澤給我的。”陳玉輝說出這話時,嘴角勾著淺淺的笑意,像是回憶起了什麽往昔趣事一般。“不知道你沒有想過,為什麽陳藩的父母會變成那個樣子?”賀春景脊背僵直地坐在床上等待下文。“當年他們兩個結婚很久都要不出孩子,因為我哥不幸患有弱精症。”陳玉輝語氣輕快,“這毛病挺可憐的,糟蹋女人身子。可大嫂實在太愛他了,一心想要給他一個完整的家,給他一個與他有著相同血脈的孩子。”“我記得我就暗示了她兩次,甚至都沒想著她會當真。”賀春景像是受了當頭一棒,山呼海嘯的回憶奔湧而來。陳玉澤死前的那些話,一一炸響在他耳畔。包括趙素丹發瘋之後為什麽對小紅花貼紙抱有一種無比強烈的執著一個如此經典的意象,代表著做了正確事情之後可獲得的獎勵。賀春景在這一瞬間得知了真相。“她……”賀春景眼神失焦,卻仍舊倔強地看向門口立著的身影,“她當真了。”她當真了,她當然當真了!陳玉輝從來都最知道怎麽利用別人最想要的東西引誘對方踏入深淵!二十出頭的陳玉輝正被失去光環的痛苦折磨,被無趣的生活捆綁,他樂於找尋一切刺激,他唯恐天下不亂!“你就沒發現,陳藩長得特別像我?”陳玉輝走近了些,從容坐到床邊,大大方方袒露出自己的麵孔供賀春景對比。賀春景從喉嚨裏咕嚕出一種極為絕望的聲響,他不明白世界上怎麽會有陳玉輝這種人。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壞的人呢?他以折磨人為樂,以破壞別人的幸福為樂,以反複打碎他人的希望為樂。陳藩過去那些年想破頭也想不清楚的痛苦,那些摧毀他家庭抹殺他童年的痛苦,那些讓他幾乎放棄掙紮、接受自己變成廢材的痛苦,竟然全是陳玉輝漫不經心的一點惡趣味造成的。不光陳藩痛苦,趙素丹、陳玉澤、丁芳、陳鮮,一切出現在陳玉輝身邊,和他建立過親密關係的人,全都被他毀了!陳玉輝像是汲取他人不幸為生的毒藤,把所有人都撕裂、絞碎,然後獨善其身的站在一地血肉中大口吞食,開出漂漂亮亮歲月靜好的花來。世間最惡毒的人也不過如此了。陳玉輝無比從容地從紙袋中拿出文件,展示給賀春景看,而後又將那些泛黃的紙張重新收起來:“我又想了一下,這東西還是銷毀掉比較合適。”他連帶端起床頭吃了一半,已經徹底涼透的粥碗,向廚房走去。燃氣灶向外吐出幽藍色火焰,那份承載著家庭悲劇的鑒定報告被點燃,逐漸從邊角卷曲發黑,化作飛灰。陳玉輝將它們隨手丟進不鏽鋼水池裏,還未等轉身,就聽見耳邊呼嘯而至的破空聲。躲閃不及,一把尖利小巧的水果刀“撲”一聲紮進陳玉輝左肩!男人吃痛,從右側一偏身子,手肘向後猛擊,擊中背後人的肋骨,緊貼在他背後受了這一下的賀春景卻強忍著不肯鬆手。“賀春景!”陳玉輝肩頭劇痛,又驚又怒地大喝。賀春景不為所動,身前跳動的火光映亮他的半張臉。少年人麵色蒼白憔悴,目光卻射出十足的恨意,咬緊了一口牙,又將手中刀柄往血肉裏旋了半分。陳玉輝忍痛兀地轉過身,單手卡住賀春景的脖子,猛力將他向下按。賀春景也是恨得急了,病歪歪的身體不知道從哪攢起來的力量,硬是沒有被扳倒,而是倒退著幾步,被頂到牆上。他掙紮著去摸紮在陳玉輝後肩上的水果刀,卻被陳玉輝捏著頸動脈捏得兩眼發黑,喘不上氣。陳玉輝肩膀上洇出來的血又濕又熱,泛著一股衝鼻子的鐵鏽味。賀春景頭腦缺氧,發帶底下的傷疤突突狂跳,他拚命伸出被染得通紅的手掌,指尖滑了幾次,才勉強將那刀柄握住,往出猛地一拔!鮮血噴濺而出,陳玉輝痛得後背向後高高拱起,也顧不得扼製賀春景了,當即就要往後退。賀春景反手挎住他的脖頸,向下狠狠一勒,另隻手刀尖閃著寒光向上捅,直對準陳玉輝心窩迎上去一聲極淒厲的貓叫炸響在屋裏。那聲音離他們太近了,感覺像要撓碎人的耳膜似的。賀春景動作猛地滯住,刀尖停在割破陳玉輝胸口襯衫,微微切入肌膚表層的深度。他狠下心來一閉眼,手中刀尖又要向前刺,那淒厲的貓叫立刻又響起來,比上次更加痛苦,更加癲狂,逼得他不得不停下。身後水池裏的火焰熄滅了。賀春景大口大口的粗喘,唇間像是銜了一朵凋敗的木槿花,灰紫色中不帶一絲生機。陳玉輝不比他完好到哪裏去,喘息間發出“嗬、嗬”的聲音,血液順著肘彎緩緩滴落。在慘烈的貓叫聲中,二人就著這個扭曲的動作僵持良久。“……放開它。”賀春景嘴唇開合了幾次,終於才把這幾個字從喉嚨裏擠出來。在他身側,陳玉輝將那隻幼小的橘貓踩在腳下,狠狠碾在踢腳線與鞋底的夾縫裏。幼貓持續發出慘叫,賀春景的心髒被緊緊揪起來,他恨得想死,恨得想要不顧一切徹底發瘋,想把世界萬物統統毀滅掉,直到他聽到細碎的咯吱聲。陳玉輝一直在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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