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喬遇正掛著吊瓶,齊仰山沒敢碰他,蹲在他床邊焦心地問:“你怎麽樣?疼的厲害嗎?做沒做檢查?”方才救護車沒到的時候,喬遇一個人在家又疼又害怕,想到第一次闌尾炎發作的時候身邊有齊仰山,心頭一脆弱,就沒忍住給他打了電話。這會兒人到了醫院,心裏踏實了,安全感回來了,就後悔了,隻好偏著頭故意不看他。又一見到隨後進來的賀繁,先是驚訝,跟著就像遇著救兵一樣朝他伸出沒紮針的那隻手,“小繁哥,你怎麽會過來?”然而沒等抓到賀繁的胳膊,江代出就迅雷一般地閃到跟前,捏住喬遇的袖子往邊上一挪,搭到了齊仰山肩膀上,“你要抓抓你自己的,別抓我的。”江代出又不是沒有眼力的人,看喬遇生病會打給齊仰山,齊仰山緊張喬遇那個反應,用腳趾頭也猜出兩人關係不一般了。不過見人病著,賀繁也看著,語氣是特意斂著的。喬遇此刻疼得直不起腰,汗流如瀑,連腦子都變頓了,沒有反應過來江代出話裏的意思,隻聽懂被拉到一邊的賀繁跟他解釋是怎麽跟max jiang一起遇上齊仰山,怎麽一起過來的。這時負責喬遇的急診醫生進來,先是打招呼做了自我介紹,接著抱歉地告知喬遇,經過一係列化驗檢查,確診他的闌尾炎已經發展成了急性,需要立刻手術切除。二十分鍾後,喬遇就被送進了樓上的手術室。雖然是個半小時就能完成的小手術,齊仰山還是擔心地一直在門口徘徊。江代出跟賀繁也沒回去,坐在手術室外的長凳上等。“這闌尾炎疼起來挺要命啊。”江代出目睹喬遇疼得唇無血色,滿頭大汗,麵色忡忡地看向賀繁,“你說這個不會遺傳吧?”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賀偉東也得過這個病,記得當時住院打了好些天點滴。賀繁聞言轉頭,也不是太清楚,“不會的吧。”“我還是查查。”江代出不放心,掏出手機解鎖,網上搜了一圈,在確定得闌尾炎與遺傳沒有必然聯係後稍稍鬆氣,給賀繁念了念這病的成因。“網上都說得了還是直接切的好,不然大概率會複發,到時候疼得死去活來還是得切。”“嗯,是容易複發。”賀繁默了一會兒,隨口接著說:“賀偉東也複發了,後來也是做了手術。”江代出:“什麽時候?”賀繁語氣淡淡,“你去美國沒多久。”“怎麽沒告訴我?”江代出脫口問道,跟著頓了一秒,覺得自己這話問得實在多餘。當初他不在的那一年裏,豈止隻有這一件事賀繁沒有告訴他。不光是賀偉東的事,還有他從賀繁的筆記本裏細碎窺見的那一些。除了欠受害者家屬的錢,小姨父的欠條是怎麽回事?賀繁一字未提過在平州上學,隻打了很多工,又是怎麽回事?重重迷障下的千頭萬緒實在無從串連,江代出明白他要不硬追著問,賀繁還會像前兩天一樣,提起了就用“也沒什麽”一筆帶過。“賀繁。”江代出在醫院的走廊上公然拉住賀繁的手,緊緊抓著,垂眼低聲說:“我想知道我走之後所有的事,所有我不知道的事。”賀繁沒有放開手,即便齊仰山不經意轉頭時朝這邊投來目光。他知道當年的經過早晚還是要告訴江代出。隻是這些年,他過得很蒼茫,獨自不停朝前走了太久,記憶也像被分別時的那場大雪深深覆蓋,反憶過往,倒不知怎樣開口細說從頭。既提到了賀偉東,想了想,便從他出事那時開始說。醫院裏燈光肅白,不時有人來人往,匆匆從眼前經過。回顧過去,賀繁語調壓得很低,從前那些或傷或悲或憎,經歲月衝洗,隨千重過盡,終於變得不那麽痛徹,可以像敘訴別人的事那樣徐徐道出。而江代出聽得全身顫抖,忍受不了地忽然站起來,背衝青灰慘白牆壁仰頭捏住了眉心,眼淚還是順著他下巴兩側不住滴落。那時的賀繁沒有鎧甲,隻有軟肋,而不在他身邊的自己卻全然不知。那種茫茫的無力與懊悔,心疼與遺憾滅頂般地朝他壓了過來,讓他血液斷流,全身僵硬得不能動彈。賀繁起身走向他,不等開口,被身後一道輕柔的女聲打斷。"are you alright"方才幫喬遇抽血的護士恰好路過,看到江代出掩麵哭得悲痛欲絕,好心上前。“i understand.”她麵色關切地做出手貼心口的動作,安慰說他的朋友隻是做一個很小的手術,幾乎沒有風險,後遺症概率也很低,勸他不必太擔心。江代出轉頭看她,又看向賀繁,想著既然讓人誤會了,幹脆讓別人都這麽覺得好了,俯身不管不顧地拉過賀繁一把抱住,埋在他頸間放聲嚎啕。賀繁點頭向護士致意,等人走後,拍著他的肩膀無聲安撫。過了好一會兒,江代出才從那種不可抑製的難受裏平複一些。“你恨賀偉東嗎?”江代出抹了下鼻子忿忿地問。“之前恨。”不然也不會八年來一次也沒有去看過他。要不是因為他殺了人,害了一個家庭,自己就不會被人尋機報複,不會錯過最後一門高考,不會走到山窮水盡。也就不至於答應江致遠的條件,與江代出分別。“不過都過去了。”視線從沒有落點的遠處收回,賀繁轉過頭來又說。他的手與江代出的緊緊握著,他能感受到他愛的人灼熱又充滿力量的體溫,他已經可以原諒這人世間了。“江代出,等下個月公司沒那麽忙了,我想回去看看賀偉東。”作者有話說準備進入完結了寶子們^o^第136章 半個月後,江代出跟賀繁登上回國的航班,十幾個小時落地首都,又乘高鐵抵達錦陽。他們是趁公司大項目完結啟動的間隙回來的,一共隻能抽出幾天,跟監獄那邊預約好探視時間便買了往返機票。按回來前做的計劃,除去來回路上要耗費的三天多,他們落地錦陽後可以先閑逛一天半,第三天一早乘車去賀偉東服刑監獄的所在地,之後再去探望小姨一家,第四天就回首都,當日登機返程。賀繁有快八年沒回來過,江代出也有四年多,這座留不住年輕人的縣級小城相比別的大城市發展緩慢,但跟記憶中還是有很多變化。以前隨意可以進出的鍋爐廠院兒新設了門衛亭和保安,第一天就把他倆這“不眼熟”的給攔了下來。江代出見這約莫四十來歲的保安大哥名牌上的姓是閻字,天南海北攏共也沒見過多一家,轉頭見賀繁也若有所思,便問道:“保安大哥,請問前幾年停辦的子弟小學校長是不是您親戚?”保安愣了一下,左右上下看看兩人,嘴上沒答是不是,但表情跟承認了沒差,“你們是誰啊?”江代出:“我們就是從閻校長手底下畢業的,我還記得他不住我們院兒,天天騎個前後帶筐的自行車進校門,前麵筐我們不敢,就老偷偷往他後麵的筐裏扔紙團,一路追他到車棚裏,比誰扔進去的多。”保安大哥一聽笑了,保安帽摘下來摟了把頭發又戴上,“你們還背後管他叫老閻王是不是?我堂叔到現在都還記得這個事兒,去年過年的時候喝多了還跟我爸我大伯提呢,說你們廠的小子沒有一個省油的燈!”“原來您是他侄子啊,我就說這姓不多見,肯定是沾親帶故的。”江代出笑著拿出他跟誰都能混個自來熟的本事,“他老人家有六十五了吧,身體還挺硬朗?”“不止,跟我爸同年的,眼瞅著七十了。”保安一雙下耷眼笑眯眯的,滿布的眼角細紋讓他整個人看著很親切,“對了,你倆早不住咱院兒了吧?我頭回見著你們,來走親戚?”“我們去外地很多年了,倒也沒什麽親戚走,就正好回來一趟,想看一眼我們家原來賣掉的那房子。畢竟住了快二十年,很有感情。”“哦,哪戶啊?”“三號樓一單元西麵。”保安偏著頭想了想,想到了是哪家,但出於職業操守,隻含糊了句:“家裏有小孩那個?”“對,一個男孩,但應該有十七八了,他媽媽姓趙,叫趙麗霞,他爸是開長途車的,姓張。”之前沒有出聲的賀繁此時開了口,“這房子是八年前我跟他媽媽去辦的過戶,他們應該還能記得我。”保安聽他說得這麽詳細,也都對得上,心裏疑慮便打消了。也主要看他倆的長相氣質出眾,談吐也得體,有這條件不至於淪落去幹小偷小摸,幹也不可能看得上他們這住得多是老頭老太太的老小區。“按規定你們還是無關人員,不應該讓你們進。”保安大哥抬手在兩人麵前點了點,隨後語氣一轉,“但今天是遇上我了,就讓你們進去瞅瞅,不過不能趴人家窗戶邊上啊,也別往裏麵溜達,更不能上廠區那片兒。”“誒!知道!我們房子邊上繞一圈兒幾分鍾就出來!”江代出一臉欣喜地轉頭看賀繁,兩人齊聲道謝。家屬樓不知哪年重新貼了牆磚,由紅牆改成了白牆。他們家的新房主也把房子翻新了,還在樓後的陽台窗戶和門上加了防盜網,掛了紗簾。站在對麵樓遠遠窺望,看不到裏麵是什麽樣,又繞到前門去看,隱約見著年美紅跟賀偉東原來那屋裏有人影晃動,像是這家的那個男孩。賀繁見過他,那時他就像自己剛來這個家時一樣的年紀,如今也同自己離開這個家時差不多大了。或許在很多別的人眼裏,自己也是這樣,來到這,一轉眼就長大了。不想給保安大哥添麻煩,他倆很守信地真的隻繞了一圈,還在院兒裏的超市買了一條好煙,走前硬塞給了他。從廠院兒離開已是傍晚,他倆又步行到了小時候常去的江邊,如今這裏與曾經滿地碎石沙土和無人問津早已不同。江代出告訴賀繁,幾年前他回來接年美紅的骨灰時自己來過這,那陣子江堤已經在修圍欄,鋪混凝土,說是要建一條沿江步道。有幾個孩子騎著自行車從兩人身邊嬉鬧擦過,身上穿著他們認不出是哪個學校的校服。有對年輕情侶並肩說笑走著,那個男孩很活躍,路過每一個健身器材都要上去操作幾下,搞怪地對女朋友連作表情帶比劃,引得女孩頻頻掩著嘴笑。有老人背手散步,邊上跟著一隻泰迪一隻博美。泰迪蹦蹦跳跳,總是先跑到前麵再停下來很不耐心地等。博美則一直仰著頭觀察路過的每一個人,時不時因為不知什麽輕輕叫上兩聲。趁著最後一絲暮色,他們走到了埋葬富貴和它夭折兄弟姐妹的那棵樹下,放下事先帶來的幾包狗零食,都是以前那個時候沒有的,它和小旺沒嚐過的。算算年齡,小旺大概也已經不在了,不知它後來過得怎麽樣,有沒有挨餓,有沒有挨打,有沒有人替它埋骨。不過一大家子總歸是在另一個世界裏團聚,又在一起了。日落西沉,兩人找地方吃了飯,就回了落腳的酒店。飯後不到兩小時,江代出忽然說想念實驗高中後門的煎餅果子。這個時間學生還沒下晚自習,鋪子要是還在一定開著。這一程目睹處處境遷時過,驚喜的是實驗後門的小吃街還在,煎餅鋪還在,雖然攤煎餅的人換了,但味道和記憶中相差不多。啃完煎餅,江代出又吃了碗麻辣燙,買了烤腸,烤魷魚和幾樣炸串,一路溜達著吃回酒店。結果這一下就吃出了事故。半夜不知幾點,江代出摸著黑爬起來就衝進廁所,在裏麵一呆不出來了。賀繁睡覺輕,他起身的時候就察覺到了,隻以為他去放個水,沒有在意,淺眠過好一會兒發現人還沒回,才疑惑地下床到洗手間查看。門還沒進,聽見裏麵嘩地一聲,不像是馬桶衝水,倒像是嘔吐聲。賀繁登時困意就散了,推門一看,見江代出蹲在地上臉對馬桶,哇地又吐了。“你沒事吧?”賀繁忙從一旁抽了紙巾遞給他,又幫他接了杯水。江代出吐得麵無血色,拿水漱了好幾遍口,才直起身說出一句話來:“我沒事兒,沒事兒。”見賀繁匆匆過來衣服都沒穿,趕緊拽了件浴袍給他披上,“你別著涼了——哇——”話音都還沒落,又轉身對著馬桶嘔起來。“別管我了。”賀繁蹙著眉順他的背,“你是怎麽了?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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