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春景使足全身力氣往上一跳,被陳藩穩穩扶到了窗台上。“快,你拉她一把,還能上個人!”剛跳上去,陳藩就拉過身邊另一個被擠得麵色發青的陌生女孩子,讓她把手遞給賀春景。賀春景幾乎在透支體力了,拔蘿卜似的往上拽,那姑娘踩著花盆挪騰上去,翻身也坐在了窗台上。窗戶大開著,賀春景背後就是空蕩蕩一片。他轉頭大口呼吸了幾下窗外的新鮮空氣,而後挪了挪身子,勉強把脊背靠在窗欞上。陳藩仍死死拽著他的手腕,賀春景怔忪看著他:“我,坐上來了,鬆開吧。”“不行。”陳藩緊咬著牙,似乎在承受什麽痛苦,“學校窗戶沒有紗網,你萬一掉下去怎麽辦。”確實有這個風險,旁邊嘴唇一點沒有血色的姑娘稍微緩過點神了,聞言朝角落挪了挪:“你往這邊來,也好把窗口空出來給大家通風。”賀春景挪了挪,後背終於貼在了玻璃上。陳藩背後是黑壓壓往下蠕動的人潮,他一個人像一麵堤,將潮水統統攔在生著散尾葵的綠色小島之外。賀春景愣愣看著他。兩個月沒有好好的看過陳藩,他好像瘦了一些。寒假時被剃成板寸的頭發稍長出一些了。跟他收縱自如能屈能伸的性格不同,這一腦袋黑刺刺的頭發倒是剛直筆挺,齊刷刷朝天上衝。他看陳藩,陳藩也看他,那雙星火似的眸子灼灼盯著賀春景,像是要把這些天沒仔細看過的部分全都看回來。“你在樓上,不是應該出來得很晚嗎,怎麽跑到我身後來了。”賀春景問他。陳藩把破門而出、狂奔到人群中找他的激越心跳咽下了,皺了皺眉頭,不說話。賀春景看看陳藩,再看看他身後仍在向下擁擠的人,又說:“你下去吧,我在這歇一會兒,等人少一少了再下去。”“那樓塌了怎麽辦?”陳藩忽然抬頭問他。“你在這,樓就不塌了嗎?”賀春景反問道。“我在這,樓塌了,我們倆就死在一塊。”陳藩說。樓塌了,我們倆就死在一塊。賀春景耳朵裏忽然什麽嘈雜哭喊聲都聽不到了,就剩這麽一句聲音不高不低的話。“瞎說什麽死不死的,這麽多人呢。”賀春景眼圈發燙,罵他。“死不死的都在一塊。”陳藩這會兒倒是強起來了。“你姐……她也在樓上。”賀春景攥著拳頭,指甲深深摳進手心裏,努力讓自己聲音聽上去不那麽抖。他將眼睛從陳藩臉上挪開了,像回避那一段寒夜裏記憶一樣回避著陳藩的目光。可陳藩不藏也不躲,仍舊坦坦蕩蕩望著他:“我知道,但她有她要找的人,我有我要找的人。”忽然樓梯上傳來一陣驚呼,似乎是又有人倒下了。緊接著一波壓力擴散過來,陳藩身子被擠得猛一搖晃,他忽然低頭,整個上半身撲在了賀春景的雙腿之上。賀春景嚇了一跳,想拽他起來,卻發現陳藩緊緊攥著拳,額角上青筋暴跳,像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一樣。“你怎麽了,哪兒受傷了撞壞了嗎?”賀春景緊張地俯下身子問他。陳藩仍就著伏在他腿上的姿勢不說話,攥了拳又張開,張開又捏緊,麵色赤紅。賀春景看了一陣,還是沒明白他到底怎麽了,隻好先把自己的手伸進陳藩張開的手掌裏,讓他捏住了:“別摳自己的肉。”陳藩掌心忽然多了隻冰涼涼的柔軟的手,倏地抬起頭看向賀春景。賀春景垂眸不看他,手卻依然任由他抓著。“謝謝。”陳藩啞聲說。身後人又是一陣騷動,似乎發現了這有一扇可以透氣的窗戶,鉚足了力氣往這邊拱動。陳藩又是一聲悶哼,把臉深深埋進賀春景雙膝上,手上驟然收緊,狠狠捏住賀春景的手。賀春景痛得急喘一聲,陳藩趕快鬆開他,轉而一拳捶到窗台上。這麽一來,賀春景終於發現陳藩痛在哪裏。這人的雙腿岔開站著,小腿剛好擋在散尾葵的白瓷花盆邊上,那外翻的花盆邊沿不偏不倚抵住了迎麵骨。那個部位根本沒有多少脂肪肌肉做緩衝,每當身後人推搡,壓力傳到陳藩身上,都會將他的小腿往花盆邊沿上磕得更深,痛之入骨。“你站上來,踩著它,”賀春景拎著陳藩的領子慌忙把他往上拽,“人太多了,你腿會斷的!”那白瓷花盆四四方方一個,上寬下窄,若是空著倒還有可能被擠碎,可裝滿紮實的一盆泥土之後,就像塊磐石一樣墩在那裏。即使被擠出裂隙,它也很大概率會維持著原有的形狀,除非把裏麵的散尾葵連帶泥土全部拔出去。剛才若不是陳藩從後麵把他托舉上來,摔倒在花盆前的賀春景就會成為人肉阻隔墊,被人潮一遍又一遍擠向白瓷盆的邊緣。“你是傻子嗎,你上來啊!”賀春景終於繃不住了,把陳藩從自己膝蓋上揪起來,大喊,“你他媽骨頭會斷的!”而後他抬頭朝陳藩身後的人群咆哮:“別擠了!這裏有個花盆!有人磕傷了!”自然是沒什麽效果,陳藩重新抓住他的手,勉強朝他擠了個笑:“沒事,我骨頭硬。”“你有病!”賀春景死命拽他,差點自己從窗台上滑落下去。“我要是上去了,後麵會不斷有人磕在這個花盆上。”陳藩把他重新到窗台上坐穩,伸手環住了賀春景的後腰,緊抓住他鬆散的校服。“本來,剛剛是我擋著的,你是不是有病啊你,”賀春景哽咽道,“你還管我幹什麽。”“你管我,我就得管你,”陳藩嘴唇被牙齒磨得發白,從劇痛中強撐著跟賀春景說話,“你跑了,我就找回來。”“你該找的不是我,”賀春景咬著牙,把又鹹又澀的眼淚水吞回肚子裏,“你嘴裏沒一句實話。”“我不求你現在信我。”陳藩環腰緊緊抱著賀春景,拳頭硬邦邦頂在他後腰上,“但在反應過來地震的那一刻,我腦子裏確實隻有......要找到你,這麽一個念頭。”賀春景伸手掐著他的肩膀,拚命想要把這人扳起來,可換來的卻是陳藩越收越緊的手臂,和越來越明顯的痛哼。賀春景慌慌忙忙把校服上衣脫下來,折了幾折拿在手裏:“你先別說別的了,把校服墊在花盆邊上,你褲子也沒穿多厚吧,你現在還能動嗎?”陳藩強撐起身,把那件溫熱的校服又抖開了草草披在他身上:“窗口太冷,你頭痛,先穿著,我現在暫時動不了,拿著也沒用。”賀春景手上一抖:“你怎麽知道我頭痛?”中午莫名其妙單獨出現的錢益多浮現在腦海裏,賀春景顫聲道:“中午你跟錢益多在一起,是不是?”陳藩自覺說漏了嘴,不說話。“你有病啊,陳藩,”賀春景覺得好笑,又想哭,“你之前也沒這麽膈應人啊。”“因為我之前找錯人了。”陳藩忽然抬起頭,看著賀春景哭笑不得亂七八糟一張臉。他緊緊摟著賀春景的腰,腿上傳來的疼痛讓他後脊梁一陣一陣的冒冷汗。這是一場天災中的人禍,或許下一秒他們會得救,又或者下一秒所有人都會死在這。有些話陳藩必須要說了。“賀春景,我喜歡你。”陳藩說。【作者有話說】08年地震的時候我們因為地處偏遠,基本沒有震感。但被老師們火急火燎拎到操場上,等待隨時可能到來的天災時那種茫然無助感,真的深深刻進心裏。希望當年從512陰影下走出來的朋友們,現在都有過上幸福安定的生活【合掌感謝小天使們的訂閱!本作每周五、六、日連更三話(**)喜歡本作的話,請將收藏海星評論投喂砸向作者叭!還可以關注作者方便日後多多相見~作者微博 @劉叭寶 ,期待更多的交流呀!第74章 誰長嘴誰有老婆賀春景呆了一呆,下意識回頭看,就在他不過十厘米遠的地方還坐著個陌生姑娘呢!誰知剛轉過頭,就見那姑娘抓了好大一把散尾葵葉子擋在自己跟賀春景之間,伸出隻小手朝他倆擺了擺。“我不在,你們繼續。”陳藩疼得兩眼冒白光,腦子都轉不動了,這才反應過來身邊還有人。要是放在平時,他高低還能找補兩句,但現在他沒心思幹這個,隻能咬咬牙,又把腦袋埋回賀春景懷裏,不動了。賀春景身上的味道不是他熟悉的檸檬香氣。以前住在陳藩家時,兩人衣服都是扔進洗衣機一起洗的,曬出來是一模一樣的味道。想來是陳玉輝的出租屋裏並沒備著陳藩家慣用的那款洗滌劑。這味道太膩了,有點難聞,陳藩想。走廊兩側有鐵門哐當砸在磚牆上的巨大聲響,有老師打開了消防通道,呼啦啦的風卷進來,吹得學生們缺氧的頭腦終於清醒片刻。“走消防梯!”老師們在走廊盡頭大喊。集中湧向樓梯間的人潮被分流,匆匆奔向應急消防通道。如驚慌野兔般的學生們順著牆體外側的簡易消防梯衝下去,匯入寬闊的大操場。陳玉澤其人雖然操蛋,可好在他出錢蓋的這棟樓倒沒偷工減料,該用的部分都能用。疏散了大約五分鍾,陳藩身後的壓力驟減,他的雙腿不再被人死死擠在花盆邊沿上。他鬆了口氣,輕輕挪了挪位置。“樓裏不安全,我們得抓緊下去。陳藩,你還能走嗎?”走廊上人散得差不多了,賀春景從窗台上跳下來,蹲在花盆邊上看陳藩的傷勢。陳藩的兩條腿不同程度泛起了駭人的紫黑色瘀血,動一動就痛得倒吸冷氣。他一屁股坐在散尾葵花盆裏,雙腿直挺挺伸出老長,動不了了。賀春景自己本身就病歪歪的,更不敢貿然背他抱他,生怕把人一杆子折到樓下去。還是旁邊一起坐窗台的姑娘挽起袖子,提出來要扶陳藩下樓。“好歹也救了我一命,剛才真差點被人踩到腳底下去了!”那姑娘跟賀春景一人一邊架著陳藩的胳膊,她個子矮,還使勁兒撐著陳藩的腰穩著他。剛把人扶起來,陳藩踉踉蹌蹌沒站穩,往她這邊倒了一下,她趕緊小聲撇清關係:“醫療需要啊醫療需要,我沒有別的意思他也沒有別的意思,學弟別誤會!”賀春景尷尬極了:“沒,沒事,這個事,就,你別……”那姑娘麵色一凜:“放心,救命之恩,絕對保密!”三個人各懷心思,跌跌撞撞下樓去了。大操場上正以班級為單位點人頭,人人臉上皆是慌亂焦急的神色,驚魂未定。到了平地上,賀春景覺著差不多了,就讓那姑娘先回班,自己一鉚勁,把陳藩背了起來。兩人晃晃悠悠摞在一起,跟各自班主任報了到,確認安全。末了賀春景又把陳藩馱到了操場邊上的傷員陣營,等救護車過來。“不給鮮兒姐打個電話嗎?”賀春景滿腦袋都是虛汗,臉色看著比陳藩這個傷員還差,癱坐在地上。“不用,剛才看見她了,跟樓映雪和二叔在一塊呢。”陳藩從口袋裏掏出麵巾紙,扯了一張替他擦汗,“你怎麽回事,病得很嚴重?”“沒,就是換季感冒。”賀春景隨口敷衍道。兩人肩靠肩坐著,靜靜看眼前一片兵荒馬亂。同時撥打電話的人數太多,城市上空的電波信號也跟著擁堵失效。在所有人都憂心牽掛其他人的這一刻,賀春景和陳藩靠坐在一起,不必再向誰求證彼此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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