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哥不是那種人。”裴灼重新打量了自己一番，撥正粉色頸圈，又把濺到血的衣服下擺塞進褲腰裏，始終覺得缺了一頂鴨舌帽。“那不一定。”alpha還在咕嘰，“知人知麵不知心……”陰影倏地籠罩下來，omega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冷得像去年沒賣完今年繼續賣的冰棍。“那你去睡橋洞。”“不要。”“那閉嘴。”“哦。”收拾完001，裴灼收起冷冰冰的神色，很有禮貌地敲了敲門：“是我。楚哥，你醒了嗎？”腳步聲響起，門開了。楚夭端著碗還沒加水的泡麵，沒梳過的白發亂亂地搭在肩上，有些不確定地看了看裴灼，腦子裏還轉著陸謙發來的那句“薄荷味的omega”。須臾，又望向裴灼身後裹得嚴嚴實實的家夥，神色稍稍警惕。“這是誰？”他難得嚴肅，“小裴，不要隨便帶人來我這裏。”“是家裏人。”裴灼解釋，“我惹了點麻煩，不能留他一個人在家。楚哥，方便讓我們住一段時間嗎？我帶了很多房租。”“家裏人？那天晚上給你打電話的那個？”楚夭怔了怔，眼神略微柔和了些，似乎有幾分感慨，“你……算了，先進來吧。”裴灼跟著進去，輕車熟路地把背包放在了櫃台上。楚夭準備關門，注意到裴灼帶來的人還呆呆地杵在外麵，便招呼道：“怎麽不進來？”就見那人顫了一下肩膀，如夢初醒，緩緩伸手，摘掉口罩帽子和墨鏡，露出標誌性的銀灰頭發。“……老大。”他盯著對方那幾根被風吹起的瑩白發絲，嗓音很輕，“你怎麽會在這裏？”第32章 在方便麵裏動了什麽手腳目光相觸的那一瞬間，時間仿佛被拉得很長，塑料盆裏的綠植都失了幾分翠色，灰撲撲地垂在那裏。楚夭不知在想什麽，垂了垂眼眸，看不清神色。很快，他又恢複如常：“別在門口傻站著了，進來吃碗泡麵。”秦聞州點點頭，夢遊似的抬腳往店裏走。“小心台階、你……哎！”楚夭眼疾手快攔了一把，才沒讓他摔個狗吃屎，懷裏的墨鏡飛了出去，喀嚓一聲斷成兩截，光榮報廢，“沒事吧？”“沒、沒事。”秦聞州依然覺得自己在做夢。裴灼見怪不怪，過去從楚夭手裏拎起懵懵的alpha：“楚哥，不用管他。他腦子不太好使，要是弄壞了什麽東西，直接從房租裏扣就行。”楚夭：“……”他看看裴灼，又看看被拎起來的秦聞州，覺得實在有些奇妙。六年前自己在a市收容了一個實驗體，兩年後又在f市撿了一個實驗體，時至今日，天南海北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居然湊到了一塊兒，看起來感情還很好。那些過去他並不想提及，好在秦聞州也沒有主動戳破的意思，除了門口那一聲“老大”，進門後愣是一聲沒吭，omega把他拎哪就呆哪，似乎還沒回過神。“要吃什麽口味的？”楚夭晃了晃泡麵桶，發出麵餅碎掉的聲音，“前兩天剛到了十箱，你們自己去儲藏室挑吧。”“好的楚哥，”裴灼拖著alpha去了，“房租在包裏，你看看夠不夠。”“嗯。”楚夭起初也沒在意，想著無非就是裴灼用什麽灰色手段弄來的不合法收入，悠閑地給泡麵加了熱水蓋好蓋子，才拉開了那個鼓鼓的背包。裏麵赫然露出四架異能監察局專用無人機。楚夭倒吸一口涼氣：“！？？？”驀地，他想起剛才陸謙的哭訴，隱約有點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一下子頭疼起來。為什麽明明退休了還能遇上這種麻煩事。裴灼帶著勁辣紅燒牛肉麵和alpha回來的時候，楚夭正在嗒嗒嗒敲鍵盤。“楚哥……”“我有點事忙，你自己泡麵吧，水燒好了。”這話的意思是自己不可以在一旁窺屏。裴灼乖巧地從電腦背後繞過去，拎起那隻被擦得很光的老式電水壺，忽然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自己周圍不應該這麽安靜。至少，001在的時候不該這麽安靜。他轉向抱著小雞燉蘑菇麵的alpha，問道：“你怎麽不說話了？”秦聞州：“……”半晌，怕給誰聽見似的，嗡嗡了一句：“我怕生。”那邊的鍵盤聲驟然一頓。裴灼倒也沒多想，潦草應了一聲，坐下來撕開泡麵蓋子。秦聞州趕緊跟著撕開，拿出裏麵的調料包，正埋頭忙活著，突然感覺到一陣陰森森的視線，仿佛井裏爬出來的水鬼，充滿了求而不得的怨恨。他後頸一涼，茫然四顧，很快發現視線來自裴灼，自己溫柔善良又體貼的薄荷味男朋友。“怎、怎麽了？”他緊張地問，“我沒有把麵餅撒得到處都是啊。”裴灼把勁辣紅燒牛肉麵伸到他眼皮子底下。“我的調料包呢？”omega冷冷地質問，“你在方便麵裏動了什麽手腳？”天地良心。秦聞州覺得自己比淹死的魚還冤枉。“不是我偷吃的。”他信誓旦旦，“我沒有碰過你的麵。”裴灼不接受解釋並搶走了他的小雞燉蘑菇調料包，撕開倒在了自己的麵餅上。alpha巴巴地看了兩眼，見裴灼沒有還回來的意思，焉頭巴腦地捧著素麵去加開水，看起來特別好欺負的樣子。楚夭一直注意著那邊的動靜，忍不住笑了一下，關掉聊天窗，端了自己泡好的老壇酸菜麵過去：“吃我的吧。”秦聞州：“！”他感動得眼淚汪汪，想叫老大，又不想在裴灼麵前暴露自己，最後沒說話，眨了兩下眼睛，搖了搖並不存在的尾巴。裴灼：“我……”“嗯嗯，好好。”楚夭熟練地預判，拿過他的泡麵，親手衝上開水，“一人一份。好了，吃完再講你包裏那四架無人機的事。”裴灼也沒聲兒了。兩人並排坐著吃麵，楚夭在一旁懶懶地支著下巴，吞雲吐霧。裴灼不喜歡煙味兒。但楚哥的煙並不嗆人，反而有股淡淡的鬆枝味，聞起來有點像剛做好的木頭家具，讓人安心。他吸溜一口麵，忽然想起什麽：“楚哥，你這有雞蛋嗎？”“怎麽，”楚夭揉了一下他的腦袋，隨口道，“想加個蛋改善口味？”裴灼愣了愣，轉念一想，可能往泡麵裏加煎蛋會更好吃是個常識，便“嗯”了一聲。“雞蛋沒有，火腿倒是有一包，等會兒啊。”楚夭擱下煙鬥，去儲藏室翻了翻，很快去而複返，手裏抓著四五根速食香腸，“你喜歡加料泡麵，以前怎麽也不和我說？”“……我不知道。”裴灼戳了戳麵，悶悶地回答。他似乎總在某些不經意的細節裏流露出對普通人類常識的匱乏，和楚哥，甚至和001都有很大的差距。是個徹頭徹尾的逃出來的小白鼠。裴灼垂下眼睫，默默地吸溜著泡麵，對火腿也沒了興趣。耳邊響起一聲絲滑的輕響。不知哪來的半根火腿掉進了湯裏，湯汁濺到臉上，驚得他往後一仰，差點翻倒。闖禍了的alpha趕緊抽出紙巾遞過去：“我不是故意的。”裴灼冷著臉，擦了擦被濺到的地方：“想吃我自己會拆。”“可是我想幫你拆，”alpha說著，又拿起一根火腿，將頂端的金屬環擰下來，順著密封條的方向一扯，無比絲滑地將它戳進了泡麵裏，“拆這個容易手疼。”裴灼觀察片刻，有樣學樣，扯下火腿上的金屬環，密封條發出“滋”的撕拉聲，令人心情愉悅。他情緒稍好，往秦聞州那邊探了探，禮尚往來地把新剝出來的火腿放進對方的泡麵碗裏，再次強調：“說了我自己會拆。”秦聞州：“。”他心碎地吃掉了兩根火腿，並沒有想明白裴灼為什麽不讓自己幫忙拆包裝。楚夭在一旁看著，越看越覺得意思。裴灼和他見過的大部分實驗體都不一樣，除了天然社會化程度比較高以外，還有一種其他實驗體普遍不具備的能力信任。一般實驗體到十五六歲的年紀就很難收容了，他們仿佛被澆築進同一個模子裏，敏感多疑，卻又麻木到逆來順受，無法理解人類的感情和道德體係，隻能理解服從與被服從，有很強的動物性。因此也無法信任龍鱗，想不通這幫家夥吃飽了閑的努力收容實驗體到底是為了什麽。外界時不時要求銷毀所有收容實驗體的聲音，讓他們覺得那頂名為人道主義精神的保護傘薄脆如紙，這種不安全感往往會促使他們走上背離龍鱗期望的道路。收容觀察時間越延越長，一年、三年、五年……收效卻甚微，龍鱗親手銷毀的犯罪實驗體比例占到了收容比例的60%，反對的聲音越來越大，直到祝風停接手四年多的時間裏，龍鱗沒有再收容過一例實驗體。但裴灼不一樣。楚夭想。編號027的實驗體，收買的價格是一碗泡麵外加一支抑製劑。這隻莫名其妙闖進鋪子裏的實驗體就這麽被自己散養起來了，會隔三差五回來一趟，受傷了知道往家跑，有時揣著點錢，有時帶著壞掉的機器。起初吃碗泡麵就走，後來會主動提出留宿，到現在拖家帶口地來找自己避禍，像隻漸漸家養化的野生小白鼬。除了會信任人，還有許許多多鮮活奇怪的小情緒。比如總喜歡戴著一頂很乖的鴨舌帽，弄丟了會特別難過；又比如因為不知道泡麵可以加料莫名變得沮喪，學會拆火腿後又突然高興起來。就好像……曾經被人妥帖仔細地保護過，雖然有點笨拙，但至少知道什麽是愛和善意。裴灼吃完泡麵，把湯汁倒掉，泡麵桶丟進垃圾桶裏，還用紙巾擦了擦桌子。“楚哥。”他說。看得出omega現在心情很好。“想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