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我想看看棗樹開花是什麽樣。”


    周正坐在門前和院子裏的人聊了一段時間。


    他轉過頭,對師兄說了這一句話。


    陳梁說的對,人有執念,死後才不得安寧。


    周正種了一輩子的樹,動了一次貪心,直到死的那天也沒等到那棵大棗樹開花結果。


    這是他的執念,如果有下輩子,周正想看一眼師傅說的木仙體到底是什麽模樣。


    大師兄告訴他“活在當下”。


    隻是已經晚了。


    上一次,李眠柯沒有阻止周正的選擇,師弟養著那棵光禿禿的大棗樹,一無所獲,抱憾而終。


    所以再來一次,大師兄就連夜拎著斧頭,砍樹挖根。


    周正撓頭笑了笑:“師兄,活在當下不容易,死在過去又不甘心,我想再多走走。”


    李眠柯抬起頭,沒有問“決定了嗎”之類的話,隻是和過去一樣,尊重師弟的決定。


    “師兄, 我不奪舍。”


    周正突然又說道:“自己奪舍自己,總感覺奇奇怪怪的。”


    “我和門外的老弟商量好了,他給我準備個上好的養魂木,帶在身邊,一起出門遊曆。”


    李眠柯轉過頭,朝門內看了一眼。


    另一個世界,某個體型壯碩的白鬆院師兄,正在和趙縉陽據理力爭的殺價。


    “養魂木賣七千靈石?”


    “趙師兄,你怎麽不去搶?”


    趙縉陽眼皮一翻,死乞白賴的回了一句:“老子跳了幾百次崖,才掉在這一棵養魂樹上,你以為大風吹來的啊?”


    “現在賣這個價錢,是看在你給宗門種樹,有所貢獻。再過一會兒,想買魂木的可就不是你一個人了。”


    種樹漢子想了好久,發現趙師兄這個逼說的不無道理,悶悶不樂的選擇了屈服。


    他忍痛把自己身上大半積蓄都遞了出去,一夜之間,從白鬆院有名的果樹大戶,變成了手頭拮據的貧農。


    也沒辦法,誰讓他和門裏的朋友“一見如故”呢?


    舍點小錢,救個朋友,漢子還是覺得自己撿了個大便宜。


    至於李眠師兄說過,前生今世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他沒聽懂,也不在意。


    “能這樣?”


    李眠摸著下巴,若有所思的側過頭。


    在他身後,又來了一個年紀不大的師弟,急匆匆走過,甩了一大袋子靈石給趙縉陽師兄。


    “我買養魂木,師兄,挑個大個兒的。”


    這位師弟一身豪氣,從頭到腳富貴逼人,而且雙眼清澈明亮,一看就不太聰明。


    “你要買養魂木?”


    趙縉陽挑了挑眉:“做什麽?”


    “領老爺爺啊!?”


    土豪師弟滿臉認真:“趙師兄,不瞞你說,其實我一直有些後悔。”


    “當初東南第一大宗,宣明宗來京城招收弟子,我可是排在第一位……雖然是因為家裏提前塞過錢,打了招呼……也能證明咱天賦不差……”


    趙縉陽抬手打斷:“說重點。”


    土豪師弟撓了撓頭:“後來我被你忽悠來無名宗,荒郊野嶺,啥都沒有,感覺上了賊船。”


    趙縉陽冷笑一聲,簡單直接:“那你滾。”


    “不滾,不滾。”


    師弟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哪兒都不去。”


    “是師弟見識淺薄了,我沒想到咱們無名宗的福利這麽好,入門一月不到,就開始發修仙界最神秘的組織……人手一個老爺爺,牛大發了。”


    趙縉陽一臉懵:“啥玩意兒?”


    “說書先生講的很清楚。”


    土豪師弟振振有詞:“說很多主角身邊都有一個神秘的老爺爺,經驗豐富,來曆不凡,指引主角一路過關斬將,走上人生巔峰。”


    有哪個宗門批發老爺爺?


    為所未聞,見所未見。


    趙縉陽沉默無言,掰了根養魂木給他,然後就站在旁邊思考人生了。


    那位土豪師弟捧著養魂木,樂嗬嗬的跑到院門口,開始排隊。


    院門外的霧氣翻湧,一隻枯瘦漆黑的手臂,慢慢伸了出來。


    周正擠在門縫中,很艱難的走向另一個世界。


    他也是第一個從過去走來的“死人”。


    “轟隆~”


    無名宗的天空上突然烏雲密布,恐怖的雷聲震耳欲聾。


    草木晃動,山石顫抖,世界突然安靜了下來,再也沒有一點聲音。


    天黑了,黃粱至高無上的意誌逐漸蘇醒。


    拒絕一個陌生的,不屬於這個世界,甚至是不屬於這個時代的靈魂到來。


    但……


    在一座山崖上,黃袍小道的臉色卻格外難看。


    因為他被迫坐在火堆旁,看著火裏發生的景象,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把兩個極其相似的宗門,兩個極其相似的靈魂,重合在了一起。


    天道的排斥感逐漸消散,周正受到的阻力也越來越微弱。


    當他從門裏脫身而出的那一刻,有一陣風吹過庭院,黃粱世界……似乎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地下幾千萬裏,漆黑的磨盤悄然顫動。


    李眠抬起頭,瞳孔深處突然變得格外明亮。


    有一道刺眼的驚雷炸響,從漆黑的雲層中徑直落下,重重的砸向了那個陌生脆弱的鬼魂。


    黃袍小道抬起頭,嗤笑了一聲:“我承認又如何呢?”


    “天道自然輪轉,在一個世界,怎麽會有一模一樣的兩個靈魂?”


    如果隻是單方麵的奪舍,那必然會有一個靈魂被另一個靈魂吞噬,隻留下一個。


    黃道吉日沒有辦法,天道也不會降下雷罰。


    但錯就錯在,他們太貪心了。


    既要死人重生,又要活人不死,世上哪有那麽多的兩全法?


    雷聲太大了,有些吵人。


    顧白水抬起頭,瞳孔深處如白水般清澈澄明。


    他看上去什麽都沒有做,但下一刻……那道雷罰憑空消失了,像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抹除了一樣,毫無征兆,沒有痕跡。


    “沒用。”


    黃道吉日眯起眼,念著:“你不可能時時刻刻陪在他們身邊,天道永不停息,雷罰就不會消止。”


    如他所言,


    顧白水隻是抹去了一道雷罰,雲裏卻有越來越多的天雷孕育,然後如潮水般砸落,向著院子裏的鬼影。


    有人仰頭,眼底白水潺潺。


    他這次沒有抹去天雷,而是抹去了所有的雲。


    天上無雲,雷也沒了。


    黃袍小道搖頭:“無用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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