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嫉恨無終羞聞世妒火難消迷善根


    劍術的比拚,不是隻看氣勢的。


    倘若氣勢盛便能贏得比試的話,那自古以來,便不需要有那麽多的鮮血和屍骨來激勵武士技術的進步,而隻需要不斷磨練自己的心理素質與口才,見麵互相指摘打壓一番,便可結束戰鬥了。


    所以,雖然到現在為止,龍田的氣勢逐漸增強,越來越有鬥誌,而上泉信綱氣勢上一直未有多大的變化,方才似乎還被龍田能傷到自己這件事影響了情緒,多少有些動搖,但是,上泉信綱終究不是浪得虛名之輩,他未拔刀之時尚且能傷龍田於無意識之中,何況,現在,他拔刀了!


    幸運的是,上泉信綱這一次的較量始終是有私心的,遠遠達不到他自己說的無欲無求無雜念的境界,這便影響了他出招的力度、精度、以及狠辣、一招製敵的程度。


    龍田當然知道這一點,雖然他知道自己的劍術已經不是泛泛之輩的程度,但是他與文五郎交過手,那是麵前這人的外甥與徒弟,而且那文五郎在殺意滿滿的狀態下被這貌不驚人的老頭一招製服,當然可以證明這老頭的實力比文五郎不知高了多少個境界。而反觀自己,雖然未完敗於文五郎,卻也是吃了些虧,縱然之後這段時間以來,再有了些長進,總不能說已經追趕上麵前這深不可測的劍聖了罷。


    而且龍田現在很矛盾,他不是一個傻子,雖然他也知道自己應該沒有輝雲聰明,但是,在上泉信綱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的時候,縱然是傻子也能明白,上泉信綱是要看自己有沒有殺的價值,如果自己表現出了足夠的實力,反倒是將自己推向了死亡的深淵。


    但是龍田又不想承認自己沒有實力,在好勝心這件事上,他當然是更勝於輝雲不知道多少倍的,因此,矛盾行至最後,龍田決定,縱是死,也要死得不會讓人瞧不起。


    何況,自認識至今,不管是輝雲還是倪敬雲,都是充當自己幫手的角色的,哪裏有他勝過自己的一天?!


    但是他忘記了,已經有很多次了,都是他在做幫手!


    這就是憤怒與妒忌,彼此相助於生成,彼此相攜於生長!


    龍田卻隻當這是自己的好勝心,他沒有意識到這是妒忌與憤怒,大概也就是得益於此,他的氣勢並沒有受到影響,須知劍術比拚萬萬不能有任何的負麵情緒,驕傲、怠慢、憤怒、急躁、氣餒等等,全都會影響到勝負結局。


    因此現在的龍田是平靜的,或者說比平靜要勝出一籌,卻又是剛剛好的狀態,他有求勝的欲-望。於是,在這個欲-望的督使之下,龍田看到對手已經拿穩了刀,大喝一聲,再出之前未完成的橫斬!


    這一擊,龍田準備充分,比之之前的一上一下更為有力,揮刀飽滿,虎虎生風,紫黑之氣脫離刀身,上泉信綱便聽見了鬼哭神嚎一般的嘶吼之聲,卻是那妖氣撕裂空氣的聲音。


    始料未及!


    上泉信綱本以為這一擊還會和之前的實力相當,若真是如此,自己準備完全之下,接住它不成問題,而退一步講,龍田哪怕用力稍大一些,信綱也做了準備,便是臨時凝聚氣息於刀上,仍是可以擋住。


    但是誰會想到,有時間做充分準備的龍田,力氣不是隻大了一些,而是如同同時揮了幾刀?!


    “新陰流!浮舟!”上泉信綱終於急了,大喝一聲,猛揮出一陣銀白之氣,迎向龍田妖氣。從他額角的冷汗便可以知道了,他沒有膽量親身體驗這一擊的力量,他寧願靠這“浮舟”探測一個大概就夠了!


    然而這記“浮舟”雖然沒有像文五郎一樣念過咒語之後再發出,卻終究是來自劍聖的數珠丸恒次之上的,可是,“浮舟”撞擊到了龍田的妖氣,立時如同脆弱的泡沫,連破碎的聲音都沒有發出,便悄然消失,像未存在過一樣。而那紫黑的妖氣,力道不變,大小不損,速度不減,繼續咆哮著,向目瞪口呆的劍聖襲來,連躲避的時間都不再給予!


    “月影!月影!月影!”情急之下的劍聖,似乎再也沒有時間多想,連喝三聲,都是同一招數,便是“月影”,配合著這三聲沙啞的吼叫,上泉信綱向左、中、右三個方向上各疾速劈了一劍,每一劍都嗤嗤作響,射出三支箭頭般的銀氣,一共九支,前赴後繼,撞向紫黑之氣。


    終於,這個招數總算見了些成效,雖然沒有抵擋住這猛烈的“一之太刀”,卻拖延了些它的速度,給了上泉信綱時間,側身滾出丈許,讓過了這很有可能致命的一擊。


    剛剛起身,又聽見龍田一聲喝,上泉信綱隱約看見的是龍田將刀劈回,與方才的一上一下類似,這次是一左一右,左劈出,右收回。


    這一收回,仍是有著與那劈出匹敵的力量,雷霆萬鈞,有海嘯之聲,山崩之勢!


    上泉信綱這一次再不敢大意,直接煉氣於刀,分上、中、下、左、右五點釋出十五發“月影”,正對“一之太刀”而去,隻聽一聲聲巨響,或如鍾鼓齊鳴,或如鐃鈸合奏,這尚顯悅耳;卻又有如砂紙銼鐵器、指撓土缶之聲,刺耳入心。


    終於,所有聲音以一聲巨大轟鳴結束,兩人之間塵土飛揚,濃煙滾滾,便是在樹林之外也可看見由打樹林之上急升而起的一陣白色煙塵。


    龍田不做聲響,隻盯著那阻隔了兩人是煙霧,忽然道一聲“不對”,猛抬起手,果然聽見一陣細細地嗤嗤聲音,自白霧中忽然鑽出兩道“月影”,旋轉著,像兩隻飛去來器,一左一右,打向龍田兩肩部位。


    多虧有了提防,龍田一氣嗬成地左右一撥,兩道“月影”偏離了軌道,一道薄薄切下一塊樹皮,不知去了何方,一道擊在大樹中央,卻隻切開一道口,那口邊緣整齊,足見“月影”鋒利。


    “嘁!終是打不出一堵牆!”龍田自言自語抱怨,看著那煙霧散去。


    上泉信綱現出身影,重重呼了一口氣,拿刀遙指向龍田,甩了兩下,插回鞘中,道:“這兩下力道差不多,看來是你的極限了,不過不錯,短短時間,學會了塚原師父的秘技,的確有潛力!”


    龍田卻並未收刀,立刀於麵前,瞄準上泉信綱方向,冷冷地說:“這話聽來,我卻不覺是在讚我!”


    信綱擺擺手,說:“年少輕狂,又染了天狗心性,可以理解,再去練過。要麽,某一天做我回地府的口糧,要麽,某一天直接送我去地府!”說到最後一句,信綱咬牙切齒,語氣陰冷無比。


    龍田將姿勢擺得更加端正,用一個比信綱更加陰冷而又極具挑釁意味的語氣回答道:“擇日不如撞日,既然方才已經你死我活,不如就今天派個人去見見那晴明老兒算了!”


    信綱忽然麵色陰沉,威壓龍田說:“你真以為剛才就算是你死我活了?!無知愚昧!”


    龍田心裏一沉,這才覺得剛才信綱那一瞬間的狼狽似乎隻是措手不及,卻並不是自己能夠擊敗他的預兆;但又轉念一想,這老家夥說到底是個妖怪,而且按他自己的話說,這身體是騙來的,所以,妖怪本就不可信,這老家夥又連身體都要騙,更加的不可信。


    所以他是在騙我!他不想打了,沒有力氣了,終歸上了年紀的!


    龍田忽然就認定了上泉信綱是在以進為退,逼自己退卻,而事實上卻是信綱自己要退了。他忽然又想起,晴明曾經講過二妖與三頭獵犬爭鬥的事情,言道最終三頭犬被二妖剁為齏粉,妖力盡失,今日看來,他若真是三頭犬,妖力卻已經恢複了幾成,畢竟用得“浮舟”、“月影”,但恢複歸恢複,方才為了接自己的“一之太刀”,上泉信綱先是“浮舟”,再又連續近二十刀“月影”,大耗氣力,憑他平日裏斬殺的小妖怪積攢的妖氣,應是沒剩下許多了!


    想到此,龍田信心大增,喝道:“你便是想逃,還說的這般堂而皇之!休走,今日定要絕了你這後患!”


    其實龍田縱然是喝,聲音也不是很大,陰陰冷冷,這樣的聲音在上泉信綱聽來,隻覺得有些信心不足,可是,龍田的話,信綱理解了,即使是信心不足,也是信心不足的挑戰,而且是真真正正生死鬥的挑戰!


    於是上泉信綱狠狠說道:“你自要尋死!便莫怪老夫了!”緩緩拔出了剛剛插進去的數珠丸恒次。


    龍田卻認定了他是在掩飾自己的無力,拔了刀也是做做樣子,把立在麵前的刀再度舉高些,道:“我是不是尋死,你接住這一刀再說!”


    說罷,低沉提氣,吟唱一般,卻隻有一個音,而這個聲音,漸漸變大,最終變成一聲呐喊,將龍田全身妖氣釋放了出來!


    現在,幾乎看不清龍田的樣貌了,全身籠在一團紫黑色氣焰之中,這紫黑之氣,比之前的看起來顏色更加濃厚、深沉,將周圍的石礫吹走,落葉燃盡,可謂寸草不生,偶爾有一兩片落下的葉子,飛向龍田,還未到身旁一尺,便已經化為灰燼,蹤影全無。


    而上泉信綱見了這個態勢,仍是無動於衷,隻是將刀拎著,倒立在身前,而他的身上,卻看不到一點點妖氣的痕跡。


    這一刻是安靜的,而就在這一刻,幾乎同時,龍田和信綱都喊出了自己招式的名字,龍田喊的不是“一之太刀”,信綱喊的,卻的的確確是新陰流終極奧義“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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