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正在走廊窗戶口磕黑板擦的陳藩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抬手散了散眼前的粉筆灰,緊盯住樓下正往校外挪騰的兩道身影。前麵那個雙手都占著,肩上掛著個紅兜子的是賀春景,他後麵走的是陳鮮。賀春景忽然停了,湊近陳鮮說了些什麽,然後撒腿就跑。馬路對麵,幾個男人朝他猛追過去。糟了,陳藩手一抖,差點把板擦甩到樓下花園裏去。他褲兜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摸出一看,居然是陳鮮。低頭望過去,校門口的陳鮮也正抬頭朝陳藩所在的窗口看過來。“賀春景被人堵了,我看他們是往小門巷子去的,”陳鮮語氣很急,“下來幫忙!”“我看見了。”陳藩低聲罵了一句,“你別去,不安全,我馬上下去!”“對麵是成年人,我現在不去他肯定出事。”陳鮮說完就把電話撂了,橫穿大操場,往小門跑去。陳藩把手裏的板擦往講台上一飛,抬鉤子就往外跑,顧不上給落了一身粉筆灰的無辜學長道歉。衝到樓梯口,他刹住了腳步,重新把口袋裏的手機掏了出來,從通話記錄裏翻出了一條沒存名字的拒接電話。他的手有點抖,反複點了兩次才選中號碼撥通出去。賀春景是在跑到巷子口的時候被一棍子掄在腿上的。他半跌半撞扶了下牆,瘸著腿想要趕快跑到爬山虎小門那裏,進到學校,穿過操場,再從學校正門逃走。持械衝進校園必定會被狠抓重判,他們不一定敢做出這樣的事。而且學校裏保安們都還沒有放假,這群人就算敢闖進去,也會被趕過來的保安纏住,警察也很快就會趕來。但賀春景還沒跑過第二個麻袋堆,就被又一棍子劈在後背上。他感覺肺都差點從嘴裏飛出來,痛呼一聲撲倒在地上,身上很快多了幾雙手腳按著。“這幾天你過得挺滋潤啊,小崽子,剛才那個是你泡的妞?”馬進寶從人群後頭走過來,嘴裏還叼著根吃完了烤腸的竹簽子,“學生妹,清純啊。”賀春景被臉朝下按在地上,右臉死死貼著地麵,被小砂粒磨得生疼,恨恨地瞪他。“那你知道我這幾天是他媽怎麽過的嗎?”馬進寶把那根竹簽懸在賀春景左耳朵上,嘿嘿一笑:“我要是把這根簽子輕輕往下這麽一捅……”賀春景感覺到他把那根竹簽輕輕探進了自己的耳朵眼,脊背一涼,艱難地開口:“你要是捅進我腦子,我死了,你可就不是蹲幾天拘留所這麽簡單了。”“簡單?”馬進寶把竹簽扔到一邊,嘬著牙招呼周圍的人,“讓他體會體會什麽叫簡單。”這是賀春景此生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被群毆,在他蜷著身子幹嘔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以前挨過的揍其實都不算太難受。他從側身蜷縮的姿勢被人強行拽開躺平,他無力地伸手護著自己最柔軟的腹部,卻被人踩住了胳膊。這群人像是看出他什麽地方最耐不住痛,像搗年糕似的用棍子狠狠搗他的肚子。“不就你最能逞英雄嗎?你最他媽假正經,最他媽仗義,你替一幫騷娘們兒抓流氓!”馬進寶還不解氣,對著賀春景的肋骨猛踹了一腳,“老子今天就他媽讓你當一回流氓,我他媽給你扒幹淨了扔大馬路上!”“都給我停下!”一道淩厲女聲破空傳過來。賀春景眼前發黑,隱約看到爬山虎小門被人推開,一個束著高馬尾的修長身影走了出來。陳鮮手裏還拎著剛剛的大黑塑料袋,她把那袋子靠著牆往地上一撂,袋子裏傳出來稀裏嘩啦一陣碰撞聲。緊接著,她在眾人目光中不緊不慢地伸手到袋子裏摸索了一陣,從中緩緩抽出一把雪亮的日本刀。“喲喲喲,美救英雄?心疼你的小男朋友了?”馬進寶嗤笑,“一把他媽沒開刃的玩具刀也敢拿出來嚇唬人?”“開沒開刃,你試試?” 陳鮮握著刀做了個起勢的動作,而後像模像樣地舞了幾下。長刀虎虎生風,鋼製刀身在拂過牆麵時發出讓人牙酸的剮蹭聲。周圍幾個人被她這架勢唬住了,紛紛往後退幾步,按著賀春景的人也都鬆手向後撤了些許。賀春景借機掙紮著爬起來,靠牆站住。“你沒事吧?”陳鮮看了他一眼,把刀橫在二人麵前護著。“沒事,還能動。”賀春景甩甩頭,眼前仍有些發黑。“你往後退,回學校,我先擋住,然後跟著你進去。”陳鮮張開手掌又握緊刀柄,偏過頭小聲說。其實她心裏也沒底,剛才那段這是她之前和yuki一起參加社團表演時特地練的,完完全全的花架子,真打起來屁用不頂。而且這刀也確實沒開刃,充其量隻能當個鐵棍子用。“不行,太危險了,這事和你沒關係,你走吧。”賀春景搖搖頭,“謝謝你,鮮兒姐。”“嘖,”陳鮮皺起眉頭,“聽話!”賀春景不走,他不可能讓陳鮮給他斷後。雙方就這麽僵持了幾分鍾,對麵混子裏有人拔出了甩棍。“真他媽一群慫逼,還怕個小娘們兒了!”那人哢、哢幾下把棍子固定好,猥瑣地笑了,“咱們不就是為了妞兒來的嗎,待會兒我還得嚐嚐她呢。”陳鮮揮刀擋了六下,再又一次迎擊時被震得虎口發麻,長刀脫手而出;賀春景從黑袋子裏翻出了刀鞘,勉強還擊。奈何對方人多,又都是手上力氣不小的成年男人,製服這兩位少男少女可以說綽綽有餘。“還是對亡命鴛鴦。”馬進寶捂著臉上被陳鮮用刀背抽出來的淤傷,齜牙咧嘴,“小妞挺辣啊,你他媽騎得住她嗎!”賀春景被人揪著頭發,按跪在牆邊,朝馬進寶啐了一口:“呸!你放屁!有什麽事衝我來,放開她!她是正經學生!”馬進寶嗬嗬一笑,當著賀春景的麵故意伸手揉了兩把陳鮮的胸口:“那咱們今天就讓正經學生別這麽正經了,你騎不了的車,咱們哥兒幾個替你騎騎!”“操你大爺馬進寶!”賀春景雙眼通紅,拚命掙紮。陳鮮瞬間出腿,狠狠一腳到馬進寶襠上,痛得他立時縮卵。“臭娘們兒!”馬進寶緩過勁來就去撕陳鮮的衣服。掙紮撕扯間圍牆上呼啦翻過來一團黑影,那黑影衝著馬進寶的肩膀猛拍了一下,馬進寶忽然就淒厲慘叫起來。按著陳鮮的人趕快鬆了手去扶站不穩的馬進寶,待他們定睛一看,馬進寶肩膀上插了隻亮閃閃的黑鋼筆,鋼筆尖已經全數沒入皮肉之中去了,藍黑色鋼筆水混著鮮血湧出來。陳藩表情冷得像能結出冰碴來,從口袋裏又摸出兩隻鋼筆,隨手脫了筆帽丟在地上,露出金燦燦的銳利筆尖。“鬆開他們。”他皮笑肉不笑地掃了一眼馬進寶的人,“跪下磕兩個頭,我就讓我的人,不打你們的臉。”“你的人?你又是哪來的鳥人,毛都沒長齊還學人放狠話?”馬進寶忍痛罵道。趁幾個流氓一錯神的功夫,陳鮮一把掙開身上的人,順勢斂了衣服,撿起地上的長刀靠在陳藩身旁。賀春景被迫跪在地上,看著救世天神一般降臨下來的陳藩,他感覺一陣恍惚,又感到羞愧得無地自容。是他自己惹的麻煩,連累了陳鮮,現在又拖累了陳藩。想到這裏,賀春景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奮起掙開了身上的人,搖搖晃晃站了起來,走到一旁。就在局麵再次陷入僵持的時候,巷子口忽然傳來一聲怒喝“陳藩你人呢?!老子來了!”一夥扛著棍棒的年輕殺馬特,頂著五顏六色的頭毛出現在眾人視線裏。為首的人紋著青龍花臂,氣勢洶洶,不是呂忠又是誰。陳藩輕笑了一聲,瞟了一眼旁邊的馬進寶,用極盡高傲的挑事語氣激他:“拉鉤上吊,爺爺我會叫他們不打臉的。”隨後他扯著嗓子,用充滿江湖痞氣的語調吆喝了一聲:“一局定乾坤都給老子上啊!”這句話聽在馬進寶耳朵裏,以為他是在指揮殺馬特大軍衝鋒陷陣;聽在呂忠那頭,又以為是在叫那幾個成年男人來屠了自己,便帥著手下小弟猶如奔馬一般碾壓過來。馬進寶看到陳藩招來這麽一大幫人,蒙了,但人已經打到了眼前,隻好硬著頭皮提著木棒甩棍迎上去。一片刀槍棍棒打打殺殺的混亂之間,誰也沒留神吹響這場戰鬥衝鋒號的陳藩,帶著陳鮮和賀春景,從爬山虎小門鑽回到校園裏去了。不多時,巷子口警笛聲響起,兩夥打架鬥毆的人被片警來了個甕中捉鱉。“我操他大爺的陳藩!”“賀春景人呢!他也參與了!他人呢!”“陳藩老子饒不了你!”“閉嘴!都給我老實點!帶走!全部帶回所裏!”“嗯,我們會注意安全的!”牆這邊,陳藩捧著手機,口吻嚴肅認真:“對,是我做值日的時候從窗戶看見的,我怕他們在校門口打架,傷害到無辜同學,保護同學是我應盡的義務,做好事,不留名的!”“好的,謝謝警察叔叔,你們辛苦了!”陳藩啪嗒合上手機,手肘撐著鐵花架,長舒一口氣。陳鮮和賀春景在他旁邊癱坐著,三個少年人就這樣無言坐在圍牆下的空花架子上,默默聽牆外的嘈雜散去。“你們……你們都沒事吧?”待到知了聲重新占據整個操場,賀春景強忍著抽痛的肚子,小聲開了口。“看起來最有事的是你。”陳鮮打量他一眼,歎了口氣,“去醫院看看。”“不用了。”賀春景苦笑道,臉上被砂粒蹭破的擦傷火辣辣地痛。一直沒說話的陳藩站起來,扯了賀春景一把:“我跟你去醫院。”“不用。”賀春景沒打算跟他走,坐著不動。“去醫院!”陳藩手上用了力氣拽他,卻被賀春景以更大的力氣甩開。“我說我不用!”賀春景低吼。一陣吱扭扭的聲音傳過來,花架子因為承受了太大幅度的搖擺,變得有些不堪重負。賀春景站起來,拍了拍滿是塵土、混雜了點點血跡和墨水點子的衣服,換了副此刻他能擺出的最鄭重的表情。“今天的事,很感謝你們,真的,謝謝了。”他帶著濃重的鼻音,先是朝陳鮮鞠了個躬,再朝陳藩彎了彎腰,十分鄭重地開口:“對不起。”“你這是幹什”陳藩伸手扳他的肩膀,被他擋開。“鮮兒姐衣服扣子都掉了,你趕緊幫她找件衣服吧。”賀春景指了指衣扣全部崩掉,隻好用兩邊衣角在腰上打了個結的陳鮮,“我走了。”然後他轉身一步一步走向校門口。二中的校門口很寬闊,早晚上學放學的時候可以供幾千人湧進來再湧出去。但現在放了假,不鏽鋼伸縮門拉得長長的,隻留下供一人通過的縫隙。賀春景獨自從這條小小縫隙中走出去,方才自己丟在地上的兩個大塑料袋子已經不見了,或許是被環衛工人收拾走了。對不起陳鮮的事情又多了一件,他無奈地笑了一下,繼續往果子市的方向走去。走著走著,他肩膀顫抖,顧不上行人紛紛投過來的異樣眼光,捂著臉低聲嗚咽起來。【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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