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無由敬畏有何懼莫名謙卑怎來驚


    這是哪裏?


    四周圍一片白茫茫,是雪?是光?太過於燦爛,以至於像瞎了一樣!不過,幸好,還看得見。


    “龍田!你不是早就自認為是天狗了嗎!天狗有你這麽沒用的家夥嗎?”


    僧正坊嗎?哼!說的輕巧!沒用?你見過那家夥的眼神嗎?你不懂什麽叫做用眼神殺死對手嗎?看見那個眼神的時候,我就已經死了好不好?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龍田,起來,聽我說!”確實是僧正坊的聲音,這個標準的歌舞伎腔調不是一般人可以用得自然的,尤其是說話的時候。


    “嗯,我在聽。”燦爛的背景下,龍田坐起了身,穿過這片光,滿臉塗白,勾勒著祭祀用符咒一般的紅色花紋,吐著上下交錯的四顆獠牙的僧正坊出現了,與龍田麵對麵而坐。


    “你的鼻子真可笑。”龍田等僧正坊坐穩,不自覺嘲笑道。


    “這與你無關。”僧正坊絲毫不動怒,“倒是你真怕了那個家夥?”


    “也許吧……”龍田閉上眼睛,回憶著,卻也在逃避著那個眼神。


    僧正坊就這麽坐著,忽然一拳打在了龍田臉上。龍田始料不及,應聲倒地,馬上翻身坐起,愣愣望著從臉上根本看不出有沒有發怒的僧正坊。


    “你看看我的眼睛!”僧正坊瞪著龍田。


    端詳了一陣,龍田覺得這個眼神似曾相識,可是,他與僧正坊從未麵對麵見過,即便是以前的交流,也是各自半邊身體,或者是幹脆精神交流,而像今天這樣,真是頭一遭。


    “有什麽感覺?”僧正坊追問。


    龍田沒馬上回答,再看了幾秒鍾才說:“見過。”


    “在哪裏見過?認真想!”


    “嗯……”龍田盡力回憶以往,卻怎麽都想不起來,忽然猛地一拍額頭,道,“便是那廝的眼睛!你卻如何做得出的!”


    僧正坊沒有回答龍田的問題,轉而問:“你可怕我麽?”


    龍田啐了一聲:“你有什麽可怕的!你的命和我在一起,殺了我,也便是殺了你!我怕你作甚!”


    “那你為何怕那天邪鬼!那廝與老子交手從未能捱過三合!”僧正坊憤而怒罵,這才讓龍田知道什麽叫做真正的“狗血淋頭”。


    “怪不得你知道他的眼神……”龍田想要狡辯。


    僧正坊猜透了龍田要說什麽,隻容他說了幾個字,便打斷道:“罷了罷了,也怪我,從未教過你瞳術。”


    “伊邪那美?”龍田忽然大悅。


    僧正坊卻不懂,愕問道:“關母神什麽事?”


    龍田知道自己多嘴,便沒在講話,隻看著僧正坊,示意他請講。


    “天邪鬼便是色厲內荏的典型!”僧正坊如此開頭。


    “他倒也算得妖怪中的一個小小霸主,便如他們大名間所稱呼的‘土豪’、“地方豪族”之輩。但之所以他有如此的權勢,並非他有多大的本事,隻和他的能力有關。”


    僧正坊說到這裏捏了捏拳頭,問龍田:“你覺得你有今日的成就,不說天下皆聞汝之名,也可算的顯赫,靠的是什麽?是不是這一雙拳頭?!”


    龍田拍拍腰中劍,道:“未必便要我出拳頭,這一對劍足矣!”


    僧正坊讚許點頭,接著說道:“那便是了!我當初打天下也是如此!與我一樣的,滑瓢那老兒我服,陰摩羅我服,吳葉我也服,大大小小諸多妖怪首領,隻要敢與我拳腳見真章的,縱是最後敗於我的,我都敬他!唯獨這天逆每,便是天邪鬼,從不敢與我正麵交手,縱是打了,也是不出三招便逃,若非當時年輕自傲,不屑殺他,他早就從妖怪的名單中消失了!”


    龍田似乎內心中漸漸有了底數了,道:“這般羸弱,倒說他是如何有這地位的?”


    “哼!全靠唬人!靠那瞳術唬人!”想了想,僧正坊又說,“要說他那瞳術,倒也算個絕技,若非吳葉不吃這一套,我和滑瓢的瞳術又遠勝於他,怕是也沒這般輕易便能贏他。”


    “他使什麽瞳術?”龍田感覺已經找到贏那武田勝賴的方法了。


    “人類稱之為威嚇!”


    龍田站起了神,開始了他那習慣性的緊腰帶的動作,默默地、狠狠地說道:“用眼神和妖氣嚇唬人,哼哼!明白了!”


    僧正坊也站了起來,說:“正是如此,另外,嚇唬過人之後,他便收集這些畏懼,變作自己的力量。不過幸好,我僧正坊也有一招,叫做‘謙卑之心’!正能克他!”


    龍田手上停住,抬起頭看著僧正坊,略帶調侃說道:“嗬嗬?想不到你也懂得謙卑?”


    僧正坊假意罵道:“唯你不知謙卑!”頓一下,“不過,話說回來,這是要別人謙卑之意須知,劍術要身心合一,心若謙卑,身體勢必謙卑了;氣勢上輸了,這場比試也便輸了!”


    龍田拔出鬼丸,扔給僧正坊,道:“雖說與那輝雲的水鏡流瞳術一樣令人不齒,學學卻也無妨!教我!”


    僧正坊接過劍,轉眼便與龍田拚刀一處,不時講解,這般那樣,如此如此。


    過了十幾個回合,僧正坊猛一招抵開龍田,笑罵道:“你這不知謙卑的怪胎,卻怎麽懂得恐懼的!”


    龍田接過僧正坊扔過來的鬼丸,將兩把劍收回鞘中,冷冷道:“哼!如今連恐懼都不知道是什麽了!多謝!”


    忽聽見空空蕩蕩的周圍傳來了第三個聲音,雖是個男人,卻比女人的聲音更為幽怨,那聽起來,簡直就像是生前慘死,身後卻又未被好生安葬的怨魂才會有的腔調,不急不緩,抑揚頓挫,卻讓人不寒而栗,又莫名地哀切!


    “莫要在此嬉笑了,你再不睜眼,我們一起幻滅!永世不得相見!”


    睜眼?我不是在睜著雙眼麽?龍田錯愕,環視四周,卻未見有任何東西,正詫異間,忽然發現,僧正坊也不見了,再看腳下,雙腿正在消失……


    猛然驚醒,眼皮抬起的一瞬間,龍田似乎看見了一張蒼白的臉,一雙公家貴族特有的豆眉,曆曆在目。


    但不及多想這豆眉白臉到底是誰,一道寒冷閃光讓龍田的眼睛陡然放大,條件反射般地就地一滾,隻聽一聲銳器刺地的響聲,再起身,那熟悉的武田勝賴的聲音傳來了:“竟然活了!”


    龍田朝聲音轉過身去,感覺眼睛有些睜不開,伸手摸了一下臉,到處腫脹,暗想此時應該比毀了容都難看些,不由心內怒罵武田勝賴,碰上便宜架,便要往死裏打!


    武田勝賴又是一陣狂笑,直到險些絕倒才說:“你這狼狽樣,真送了你去見閻王,怕是也要嚇他幾個跟鬥!哈哈哈!”


    龍田就這樣耐心等他笑完,啐了一口血痰在地上,隱隱嘴還有些疼,卻也擋不住他說狠話:“那便換你好了!”說罷,一拳已到勝賴跟前。


    這一拳,勝賴從未見過。它線路詭異,看似直拳,卻又由下至上,說是勾拳,手臂卻似曲似直。因此勝賴還在判斷該如何避開,正咽喉處中招,直打得他連咳都咳不出來,一陣氣悶,退了幾步,險些昏倒。


    勝賴當然沒見過這樣的拳法,這是龍田在這個不知道先進多少的社會裏學習的散打外加他無數實戰綜合出來的拳法,豈是這勝賴能見的?


    爬起身,晃晃悠悠,勝賴卻見龍田還在原地站著,隻是怒目看著自己,不見任何動作。要說話,勝賴又覺得喉嚨處一陣幹嘔,咳了幾聲,才聽見龍田說道:“我是不屑做你那懦夫勾當的,咳完了再與我打!”


    勝賴又是一陣咳,隻覺得連氣力都咳出去了,全身軟綿綿的,偷眼看向龍田,隻見他威風凜凜,似乎臉上的傷痕累累一點都不影響他散發出的傲人氣勢,相較之下,顯是自己矮了幾分!


    連忙再閉目喘息,勝賴不敢再看龍田,但這氣卻怎麽也喘不勻,越喘越心驚,越喘越覺得身體無力,愈發綿軟。龍田大概是等得不耐煩了,道:“有聲音,你爹要死了,你再裝模作樣,我便立時送你伴他同行好了!”


    “你說什麽!”勝賴不喘了!


    龍田右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左手開始緩緩拔刀。


    “沒空和你糾纏!”勝賴猛地直起身,未見腿上有任何動作,人已出了山坳!


    龍田愣了,拔了一半的刀就停在那裏,半晌才說:“僧正坊吹牛了……他不是故意放人家生路,而是追不上……”


    卻說眨眼之間,武田勝賴已然回到營中,遠遠便見地上兩具“屍體”,一動不動。之所以不確定到底是不是屍體,實在是武田勝賴心裏不願意承認父親已死。


    分開還在哭喊“大人”不停的人群,衝到武田信玄切近,抱起父親的頭剛要哭,一旁的卯月輝雲動了!


    “啊……這假的心也算要害,竟然自己知道躲……”輝雲又忘了自己在什麽地方了,坐在地上,低著頭,摸著傷口。


    周圍的人群一時間也變呆住,連竊竊私語的人都沒有一個,就呆呆看著這呆頭少年。


    摩挲了幾下傷口,輝雲忽然大叫:“遭了!藥包!藥包破了!……咦,我沒死?呐!就說這藥沒用,傻丫頭天天就知道亂配些東西,瞎吹牛!”


    竊喜一陣,那周圍的人也不知道他在竊喜什麽,至於之前的“藥包”一說,更是不明不白,於是紛紛變得更加糊塗。再看輝雲,竟已兀自閉了眼睛,開始調息療傷,儼然將這裏當成家了!


    終於有個反應略快些的人看向了也變得糊塗的武田勝賴,想看這主人家的公子要怎麽做,勝賴似乎感覺到了有眼神射向自己,猛然大喝一聲:“給我將那白毛小子碎屍萬段!”


    卻聽人群之外,應來一聲悶喝:“那便問問我手中鬼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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