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火車站還得坐客運車到縣城,在縣城有車可以去水陽村。這些年應小澄的家鄉變化很大,路修好了,就沒有真的與世隔絕的地方。隻是和發展更好的縣城還有相當的距離,還有很多年的發展要走。在車上,應小澄每看見一個村就要問是不是這兒。但柏潯說不是,車子也繼續向前開。開了很遠很遠,應小澄都驚訝了出生地竟然是這樣偏遠的地方,也終於聽到司機說:“水陽村,水陽村到了,拿好行李下車。”應小澄跟著柏潯下車,兩個人和行李站在公路邊,眼前是一片村莊,能看到有些年頭已經無人居住的土坯房,也能看到明顯是翻新過房子。村裏的道路幹淨平整,夏榮的季節,村裏的樹木長得翠綠。“和你小時候住在這時一樣嗎?”應小澄問。“不一樣。”柏潯看著眼前變化極大的村子,心裏多少生出一點很複雜的情緒。率先拉起行李箱往村子裏走,另一隻箱子則由應小澄拉。走進村口,應小澄第一反應是哪裏是我家,第二才是,“好安靜。”村子裏確實很安靜,看不到小孩也看不到一個人。進村後他看到的第一個活著的東西是一隻黃狗。那隻狗好像認識他,遠遠的就像一顆炮彈衝過來,圍著他的腳打轉,尾巴都快搖斷了。應小澄看著這隻使勁親近他的狗,無措地看向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得遠遠的柏潯,“它是不是認識我?”柏潯說:“它身上可能有跳蚤。”應小澄低頭跟那隻狗對視,“你認識我嗎?那你帶我去找我爸媽吧。”黃狗原地轉了兩圈,往跑來的方向走了。應小澄樂嗬嗬地跟上,回頭招呼柏潯,“快,走這邊。”柏潯早就不記得路了,隻好跟著走。走了一段路,開始能看到人了,隻不過都是老得快走不動的人。看到有人來了,眯著快看不見的眼睛目送人走過去。引路的黃狗跑進一條筆直的長路,走到這柏潯才想起來,突然停下回頭望,遠方就是祁連山。已經走出去的應小澄見他沒跟上又走了回來,站在他身旁,陪他一起看,說:“那是什麽山?真好看。”第51章 柏潯小時候問過差不多的問題,那是他對應小澄說的第一句話。不過現在的應小澄已經不記得了。“祁連山。”應小澄恍然大悟地點頭。他們突然站住不動,黃狗也沒跑回來,而是跑進院子。不一會兒,翻新過的土坯房門裏走出一個婦女,一米六多些,小臉蛋,黑眼睛,腰上係著一條深藍圍裙。及腰黑發編成長長的麻花辮,有少量白發絲。楊娟就這樣站在家門口,微微眯起眼看,說話聲音嬌而不弱,“澄呐?”應小澄下意識回頭,明明很陌生,卻又說不出哪裏特別熟悉的婦女已經朝他們走過來了,那隻給他們帶路的黃狗緊緊跟在她腳邊。楊娟一邊快步走一邊說:“怎麽回來了不提前說一聲?你爸上縣城給你快遞東西去了。”她裸眼視力5.0以上,還沒走近就認出跟兒子站一塊的是路心。那孩子模樣已經和小時候不太一樣了,但還是能看出來小路心的影子。應小澄滿心以為她會給自己一個擁抱,因為她看上去那麽開心,可楊娟把他略了。不像城裏女人細膩滑嫩的皮膚,是常常勞作的人特有的粗糙。她的眼睛很亮,溫和有神地看著柏潯,輕聲問:“你還記得我不?”柏潯也在看她,微微低頭跟她對視,“記得。”“哎呀這孩子,真好,長這麽大了,一表人才。”楊娟親近又喜歡地拍拍柏潯手臂,再回身不輕不重地掐了一下兩年多不見的兒子,小聲數落他不跟自己打招呼,“你不認識媽媽了?”應小澄胳膊被擰疼了才反應過來,連忙叫人,“媽,媽。”楊娟取下他的雙肩包背在肩上,帶兩人回家,“你怎麽回來了?不是說要去法國待幾天嗎?”原來她知道應小澄忙什麽去了。“就是剛從那兒回來的。”應小澄一直看著楊娟的背影。“不用回西山訓練?”“我還有假期。”楊娟已經走進小院,裏麵收拾得很幹淨,地麵鋪了水泥。兩個大小夥子走進來,原本就不大的房子顯得更加擁擠。屋子裏的陳設和以前大差不差,土炕,木頭桌子,通了電後用不上的老式煤油燈還放在角落裏。這個家最值錢的東西應該就是電視機了,收在有土炕的房間。可以想象到天冷外麵下雪,一家人窩在土炕上看電視該有多安逸。楊娟搬出小板凳給他們坐,家裏不常來客也沒什麽好拿出來招待人的,隻能找出一袋紅棗幹和一袋葡萄幹。應小澄坐在小板凳上,小口抿著解渴的溫水,眼睛悄悄打量環境,滿眼都是好奇。原來他的家是這樣的,應小澄就是在這裏出生長大,是個窮苦的山裏孩子。進屋後,楊娟的視線一直落在應小澄臉上,她什麽也沒有說。但柏潯感覺她已經看出來了。應小澄喝夠水放下碗,好奇地問楊娟,“媽,爸去縣城給我快遞什麽東西了?”“一些土特產,牛肉幹、黑枸杞、奶片這些,送給你們教練的。”楊娟笑著說:“你忘了?就是你打來錢讓我們看著買。”應小澄微怔,哪裏記得還有這回事,點頭不說話了。應家的房很小,隻有土炕的那間房能睡人。應小澄小時候都跟父母擠在炕上,大點了就住校,周末放假回來睡折疊床,就這麽糙養著到他成為運動員,去了西山。折疊床還在,應小澄睡是足夠了,可柏潯該睡哪?楊娟不得不愁這個問題,起身對兩人說:“你們坐,媽出去買點菜。”應小澄等人走出去了才說:“她好像感覺出我不是以前的應小澄。”柏潯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楊娟走了,應小澄終於可以大膽地起身走走看看。雖然這裏很小很舊,但他隻覺得親切,感覺這就是醫生說的熟悉環境有利於記憶恢複。房子小,他轉了不到一圈就回來了,對柏潯說:“我隻看到一張收起來的折疊床,你晚上睡哪?”柏潯不覺得這個問題需要自己考慮,“都可以。”“噢。”見他都不操心,應小澄也不操心了。兩人安靜地坐了會兒,應小澄突然想起來,“你小時候住隔壁?”“嗯。”“我想看看。”應小澄走到院子,人在牆下一踮腳就能看到隔壁。好像比他家大一點,沒住人,但也沒有荒敗,感覺是有人隔段時間就會去收拾一下。“沒人。”應小澄對柏潯說:“你知道他們去哪了嗎?”柏潯記得應小澄跟他說過,“縣城。”“原來搬到縣城了。”應小澄又踮腳抻著脖子,“那為什麽我爸媽他們不搬去縣城住?”“不知道。”柏潯回屋搬了張小板凳出來,想讓他踩在上麵,但應小澄已經跑到門外了。他隻好放下板凳跟出去,無奈地說:“不要亂跑。”應小澄對一切充滿好奇,“我爸媽不走是想在這養老嗎?雖然是挺合適的。”但縣城肯定要更熱鬧,也更方便。這村子好像有一半的人都搬走了,他們到現在都沒瞧見一個年輕點的人,小孩兒也沒看見。“我能不能往遠一點走?”“別走太遠。”“好。”應小澄和那隻黃狗剛走沒多久,楊娟買了新鮮的菜和肉回來,笑著進門說:“等小澄他爸回來了,我讓他上王慶家把折疊床搬過來,他們答應借咱們用用。”柏潯點點頭,並無意見。楊娟放下東西從廚房裏出來,發現不見應小澄,問:“他去哪?”“出去走走。”不等楊娟問,柏潯已經拿出應小澄的所有病曆,“他在法國被銅像砸到頭,人沒事,但忘了所有事。”楊娟臉色變得蒼白,“什麽意思?”“他失憶了。”楊娟接過那一遝紙張,翻了翻,發現自己根本看不懂,“那……還能想起來嗎?”“能。”聽到這聲篤定的能,楊娟臉色稍微緩過來些許,但捏著病曆的手指還在發顫。柏潯往門外看了眼,答應過不會走遠的人還沒回來,說:“我去找找他。”楊娟不知道應小澄剛走出去沒多久,甚至忘了自己都是快去快回的,惴惴不安地跟到家門口,心裏怪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柏潯搖搖頭,往剛才應小澄離開的方向找過去。-五六月份,西北播種早的地區已經在收麥子了。水陽村種的晚收的就晚,麥子還在地裏長。應小澄走路快,狗跑起來也不慢,一人一狗也不知道跑哪兒撒歡,柏潯找了一路也沒看見。從村子裏的路走出來,這裏幾乎就是村子土坯房群的外圍了,能看到農田清晰的田壟。他找了許久的人,還有那隻狗就在農田外轉悠,時不時往地上撿起什麽東西。柏潯沒過去,就站在原地望。沒有高樓的田野視野異常開闊,晴天日頭不是特別曬,有很多雲從遠處飄過來,再飄向遠方。應小澄知道柏潯在那裏,但他沒有跑過去,反而帶著狗越玩越遠。神奇的是,每次他感覺自己已經跑出去很遠了,心想應該看不見了,可回頭看還是能看到柏潯。因為那個人一聲不響地跟過來了。剛開始應小澄還覺得挺好玩,但在他又一次和狗往前跑出許遠後,他再回頭,那個原本氣定神閑的身影竟然跑起來了。應小澄的運動員神經就是見不得有人追著自己跑,看到柏潯追過來了,他扭頭跑得更快。黃狗在身後使勁追。他是現役運動員,要認真跑,狗都很難追上他。柏潯就更不用說了。很快,柏潯被他遠遠甩在後麵。看著越跑越遠的人縮成小小的黑點,好像再也不回來了。柏潯心慌得整個人像往深不見底的懸崖落,失重感比劇烈運動後,腦供氧供血不足更讓他覺得無法忍受。他站在原地看著就快看不見的應小澄,怒火和慌亂失措幾乎是同時往外噴發。“應小澄!”隻有風聲的田野裏,他的聲音聲嘶力竭。“回來!”應小澄可能是聽見了,因為小黑點漸漸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