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的時候,那個穿著素色白裙的少女請教完了自己的問題。


    她規規矩矩的對著伊雲舒行了一禮,然後下山了。


    白裙少女來去都抱著一本厚重的書籍,慢慢悠悠,像總是在發呆思索一樣。


    黑袍青年從山頂的竹林裏走了出來,看著那個遠去的少女背影,有些意外的抬了抬眼。


    這個少女修行的是瑤池聖地裏一門很偏很古怪的功法,瑤池秘典,從不外傳。


    所以在她和伊雲舒請教的時候,張居正便在竹林深處的竹屋裏讀著自己手裏的經書。


    閉耳不聞,是守作客之禮。


    伊雲舒坐在涼亭裏的棋盤旁,遙望著那個白裙少女漸漸走下山路,然後若有所思的看了張居正一眼。


    張居正明白伊雲舒的意思,麵色平靜,沒什麽反應。


    “那本功法很難,我也沒修成。”


    伊雲舒輕輕的歎了口氣:“師妹其實剛入門的時候挺聰慧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修了這門功法的原因,總是喜歡發呆出神,看起來就有些笨拙了。”


    張居正點了點頭。


    伊雲舒又說了一句:“但其實師妹隻是偶然會出神,大多時候還是很機靈的。”


    張居正微微沉默,看著山腳下那個抱著書的少女一頭栽進了灌木叢中,然後就沒了動靜。


    瑤池聖女也沉默了下來。


    這一次,她也不知道該怎麽給那妮子解釋了。


    守墓人一脈的大先生眼皮動了動,安靜了片刻後卻點了點頭。


    “看起來挺呆的,也和小師弟挺配的。”


    伊雲舒溫和的笑了笑,纖纖玉指拾起棋子,然後說了一句。


    “師妹是長安人,前些日子本來和姐姐應該回家探親的,因為功法的事情耽擱了,就留在了山裏沒回去。”


    “是嗎?沒回去啊?”


    大先生側了側頭,抬眼問道:“她叫什麽來著?”


    “叫顧汐……”


    ……


    長安城裏的大部分人都知道,


    遠赴瑤池修行的顧家兩個小姐,在近些日子回到了長安也回到了顧府。


    雖然沒什麽人見過,但消息是這麽傳的。


    不過鮮有人知的是,遠在瑤池聖地,還是有一個名叫顧汐的少女,默不作聲的拙於修行。


    世界上不會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


    那誰是真?誰是假?


    其實略微一想,就已經有了答案。


    瑤池聖地裏的少女不可能騙過瑤池聖女,更不可能騙過守墓人的大先生。


    所以瑤池的顧汐一定是真的,她自始至終就沒有回到過長安城。


    那麽……和顧姝一起回來的東西,到底是什麽呢?


    ……


    “雨降小僧,怕的應該是你吧?”


    昏暗的百鬼寺廟裏,顧白水用劍尖抵著白鬼的喉嚨,眼神卻牢牢的鎖在了那個被黑鬼挾持的少女臉上。


    原本古靈精怪的少女,在這一次突然沉默了下來。


    她輕輕抬首,眼睛裏是一片的古井無波和死寂默然。


    “我不知道你是什麽意思。”


    顧白水無聲的笑了笑,用劍尖輕輕的刺入了白鬼的脖頸。


    黑鬼眼中的凶戾和暴虐一下子大盛,不過它依舊不敢多做些什麽,甚至不敢逼近一步。


    因為白鬼實在是太脆弱了。


    如果那個少年想的話,殺了它甚至不需要一息的時間。


    而白鬼死,黑鬼就也會死。


    寺廟裏的局麵已經脫離了這兩隻鬼的掌控。


    從死棺釘釘下來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會是如此。


    黑鬼重創了自己的雙腳,白鬼也因此失去了在霧氣裏鬼魅的行動能力。


    借由夜空中誰也不知道的一雙眼睛,顧白水準確的捕捉到了霧氣裏行動不便的白鬼。


    這樣一來,所有的主動就被他牢牢的握在了手裏。


    黑鬼依舊覺得有回旋的餘地,因為少年沒有直接殺死白鬼,自己的手裏還有他的同伴。


    至少他應該顧及一下這個少女的性命。


    自己死前,一定能捏死手裏的這個姑娘。


    但黑鬼依舊還是低估了複雜的人性,也根本不清楚自己手裏捏著的到底是什麽。


    它眼睜睜的看著那個少年修士,麵無表情的割開了白鬼的喉嚨,然後慢慢的扭掉,扔在了地上。


    沒有一絲猶豫,也沒有一絲遲疑。


    顧白水的動作很緩慢,給了黑鬼足夠的動手時間。


    而且這隻聖人境界的黑鬼被堵在了死胡同裏,也別無選擇。


    就這樣,黑鬼帶著無比的怨氣和凶戾,在生命的最後一刹那扭斷了手裏少女的脖子。


    然後,它和白鬼一起死了。


    當白鬼的頭顱落地的時候,廣場上多出了三具屍體。


    也隻剩下了一個手持長劍,眼簾低垂的青衣少年。


    顧白水在死寂的廣場上安靜了許久,然後無聲的笑了笑。


    帶著有些複雜有些無奈也的情緒。


    那個古靈精怪的少女死在了自己的麵前,但可能,她也隻是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身體裏而已。


    在走出顧府的前一天晚上,顧白水割開了那個“顧汐”的額頭,看到了裏麵空蕩蕩的一片。


    是的,那晚躺在顧府床上的隻是一具人皮。


    那是神秀大帝經文裏的人皮,能瞞過聖人的人皮。


    那張人皮不僅瞞過了顧府裏的所有人,連顧白水都差點兒被騙了。


    和顧姝回到長安城的“顧汐”,在那家傘鋪裏把自己掉包了。


    用一張人皮替代了自己,而她則是悄悄的潛入了黑夜裏的長安城。


    但回到長安城的顧汐,也不是顧汐。


    它到底是什麽東西呢?


    顧白水看見那張人皮裏殘留的紅色毛發,坐在床榻上思索了許久,也漸漸猜出了事情的全貌。


    名叫顧汐的少女根本就沒有回到長安城。


    從瑤池回到長安的馬車裏,隻有顧家大小姐和一隻紅毛怪物而已。


    二師兄說過,每個穿越者的紅毛怪物,都有著自己獨特詭異的能力。


    顧汐的紅毛怪物,或許就是一隻能偽裝變換的怪物,而且能夠承載著主人的意識降臨。


    它像是一個遠程的遙控玩具一樣,被一個少女在腦海中控製,去做一些不用親自涉險的事情。


    所以在瑤池聖地的顧汐,會經常發呆,其實也是自己的意識去到了另一具軀殼裏。


    一心二用,總是會顯得有些呆愣。


    顧白水那時候也想起來了自己二師兄的話。


    “有人說在夜晚看到了一隻毛發飄散的紅色怪物,有人說她看到了兩具紅色的掛肉骷髏,還有人說她看到了一張人皮在月光小道的路口飄來飄去。”


    “其中最離譜的,說是有一具骷髏蒙上了一張皮,混在了瑤池聖地的弟子裏,鬧得人心惶惶,沸沸揚揚。”


    這樣也能解釋為什麽回到顧府的顧汐這麽奇怪,有時候會迷路,有時候會性格突變。


    她不想講話,也是因為不想露餡兒。


    而瑤池裏那個少女閑下來的時候,長安城裏的顧汐就也會靈動許多。


    那時候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至於雨降小僧到底在懼怕著什麽東西。


    這其實就更好解釋了。


    在神秀大帝的幕簾裏,這些百鬼和佛屍,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另類的守墓人。


    它們看守的不是大帝的墓,而是那些紅骨黑皮紅毛怪物的墓。


    試想雨降小僧守了這麽多年紅毛怪物的墓。


    如果有一天它突然發現,自己的麵前出現了一隻活的紅毛怪物,那會是多麽讓鬼毛骨悚然的事情?


    所以當街道上的少女給它使了個眼色的時候,雨降小僧便凝固在了原地,不敢轉頭,就這樣被嚇死了。


    一隻紅毛怪物和一張人皮,欺騙了長安城裏所有的人。


    她也的確算是幸運,自始至終都沒有遇到那個能一眼辯出紅毛的年輕聖人。


    但不幸的是,她遇到了一個更加會演戲的少年。


    少年騙了她,殺了她第二次。


    兩個年輕人有婚約的話,或許這也算是字麵意義上的相愛相殺吧。


    顧白水拎著劍站在空曠死寂的寺廟裏,視線掠過幾具屍體,最終停留在了一枚悄悄蠕動的詭異眼球上。


    寺院寂寥。


    少年安靜了許久,然後悵然而無奈的笑了笑。


    “二師兄,你不會是真的幹死了那具佛屍吧?”


    “那也太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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