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晚,程燎野回複徐玨,“謝謝。”但到底探望人的東西送進去一次兩次就已經足夠,送到後頭,徐玨也不好再讓護士幫忙,畢竟人雖然不問原因,但到底他次次都來醫院,卻偏偏不親自進去探望,著實有些不和常理。思來想去,徐玨在住處根據醫院護士的衣裳,親手做了套合身的白大褂,而後又配上副眼鏡,帶上口罩、帽子,遮擋住自己臉上的大部分五官,拿著新鮮的花和吃食,借著“查房醫生”的名義,進入了程燎野的房間。故意沒將眼神瞥向程燎野,徐玨看到了他身側坐著的父母。謝蘊和兩人剛來醫院時憂心忡忡,知曉兒子沒大礙後才放下心來,打算陪程燎野一段時間,之後等他出院,再同在古鎮這塊地方散散心。隔了一些時日子再見到程燎野,徐玨發現他的氣色比之先前好了許多,手臂處被燙到的細小傷口也已經結痂了,端坐在床上的那刻,同父母交談時,唇角帶了笑,沒有看向自己一眼。徐玨兀自將花瓶之中已經有些枯萎的花弄了下來,換上了新的,並澆了水,而後將買來的水果放下,徐玨退出了房間。在關上門的那刻,他終於又大膽地朝程燎野投去視線,他注意到程燎野的頭發有些長,同脖子銜接處的那幾根發絲似乎因為他的臥床,卷翹起來,看起來有幾分可愛。一切都照舊,程燎野看上去和火災前沒什麽區別,看起來像是並不記得是自己從火災之中救下了他。隻要不記得就好......徐玨心裏鬆了一口氣,徹底關上了門。身上數處被燙傷的地方還會因為自己的動作和衣物的摩擦傳來疼痛感,徐玨今天急於奔走,忽略了傷口,想著不暴露身份,去了住處附近的診所包紮了。最大的一塊燙傷是在小腿後彎處,那處地方這幾天起了不少血紅色的火泡,浮在猙獰可怖的傷口之上,徐玨瞥頭看到的一瞬間,覺得疼痛非常。診所的醫生先將他後頭的血泡給挑了,而後才上藥,事後讓他去買根拐杖,這些天好好休息,別碰水。原本他是買了的,但這幾天想到程燎野,沒忍住又接連幾天跑附近的花店和水果店,買下這花、水果後又跑去醫院,今天甚至還額外扮演了“醫生”,拄著拐杖不方便又奇怪,幹脆丟在了住處。嘴上應了醫囑,回去徐玨隻休息了一個下午,便又開始折騰過段時間要送去醫院給程燎野的東西。其實病房裏謝蘊和和程為明,徐玨壓根不用太擔心。而且......他確實不應該經常去,這樣太容易被發現,本來這些日子就躲著程燎野,如今再多幾次往人家眼前撞,總感覺不太妙。可徐玨想到不澆水不出三天就容易枯萎的花,想到受傷了、昏迷了,還被人跟蹤的程燎野,徐玨一下子又不好受了。他還記得火光中,程燎野那張被照射得很亮的臉蛋,還記得他見到自己那刻,陡然閉上眼要跌落的身影,徐玨還是坐不住。何況現在,程燎野的身邊並非絕對安全,徐玨還是得做些什麽。隔了幾天,徐玨又跑去花店。其實象征“祝願早日康複”的花有不少,特別是當徐玨看到花店之中擺放著不少的玫瑰時,徐玨的心顫了顫。店員見徐玨盯著玫瑰看了會,說是這兩天七夕,跑到徐玨麵前推銷。思來想去,徐玨還是買了一捧粉玫瑰,但讓店員幫忙挑選出其中最好看的那朵,放進香石竹和康乃馨的中心。就像是親手放置見不得光,卻還在陰暗潮濕角落滋生蔓延的喜歡。徐玨又跑回住處一趟,親手折騰了一碗鹹豆漿裝進保溫盒裏。前些天他注意到病房裏擺放著的保溫盒,特意跑了不少超市,買了同一款式,估摸著到時候留在病房裏,程燎野也會以為是自家父母帶來的。徐玨這幾天同樣以“趙先生”的名義送過去嗎不少東西,程燎野那頭的反應很快,說是讓他別再送了。徐玨這頭說了好,轉頭卻還是照舊,事後主動說明,前段日子離開了古鎮,回到縣城工作,公司就在醫院附近,路過時難免會想到當初幫助過自己的他,因此總是會買些東西讓人送到他的病房裏。對於不親自去見程燎野,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借口說是這段時間忙,等過段時間他出院了,一定會去送他一程。程燎野對徐玨大串消息的回複簡單,隻說是讓他發來收款碼,那邊會把鮮花、水果所耗費的大部分錢轉還給他。徐玨知道原因,在程燎野看來,趙先生做為一個同他相識僅一小段時間,微信消息發過不到一百條,麵都沒見過的人來說,送那麽多東西,著實有些不好理解。從一開始,徐玨就清楚這些,但是別無他法。虛構的身份,是他現在能接近程燎野的最便利途徑,他不敢用真麵目對上程燎野,因為大抵對上了自己,他什麽都不會收。他突然覺得自己像強盜,將東西硬塞給程燎野,但他隻能如此。故意抹掉些送東西的次數、將程燎野對自己的幫助說得更深刻後,程燎野那頭才勉強同意了。其實送了這麽幾次,徐玨也清楚,借“趙先生”的身份次數不能太多,自己大可用些其他人的,比如民宿老板娘之類人的,都可以,而且最好每次送完都隔些時間,他沒必要頻繁地到程燎野麵前走動,那樣被認出來的概率實在太大......糾結來糾結去,徐玨還是覺得,現在得掩藏身份,這次送完後,隔一段時間借他人的身份再送去一些,應該會更安全些。可一想到見不到程燎野,徐玨心裏頭又有些不好受。於是出發前,徐玨往鮮花裏塞進了針孔攝像頭,如果可以的話,這些天能記下程燎野的身影,留個念想,也不錯。如同先前一樣,徐玨到達醫院後,跑衛生間換上了白大褂,戴上眼鏡,用醫用帽子、口罩遮擋住自己,捧著花、拿著飯盒,在病房外蹲守了半刻,等到謝蘊和陪著程燎野去醫院外走動散步時,進了他的病房。這些天程燎野大部分時間已從病床上下來,經常去外頭走動。花瓶中插入數日的花仍泛著鮮豔的顏色,開得漂亮,花瓣仍舊輕盈,沾著搖搖欲墜的水珠,並無絲毫枯萎的痕跡,顯然是有人悉心照顧。徐玨新買的這捧花也沒必要插進去了,他直接放在了桌案上,也澆了水,留下以趙先生名義寫的紙條,又將保溫盒放到了平時他用餐的桌上。做完這些,身後房門開了,徐玨半垂下眼,抬了抬眼鏡,眼尾瞥到程燎野套著身藍白條紋的病號服,斜斜依靠在門側,手上正拿著電話,放到耳側回著。“嗯,我知道了,”那雙眼直勾勾地朝徐玨看來,眼神卻擦著徐玨身側而過,落到床頭側新送來的鮮花上。不遠處的程燎野動了身,擦著徐玨而過,徑直走到病房深處靠窗的椅子上坐下。徐玨繼續垂著眼,他要送的東西都送到了,現在應該盡快離開。提起腳步,忍著走動時小腿處牽扯到的疼痛感,朝著門而去,卻在拉開門的一瞬,徐玨被身後人叫住。“醫生,你現在有空嗎?我有點事,想問問你。”程燎野聲音平直,可徐玨的心卻猛烈地跳動起來,下一秒就要衝出胸腔,鑽出門縫,倉皇而逃。徐玨半側過臉,盡量讓自己臉部露出較少,“你說。”身後人恍若實質的視線終於落到了徐玨的身上,一臉認真,似乎是真的有事要詢問。空氣靜默了一瞬間,那張線條流暢的臉半仰頭,喉結處的紅痣因他的動作變得異常顯眼,刺痛徐玨的眼。“醫生,人在昏迷前,會出現幻覺嗎?”程燎野突然笑了。藏在袖子下的手收緊,徐玨不難猜想,他大抵是在問上次火中的事。他同樣笑起來,因動作而眯起的眼裏,看不太清程燎野的身影。徐玨突然感覺現在他們好像仍在火光之中,程燎野的身影是被火光遮擋才模糊的。恍然間,徐玨又想起,那天他背起程燎野,借著火焰燃燒發出的聲響,半側過頭,用唇滑過背上人的臉,很輕很輕地說了數句,“我愛你。”時至那日,徐玨終於有勇氣,說出埋藏在心裏多年的愛意。“我想是會的。”沒等徐玨回答,程燎野便開了口,確鑿的語氣,內心已然認準了答案。程燎野認為那是幻覺。明明事實已符合徐玨先前想要的,可徐玨卻陡然難受起來。那刻兩人離得那麽近,程燎野滾燙的溫度侵襲著自己,闖入他的肺腑,徐玨感受到渾身的血液都在燃燒。怎麽會是幻覺呢?那天的焰火明明那麽熱,那麽燙,又那麽疼......怎麽會是假的呢?明明口口聲聲不想讓他發現自己,可到了這時,卻又迫切地希望程燎野清楚那不是幻覺。說到底,還是希望程燎野可以清楚地記得自己所作的一切。真貪心啊,徐玨想,真虛偽、卑劣。誰料程燎野卻再度開了口,仍舊是確定的語氣,仿佛方才隻是在開玩笑,“可我認為那不是幻覺。”徐玨的心又因這話揚起。“畢竟,先前做夢,”那雙熟悉的眼上揚,目光定定,“他從不會說愛我。”--------------------來點醫患y(bushi這章修過!我上一版雖然表明心意但是我感覺有點不符合刺蝟公主當下的心境會做出來的事,他知道老婆救下自己應該是很開心很想去安撫老婆,所以會有點循序漸進,不會直接哐當說,他知道老婆其實自卑來著,那樣說的話其實會有點嚇到徐玨,刺蝟公主現在更想緩一點地去表達自己的感情,但是真的像原版這麽說的話估計也就下章的事了第66章 重新追求他“抱歉,”程燎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是我唐突了。”同陌生人陡然說起自己的私事,確實是有些唐突。徐玨藏於衣袖之下的手攥緊,正要笑著說無妨時,對麵的程燎野卻又揚起眼,流淌出多年前一般的溫柔神色。“你和他的身形有點像,就突然想到他了。”他解釋道,臉上似乎流露些難以言喻的落寞,很淺淡,但徐玨察覺到了。程燎野這是......想見到他嗎?雖說他知道了當初在火中的是自己,此刻也好像察覺出他身形的奇怪,但意外地沒有露出早些時日那種不愉的神情,徐玨的心幾欲跳出,他總覺得事情在朝好方向發展,自然也就不在意到底有沒有被發現。這段時間以來所作的事好像瞬間找到了意義,身上還猙獰著的傷口都不再痛了,埋在袖中攥緊的手徹底鬆開,徐玨感覺心裏癢癢的。程燎野沒再留徐玨,道了“抱歉,耽擱了你的時間”後,徐玨離開了。病房門被關上的一瞬,程燎野盯著門看了很多,回想起那雙足夠熟悉的眼,垂下眼時顫動的睫。就算隔著一層嚴嚴實實的帽子、口罩和眼鏡,他也絕對不會認錯,方才那人是徐玨。徐玨假扮成醫生,進入他的病房給他送了好一段時間的花和水果,今天甚至在花中夾雜了一朵玫瑰。可那朵玫瑰顏色太過鮮豔,縱使被粉色的香石竹和康乃馨遮蓋,程燎野還是一眼看到了。他清楚地知道這其中有徐玨的私心。徐玨的私心總是很多,從他來到古鎮,從他跟著自己,從他不顧危險到火中救下自己,衝動而又......讓人心疼。如果不是昏迷後半夜醒來,透過被風吹起絲縫隙的簾子,看到另一側睡著的人,程燎野會覺得那在火中的一幕也是夢。但顯然並不是,借著窗外昏暗的燈光,程燎野在縫隙之中,看到了緊緊閉著眼、皺著眉,好像睡著了的徐玨。他好像睡得並不舒服,是想到什麽了嗎,他又在病房之中陪了自己幾天?自己昏迷以來,是不是一直都是他在照顧?徐玨蓋的被子很薄,被窗外襲入的風吹開了一角。昏迷了一段日子,身體有些酸脹,程燎野咬著牙,從床上起來,伸手穿過簾子,將徐玨身上的薄毯子重新掖好。夜晚很安靜,窗外的蟬鳴和著微風,一聲接著一聲,程燎野側身躺著,盯著徐玨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才終於閉上眼。第二天醒來後,徐玨已不在了,來查房了護士見他清醒,先是問了他的狀態。回答時,程燎野的餘光看到了門外一閃而過的視線,扭頭看了看被拉開大半的簾子,那側空蕩蕩的,仿若從沒有人來過。似乎是察覺到他的視線,護士提了一嘴,說是有個好心人把他送到的醫院。程燎野張口,禮貌詢問那人的姓氏,卻得知了一從未聽說過的名字,看來登記時,徐玨用了假名,這處縣城的醫院,也查得並不嚴,讓他用假名蒙混過關了。在昏迷的這兩天,他的手機積了不少消息,有的來自父母朋友,有的來自公司下屬,先一一回複了父母朋友後,程燎野看了一眼公司那頭發來的項目,直接撥給了先前任命盯著徐玨的人。那頭接電話的速度很快,程燎野直接說,“我要知道從我離開s市後,徐玨的行程。”明明先前接起電話時一口無所謂一口不想聽,這會打起先前的自己的臉時,語氣神情卻沒什麽變化。聽了那頭的話,程燎野了解到,在他離開的一星期後,虛假同名慕上頭請了假,之後他也來到了古鎮,每天跟著自己,走他程燎野走過的路,吃他嚐過的食物,見他見過的風景......甚至還借著送照片的名義,買了新手機號,加上了程燎野的聯係方式,從火中救下了自己。事先來古鎮前,程燎野就在古鎮安排了些人,自從徐玨從s市到了古鎮,盯著他的任務也從s市轉移到了被安排到古鎮的人手上,隻是程燎野一直說不想聽,自然也就沒人敢在他麵前提到徐玨。程燎野不由得想,徐玨也真是傻,明明這段時間在名慕項目做的不錯,正值事業上升期,卻偏偏請了長假;明明可以直接找到自己,卻偏偏跟了他一路,田螺姑娘般地偷偷幫助自己。程燎野的嗓子沉了沉,他吩咐那頭的員工,“之後有關他的所有行程,要一字不落的,全都告訴我。”於是此後,徐玨哪天來醫院,程燎野都是知情的。他總是坐在椅子上或者床上,等著徐玨捧著花來,再用眼尾偷偷地瞥徐玨,瞥他插花、澆水,也看到他趁著自己沒人時,偷偷將帶來的保溫盒放到桌案上......程燎野將他帶來的花養得很好,每天按時澆水、修剪,看到枯萎的花瓣便會摘掉。其實一捧花能養好些日子,但不知道徐玨到底怎麽回事,總是隔幾天就要送來新的一捧,每捧種類都不一樣。怕徐玨花了太多錢,程燎野便借著他披的馬甲回複,說要給他轉錢,但徐玨那邊一直找著各種借口,程燎野也不好再說什麽,索性便不再管,也能在醫院更經常地見到徐玨。隨著見到徐玨的次數越多,程燎野睡夢中他的出現也越頻繁。程燎野總是夢到徐玨不顧危險,衝到火中救下自己的那幕。每每夢到燃燒著的灼熱火焰,程燎野便越發清楚,就算那是幻覺,他也忘不了徐玨,昏迷前走馬燈的一切在思緒中回旋,其中有關徐玨的部分占據了大半,程燎野那一刻恍然明白,其實他也做錯了。原諒或者補償都不重要,隻要是還互相喜歡,又何必計較誰先低頭?程燎野閉上眼,是啊,他早該低頭了,徐玨現在做的事,哪件不是費盡心思地想要對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