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地麵上刮起一陣旋風,在幹燥的稻場卷起一堆雜草、樹葉,在空盤旋,在場的人無不驚出一身冷汗。


    大孬他媽旋即像是觸了電一般,“嗖”地從地上站起來,罵道:“你這個要臉的,我家不好,誰要你來的,是誰讓你來的,是誰用八抬大轎抬你過來的呀,不是你自己不要臉跑過來的嘛,你這個不要臉的!”


    說話時咬牙切齒,大有恨不得上前咬一口的架勢。


    站在一旁的陳若蓮聽了很是不自在,拽著素珍往屋裏走,二孬站在旁邊,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一臉無奈。


    此時的素珍已經完全氣瘋了。她不知哪來的力氣,迅速掙脫了好幾個人拉拽,奮力撲向老婆婆,罵道:“我就是不要臉,哎,我不但跟你二兒子,我還跟家大兒子,我還跟你家老頭子睡過覺,我就是不要臉,我呸!”


    說素珍擼了擼衣袖補充道:“你們都不要管了,從今往後,我就不過她家這種日子了,我也沒有臉再過這種日子了,我今天非得掙個魚死網破。”


    說完,回頭看看站在一旁的二孬,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個勁地往下流。


    剛才還滿身力氣的婆婆,被氣得渾身有氣無力,好不容抬起了手臂指向二孬說道:“你今天要是不打你這敗家娘們,你就不是我生的!”


    “不要吵了。”


    二孬挪了挪嘴角,不知道接下去該說什麽,原地動也不動地站著。


    婆婆眼看沒了希望,把目光轉向大孬。渾身顫抖地說道:“你,你今天要是也不打她,你媽我現在就死給你看。”


    本來就怒火中燒的大孬聽到這席話後,怒吼道:“你這個不要臉的,誰跟你睡過覺呀,我裝作二孬躺在你床上,不是讓你攆出來了嘛!你和我死鬼爹睡過覺我怎麽不知道呀?”


    大孬掄起胳膊向素珍衝過去。


    大孬的一席話首先是引得大夥一陣大笑,接著有人小聲說道:“你說不怪大夥叫他大孬,他爹都死了好多年了,那時素珍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說時遲那時快,大夥一麵攔住大孬,一麵強力拽著素珍,把她推向屋裏。陳若蓮和幾個熱心的婦女緊緊地把住門的把手,不讓大孬衝進去。本來在一旁觀戰的老爺們看到事情不妙,也紛紛上來拽住大孬,年歲大一點的婦人們則上去和大孬他媽搭話,大夥分成幾塊,紛紛理論起來。


    事態眼看就有了平息的可能,小孩們開始撤退了,成群結隊地上別的地玩遊戲去了,有人甚至搖頭道:“沒意思,還不如上次好看。”


    夜越來越深了,想著明天一早還要下地裏幹活,大人們也開始陸續地撤退,稻場上漸漸地平靜下來,隻有熱心腸的人依然圍繞著稻場,交頭接耳的,不知說些什麽。


    “有農藥味,素珍是不是喝農藥了?”


    隻是等了不到一刻鍾的時間,婦人的一句話把全場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陣沉寂,稻場上又開始騷動起來,


    “素珍喝農藥了。”


    隨著一聲尖叫,村民們快速地向稻場上集結。


    “哏,喝農藥嚇唬誰呀?”素珍的婆婆一聲冷笑。


    “這什麽人家呀?都這個時候,還說這種風涼話。”


    一旁的一位老婦女忿忿不平,素珍的婆婆閉上了嘴。


    把門的婦女們先是大聲地叫喊著、叫著讓素珍開門,見屋裏沒有動靜,抬起雙手用力地打門,門被死死拴住了,沒有絲毫的鬆動,人們開始慌了。


    “趕緊走後門。”


    有人提出了仿佛聰明的選擇,有幾位熱心的婦女趕緊繞道向後門走去,後門也被死死地頂住了,動彈不得。


    剛才還滿身委屈和怒火的大孬和他媽如霜打的茄子,徹底泄了氣。雖然嘴裏還在嘟囔著什麽,但沒有人聽見,也沒有人去聽。


    “趕緊使勁踹門!”


    人群中有人大聲地喊著。幾個力氣的大一點的男人衝到門前,喊著口令開始大力用腳踹門。


    “門踹開了,門踹開了。”


    稻場上,人們踮著腳向裏張望。


    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都驚呆了。素珍手裏拿著農藥瓶,眼裏噙著淚水,嘴角露著微笑,正像喝酒似的一口一口地喝著農藥。


    “1065”。村民們一眼就看這個令無數人望而生畏的劇毒農藥,馬上像炸開了鍋,陳若蓮第一個衝上去奪下了藥瓶子。跟進的婦女們連忙扶住了搖搖欲墜的素珍。


    “衣服都被農藥浸濕了,不知喝了多些呀!”


    一個婦女哭泣著大聲地喊道


    “趕緊送到公社的醫務所。”


    聽到一聲吆喝,男人門轉身就要去找擔架。


    “那哪兒還來得及呀,快準備肥皂水,趕緊洗胃。”


    老成的生產隊李隊長李廣才的一句話得到了大夥的一致響應。大夥轉而開始像熱鍋上的螞蟻,忙活著準備肥皂水。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了,裝滿了肥皂水的洗臉盤被送到了素珍的麵前,可此時的素珍已上氣不接下氣。陳若蓮滿臉淚水地跪在素珍的身旁,準備給她灌肥皂水,素珍緊咬牙關,一口也不喝。


    其他的婦人們極力勸素珍道:“素珍,你這麽年紀輕輕,不要想不開,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凡事得向後看呀!”


    不管怎麽勸,素珍就是不開口,隻是一個勁地搖頭。跪在一旁的陳若蓮急得大聲地哭喊道:“素珍姐,在村子裏我就你這麽一個好姐妹,你這樣,我以後該怎麽辦呀?”


    素珍努力地把頭轉向了陳若蓮,緊緊地拉住陳若蓮的手說道:“若蓮,我也不想這樣,可這樣的日子過得還有意思嗎?”


    素珍緊緊地閉上嘴,淚水順著眼角悄悄地滑落。


    剛才一直在忙活的二孬撲通一下跪在素珍的身旁,懇求道:“素珍,聽話,把肥皂水喝了吧,我不能沒有你。”


    素珍轉頭看著二孬,拉著他的手,細細地盯著二孬消瘦而又憨實的麵容,淚水再次奪眶而出,想要說些什麽,卻因為哽咽,什麽說不出來。


    “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二孬聲嘶力竭地哭喊著,哭喊聲渾厚而又陌生,因為二孬平時很少說話,也就很少有人熟悉他的聲音。在寧靜的鄉村夜晚,這聲音穿徹了整個村莊,驚起一群正在酣睡的黑色的大鳥,從密密的樹葉叢中有力躍起,在樹的枝頭急速地盤旋著,發出“呱呱”的叫聲,叫聲陰森中帶著一種慘烈。在場的婦人無不跟著抽泣起來,就連男人們也被打動得偷偷地擦拭著眼角。


    素珍呼吸已漸漸貧弱。她攢足了力氣,再次緊握二孬的手說道:“是我對不住你,是我太要強,是我傷害了你。”


    “不要這麽說,是我對不住你。”二孬止住了哭喊回道。


    “遇到你,不管什麽結果我都知足了,我沒有什麽不滿足的,隻是沒有給你留後,是我最大的遺憾,就等下輩子吧,下輩子,我給多生幾個,你是個好人,遇到合適的再…再找一個。”


    素珍再也沒有力氣說話了。


    “有了你,我就知足了,我要為你守候一輩子。”


    二孬哽咽著。


    素珍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仿佛在努力地思索著什麽,或許是在回憶,回憶曾今擁有的美好的過去,或許是在慶幸,慶幸在彌留之際,一句真心的話語給她酸酸的心底一點點慰藉。但緊握的手卻慢慢地鬆開了,隨即緊緊地閉上了雙眼。結束了她年僅二十三歲的生命。


    陳若蓮從口袋裏掏出手絹,輕輕為素珍擦拭了眼角的眼淚,隻見她雙眉舒展,麵容白皙,五官搭配合理,特別是微翹的嘴唇,依然帶著淡淡的微笑,猶如睡著了一般。看著看著,陳若蓮再也忍不住地趴在素珍的臉旁,痛苦地抽泣起來。


    才二十三歲呀,在場的人無不噓唏。在一片噓唏聲中,大孬和她媽蜷坐在一個角落,再也不敢抬頭。


    按照農村的習俗,喪禮如期舉辦了三天,三天裏,誰也不願提及吵架的事,至於素珍的娘家,也來了幾個人,雖然折騰了一番,但麵對這破壁殘垣,也又能耐之若何,加上村子裏一些人的巧言辯解,也就是折騰折騰後,便匆匆地回家農忙去了。


    可憐一條鮮活的生命,在生命之花開得最綻放的時期便香消玉損。從此,荷花村將再也看不到素珍秀麗的身影;再也聽不到素珍那如百靈鳥般的歌聲;小孩們也將不會有人給他們講爺爺、奶奶不會講的故事;爺爺奶奶們也將失去一個不厭其煩地聽他們嘮叨,為他們讀信、寫信的人。


    或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點,隻是在她存活的時候,沒有人特意去挖掘和品味,隻有當她離去的時候,才感到她的離去對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有或多或少的損失,也就更加念她的好,便越發的思念,於是乎就可能給出近乎完美的評價,這或許是對死者最好的安慰了。


    作為最了解、最親近的陳若蓮來說,素珍的離去更是個沉重的打擊。每次想到和素珍一起的日子,總是陷入痛苦的回憶和極度的悲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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