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著痕跡地拿起手帕,按了按溢出些許涎液的唇角,隨即便組織修女們一同進行餐前禱告,語氣沉靜。午餐與早餐一模一樣,豌豆牛奶雞蛋,隻多了一小團澆滿醬汁的土豆泥,在餐盤上蒸騰著冒出熱氣。徐蔚然隻身遮擋住修女的視線,拿出款式低調的銀勺,按照宋葬的要求,先給他喂了幾口土豆泥。當然,要刻意避開醬汁。好吃,口感鬆軟細膩,而且沒有毒,是美味安全的大鍋飯。宋葬視線掃過單調的午餐,最終停留在那杯新鮮牛奶上。“我覺得是這個。”他輕聲對徐蔚然說。中世紀的毒藥,種類並不多。煉金術士最偉大的發明之一,便在其中粉末狀的坤。通俗點說,就是砒//霜。白色,無味,由於工藝不精而混雜著大量的硫化物,加在熱乎乎的牛奶裏最為隱蔽。徐蔚然動作微頓,將銀勺悄悄放入玻璃杯中。“我去,真的變黑了……”他迅速點亮係統光屏,手指熟練地盲打了幾行字,“我要提醒一下林刑他們,千萬別喝。”收到消息,林刑湊在蘭玉珩耳邊,低聲告訴她這件事。兩人很有默契,繼續佯裝無事地吃飯調情,甚至互相喂了彼此幾顆豌豆,就是不碰旁邊的牛奶。普渡修女沉默的目光盯著他們,許久不曾挪動,直到午餐時間快要結束時,她終於坐不下去了。她驀然站起身,邁開大步衝向曖昧的兩人,一把端起玻璃杯,扯著蘭玉珩亂糟糟的頭發向後拽去。她想把有毒的牛奶,直接灌進蘭玉珩嘴裏!林刑強壯的身軀將兩人隔開,語氣故作凶狠:“住手,老女人!你要對我的女人做什麽?”普渡修女表情不變,仍是沉靜古板的漠然模樣,手腕的顫抖卻暴露了她內心有多麽波瀾。“我主,我天主,我信禰是永遠不會有錯的真天主,並全信禰所訓誨的一切道理。求禰堅固我的信德……”(1)她低聲呢喃著,林刑意圖阻攔的動作,竟也詭異地隨之陷入停滯。“我主,我天主……”他愣愣看著修女悲憫的眼瞳,低聲附和。第68章 利普頓瘋人院(5)蘭玉珩臉色驟變,她離得近,最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她聽見若有若無的呢喃聲,從四麵八方絲絲縷縷湧入耳中,純淨聖美,在雪色日光中熠熠生輝,意圖洗滌她汙濁的靈魂。可是聲音怎麽會有顏色呢?她是個盲人,她不該身臨其境地感受到日光的照耀。意識到不對勁的蘭玉珩渾身緊繃,攥著手中被刻意磨鈍的餐叉,狠狠插在林刑粗壯的胳膊上。她沒有半點不忍心,直接用了十成的力,叉子深深紮進肉裏,幾乎劃傷了他堅硬的肱骨。再拔出時,頃刻間血流如注。蘭玉珩踹了他一腳,再次舉起叉子,猛力而精準地紮進同一處傷口中。“嘶”林刑那怔忪恍惚的眼睛,終於重新有了焦距。他疼得嘴唇發白,麵上卻帶著些笑,毫不猶豫攥拳打碎了普渡修女手中的玻璃杯,又將自己餐盤旁的牛奶一並傾倒在地。從頭到尾行雲流水一氣嗬成,普渡修女根本來不及阻攔,隻能渾身顫抖著、眼睜睜看著這對瘋子近乎狂野的互動。“夫人,您真是隻小野貓。”接著林刑輕笑了一聲,故作油膩地發出氣泡音。蘭玉珩鬆了口氣,驀地扭頭,空洞雙眼直勾勾盯向普渡修女的位置:“你要殺了我,就是想要搶我的男人,誰給你的膽子?難道是主允許你搶男人的?”話音一落,餐廳寂靜無聲,修女們沉默著瞪大眼睛、麵麵相覷。而在護工監管下老實吃飯的瘋癲患者們,看向蘭玉珩的眼神也格外詭異,甚至有人蠢蠢欲動想要叫一聲好。她這一番指控的性質,看似潑婦罵街,實則非常嚴重。因為神職人員禁止結婚,禁止戀愛,禁止產生一切世俗的情愛關係。違者甚至有可能被直接送上絞刑架。若是有比她職位更高的人在現場,此時無論蘭玉珩是否在空口汙蔑,普渡修女都會被帶走,進行一番嚴肅且深入的人際關係調查。但並沒有。除了常年不露麵的院長,普渡修女便是最大的主管。截至目前為止,她的威信仍高不可攀。所以她沒有理會蘭玉珩的指控,也沒有看到瑞秋修女若有所思的眼神,而是不敢置信地看著恢複正常的林刑,身體搖搖欲墜,似乎有種信念崩塌的失落。“怎麽可能呢?為什麽,為什麽主不幫我……我沒有錯。”迷茫隻在一瞬間,不到半分鍾,普渡修女便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她後退一步,攥著胸口的金色十字架,冷聲道:“禁閉室對你們來說,懲罰還是太輕了,被路西法蠱惑心神之輩,不會輕易反省自己在天主麵前犯下的大錯。“查理,帶他們下去。”下去,去哪裏?林刑微微眯眼,保護性地將蘭玉珩摟在懷裏。一名瘸腿的紅發護工,從人群外歪歪扭扭地走了進來。他手裏有槍,一把狩獵用的溫切斯特步槍,華麗浮誇版本。黃銅槍管刻著玫瑰鎖鏈,木色槍膛兩側,鑲嵌著自行轉動的鉑金齒輪。這個世界究竟糅雜了多少奇怪的元素?宋葬探頭看戲,都快有些看不懂了。“哢噠”一聲,步槍上膛。瘸腿護工舉起槍,瞄準林刑血淋淋的手臂傷口,笑著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小子,我殺過十隻黑熊。”林刑舉起手,將蘭玉珩擋在身後。而蘭玉珩躲在她“情夫”身後,繼續歇斯底裏侮辱著普渡修女,說她與這個紅發的老雜種肯定有不倫關係。查理眼底泛起了猙獰殺意,臉上的笑容卻愈發濃鬱,隱隱帶著些不可名狀的期待。順水推舟,瘋狂作死激怒npc後,他倆終於齊齊被拉去了神秘的地下牢房。殷臣從頭到尾沒有阻攔,穩坐高台,用漠然冷淡的目光觀測著“瘋子們”的行動,猶如一名真正理智、體麵且高高在上的教會醫生。他疏離至極的平靜,將情緒失控的普渡修女襯托得無比狼狽。但說到底,那兩人都是他今日才親自接手的病患……所以在離開餐廳時,殷臣握著手杖壓低帽簷,輕聲對普渡修女說了句抱歉。冷漠鳳眸裏透著漫不經心,與一絲居高臨下的輕視和鄙夷。他假裝自己聽信了蘭玉珩的汙蔑,卻因教養而在明麵上維持著體麵,繼續給這名暗藏瘋狂的女人施加壓力。最好能逼著她,再發一次生吞人肉的瘋。“呱呱呱!”早晨那個模仿猴叫的女人,這一次學起了青蛙叫,指著她大肆嘲笑,隨後被護工匆忙拖走。普渡修女表情不變,藏在黑袍下的手微微顫著,強忍著翻湧心緒掐緊手心,又脫力地緩緩鬆開。“普渡修女,您沒事吧?”黎明看了看修女們形色各異的表情,故意表現得一臉懵懂。她像是努力鼓足勇氣,才討好般小心翼翼地出聲詢問。“沒事。”看著這個一派天真的單純姑娘,普渡修女的臉色緩和了些:“我身體不適,下午的禱告與聖歌,由你來領頭吧。”黎明愣了愣,像是受寵若驚又惶恐無措:“好的修女!”她知道這代表著什麽,權力在這一刻被短暫地重新分配,而其餘修女看她的眼神瞬間變了,有質疑,也有不善……鬥起來,亂起來,正中她的下懷。*“她好像根本沒有關注我耶,那為什麽還要給我下毒?”回去的路上,宋葬歪頭和徐蔚然說起了悄悄話。徐蔚然想了想:“真正想毒死你的,或許是梅迪莎夫人。普渡修女隻是順著她的意思辦事。”宋葬認同地點了點頭:“我都被關進瘋人院了,還不願意放過我……好邪惡。”“沒事,等過兩天是我休息日,我去弗蘭公國幫你把她揍一頓。”宋葬聽笑了:“別打死了,我可是要親自複仇的。”“那行,我揍她兒子!”徐蔚然摩拳擦掌,愈發興致盎然。“這個可以,最好把他腿打斷。”就在這時,殷臣陰惻惻的聲音從兩人背後響起:“不需要你來動手。”徐蔚然嚇得一哆嗦,連忙試圖撇清關係:“哥,我是直男啊,我絕對沒別的意思!”“直男?”殷臣疑惑地瞥他一眼,“什麽意思?”壓著內心瘋狂的吐槽欲望,徐蔚然老實回答:“意思就是喜歡女的。我隻喜歡妹子,其實黎明是我女朋友……我倆組隊來的。”殷臣好像懂了一點,但依然非常不爽,搶過宋葬的輪椅:“有女朋友,就不要對別人獻殷勤。”“哥教訓得是!”徐蔚然嘴上應和,卻偷摸著遞給宋葬一個同情的眼神。他發現了,殷臣好像是塊木頭,在某些事情上根本沒有常識。而感受到徐蔚然怪異的視線,宋葬也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沒太明白他是什麽意思。徐蔚然:……原來是兩塊木頭。把宋葬送到殷臣的房間以後,徐蔚然放下偷偷帶走的牛奶,並沒有繼續杵著礙眼,因為他要負責的可不止宋葬一人。接下來三個小時,他還得兼任這一整層樓的巡邏。護工這職位,在教會醫院裏與廉價的牛馬差不了多少。見他自覺離開,殷臣臉色好了許多。反手關門,輪子碾過柔軟地毯,停在會客室正中央。殷臣半跪在宋葬身前,右手扣住他纏著皮帶的纖細腳踝,掀起褲腿時,恰巧碰到了那條冰冰涼涼的金鏈。他的臉色更好了一點,徹底把徐蔚然拋在腦後,同時不知不覺生起了些異樣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