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層麵是,血緣關係上不是。”連雲舟氣悶地說,“我爺爺再婚,小姑姑是後來的婆婆帶來的女兒。”他一想到自己這麽多年竟然把趙蕙當做親近的家人,就覺得說不出的惡心。連雲舟這會兒冷靜多了,也發泄夠了,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問:“何小渡……你說我怎麽跟我媽說?”他媽媽那麽要強的性子,怎麽能接受連琚光出軌,對象還是自己當做妹妹多年的人。何嶼渡也不知道,他沒處理過這麽犯難的事情。連琚光出軌趙蕙的事讓他大受震驚,甚至思緒跑偏到了何秉燭身上。何秉燭不會也在外麵亂來吧?不會的。在何秉燭心裏,工作第一,席玉就是第二,何知望和他都得往後排。何嶼渡想了想,才開口道:“你回家再說吧,叫上你爺爺他們。”他提醒了一句:“那對龍鳳胎,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要問清楚。”連雲舟這才想起龍鳳胎,如果龍鳳胎是連琚光的子女……十年了……他喉嚨發緊,拳頭握緊青筋凸起,胸膛起伏著,手都在不受控地發顫。“我也隻是猜測,可能不是。”何嶼渡握住他的手,在心裏歎了口氣。這都什麽事啊。連雲舟閉了閉眼,泄了氣地靠坐在了座椅上。到了醫院,萬殊去處理傷口。醫院的走廊,遠處有人推著輪椅走過來。輪椅上的男人腿上搭著一條薄毯,他容顏出眾,俊朗的眉眼蘊著深沉的暗色,像是一抹荒野月色,皎潔又寒冷。何嶼渡對上他的視線,抿了抿唇,然後故作冷淡地移開了眼。就像那年他們還是同學,在學校抬頭不見低頭見,他也能故意裝沒看見。明霽已經從餐廳經理那裏知道事情的起因經過了,特意過來一趟,是因為萬殊給他發信息,說鬧事的客人是何嶼渡的朋友,並且何嶼渡也在。他總要過來看看。一看何嶼渡的臉色,明霽就知道他還在生氣。他有些無奈,主動開了口:“何嶼渡。”男人的聲音清清朗朗的,如玉石相擊,很好聽。眉清目朗,相貌生得好,氣質也出眾。連雲舟這會兒冷靜多了,腦子裏暫時把連琚光和趙蕙的事兒撇開,多看了男人兩眼,覺得有點眼熟,但是一時又有些想不起來什麽時候見過這號人物。不應該啊,這種黃金比例建模臉,他見過就絕不會忘記。明霽問何嶼渡:“萬殊怎麽樣?”何嶼渡抬了抬眼,言簡意賅:“在縫針。”明霽微微皺眉:“你沒事吧?”何嶼渡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他看向明霽。驀地想起以前讀過一首詩,寫“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眼下何嶼渡卻覺得,這詩在明霽身上,應該反過來,眉峰聚如遠山,眼波橫如春水。對著這樣一張臉,他突然有點氣不起來了。“……我沒事。”連雲舟盯著明霽看了半天,拿手臂撞撞何嶼渡,低聲問:“哎,他是不是那個……明霽?是叫這個名字吧?”連雲舟的視線不動聲色地掠過他的雙腿,神色有些可惜。何嶼渡“嗯”了一聲,又說:“幫你擋了一下酒瓶那個,叫萬殊,也是行舟的同學。”“那行舟的人還挺仗義啊。”連雲舟跟他小聲嘀咕了一句,“怎麽當年能做出孤立你的事兒來。”“和他們沒關係。”何嶼渡低聲跟他說,“今天在醫院見到明霽的事,別往外說。”他們說話的聲音放得輕,但醫院長廊很安靜,何嶼渡壓低的聲音一字不落地落進了明霽的耳朵裏。他輕輕挑眉一笑,眉眼舒展,仿佛春風拂過湖麵,眼裏蕩漾開層層漣漪。“你跟你朋友提過我?”不然何嶼渡的朋友,怎麽會認得他。明霽又覺得何嶼渡實在有些可愛。之前還說自己不是守口如瓶的人,現在卻這麽認真地叮囑朋友不要把他的事往外說。口是心非得可愛。“是提過。”何嶼渡不知道他在笑什麽,但是看他笑得晃人眼,心裏就有些煩。他口不對心地說:“高中撞碎了我的玉,提一次罵一次,沒說你什麽好話。”明霽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笑話,低笑出聲:“哦,那都說了我什麽壞話?”“他說你成績好,門門功課第一,有次考試他總分就差你2分,氣得他好幾天吃不好飯睡不好覺。”連雲舟撞了撞何嶼渡的肩膀,“是他吧,你的死對頭?”何嶼渡喉結滾動了一下,臉莫名有些發熱:“連雲舟,你閉嘴。”他壓著聲音,氣惱道:“你到底跟誰一頭的!”“那當然跟你一頭的。”連雲舟閉嘴了。【作者有話說】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    王觀《卜算子送鮑浩然之浙東》君君:不提倡暴力行為。第0012章 他們是朋友明霽看著何嶼渡,眼裏笑意更深了:“死對頭?”少年時的何嶼渡對他總是冷著個臉,碰麵也當做沒看見,明霽一直以為隻是因為他撞碎了何嶼渡的玉,惹他惱了。沒曾想過何嶼渡還暗自在心裏和他較著勁,因為考試總被他壓一頭,所以對他沒個好臉色。何嶼渡抿了抿唇,語氣生硬地道:“不然呢,難道是朋友嗎?”他和明霽……從來都不是朋友。“我以為我們是朋友。”明霽看著他,眼裏笑意溫然,語氣也含著笑,“就算以前不是,現在也是了。”隻有朋友才會在那樣一個雨夜,在他孤立無援的境遇下,拉他一把。隻有朋友,才會送他來醫院,在他高燒不退的時候為他守夜。才會因為看了新聞報道而擔心,深夜來醫院探病。才會因為別人拿他的照片刻木雕,不知作何用途,而憤然生氣。他自幼失怙,又被明峰和單青黛漠視、被瘋子一樣的明棠各種針對和欺壓,被明老爺子要求忍耐……連血脈至親都不可信。所以明霽從不輕易信任別人。但何嶼渡似乎和他見過的那些人都不同。出身社會後的很多人際交往都是帶有目的性的,遠不如學生時期的純粹和簡單,所以那些人可以成為人脈關係,卻不能成為朋友。可是何嶼渡不一樣。無論是學生時期的何嶼渡,還是現在的何嶼渡,與他來往,都不曾有過任何目的。何嶼渡的性子還是像以前那麽傲氣,脾氣也不太好,說話也總是很刺人,但他也和從前一樣,正直善良。少年時會給貧困的山區學生捐款,長大了,會對遇到危險需要幫助的人伸出援手。他的善良是一種刻在骨子裏的溫良。何嶼渡的情緒也很好懂,都寫在了眼睛裏,那雙漂亮的眼睛澄澈透亮,像是一塊不曾被人踏足的聖地。望向這樣一雙眼睛,就像是站在茫茫深山的葳蕤樹林裏,抬眼望進漫天明亮的星空中。星星會指引在黑夜中迷惘前路的人。何嶼渡問他和明棠的恩怨那個晚上,明霽做了個夢。他夢到了沒牙仔。沒牙仔是他很多年前撿到的一隻小狗,一隻可憐的沒有家的小狗。和他一樣。明霽撿到小狗的時候,小狗瘦骨嶙峋,渾身都髒兮兮的,像是從泥坑裏爬出來的似的,一綹一綹的毛全都粘在了一起,身上還有很多咬傷,牙齒也掉了兩顆,所以他才給小狗取了這麽一個名字。他很喜歡沒牙仔,拿著自己的零花錢送它去寵物醫院治傷,給它接種疫苗、洗澡,把它從瘦瘦小小的模樣養得胖乎乎的,那段時間,是他童年時期難得快樂的回憶。明霽以為,沒牙仔會陪他長大,可是一切卻在他十二歲生日那天戛然而止。他到現在都記得,明棠笑著把一個精致的小盒子遞給他,說“哥哥,生日快樂”的情形。記得那個盒子打開,裏麵是血淋淋的一雙眼睛,不知道是血還是淚,那些鮮紅的液體包裹著那雙黑亮的眼睛。就那麽望著他,像是在質問他為什麽撿到了它,卻不保護好它。明棠還在笑,小孩子天真無邪的聲音卻像是惡魔的低語,他說:“哥哥,小狗的眼睛好漂亮,送給你當禮物呀!”那是沒牙仔的眼睛。旁邊還放著他給沒牙仔定製的名牌。他當時就打了明棠幾拳,問他沒牙仔在哪裏。後來,他在明棠的房間看到了滿浴池的血,全是紅色,好像整個世界都變成了刺眼的紅色。那天的飯桌上有一碗熱氣騰騰的肉湯。帶著血淚的眼睛、血紅的水和湯的熱氣熏出來的白霧,成了他很長一段時間的噩夢。這麽惡劣的一件事,明峰和單青黛最後卻以“小孩子不懂事”拍棺定論。明霽去找明老爺子,卻也隻得到一聲歎息,讓他“原諒弟弟”。從那時候明霽開始慢慢懂了,有的人的壞不是一般的壞,他們的壞是從骨子裏就爛掉的,他們是一坨腐肉,是披著人皮的可怖的怪物,他們的身體裏流著的也不是熱血,而是令人作嘔的腐水。就像明棠。夢醒以後,明霽心裏悵然若失。那一刻他很想找人說些什麽,他點開了和何嶼渡的聊天頁麵,甚至在聊天框裏敲下了沒牙仔的名字……他的心已經動搖地為何嶼渡打開了一扇門。他們是朋友。隻有朋友,才會讓他短暫地卸下防備和利益算計。隻有朋友,才會讓他有想傾訴的念頭。但他最後又把那些文字都刪掉了。生命中那些悲痛欲絕的記憶就像是不會痊愈的傷口,時間會讓傷口結痂,但每提及一次,就會再次撕裂,鮮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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