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嶼安心中莫名泛起一股委屈酸楚,心髒仿佛被一隻巨手揉捏成一團。他不懂自己為什麽這樣,隻能將頭埋進紀嶸景的胸膛裏,借以掩飾自己的失態。好一會兒後才問道:“……那我們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呢?”“在你高二那年,你也因為一場車禍……去世了。”紀嶸景艱難地將這句話說完,頓時感覺到抱著他的那雙手臂緊了緊。紀嶼安故作淡然地笑了聲,聲音卻難掩沉悶:“原來我生前去世的這麽早嗎?怪不得我現在的樣子看著那麽年輕……不過我一點都沒有以前的記憶了呢,這些事情聽起來都很陌生遙遠。”紀嶼安悵惘地歎了一聲,問道:“後來呢,又發生了什麽?我為什麽會變成[逢魔時刻]裏的npc?”“因為我無法接受你離開的事實。”紀嶸景的聲音有些哽咽:“在我生命的前十年裏,最重要的人是我的父母,可他們卻突然離我而去。當時我滿心迷茫恐懼,我根本不敢麵對未來。是叔叔阿姨照顧我長大,安安,是你陪我度過了那段昏暗的時光。”“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然而你卻在那麽美好鮮活的年紀以和我父母同樣的方式突兀的離我而去……看著你躺在一片血泊之中,我多麽希望你能夠活過來。如果不能,那就讓我和你一起去死。”“過於強烈的渴望召來了主神的凝視,它牽引我來到無限世界,然後我成為了一名玩家。”“它承諾我,隻要我收集夠足夠的積分,就可以將你複活。主神很強大,但對於它而言,複生死者也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需要非常昂貴的積分和一點其他的代價。為了攢夠積分,我下了很多副本……”紀嶼安悶聲說:“逝者已逝,你應該看開點,不該這樣冒險。”紀嶸景笑了笑,眼中卻落下淚來。道理紀嶸景都明白,可他控製不住自己,也不想去克製自己。沒有安安陪伴的後半生,他與行屍走肉又有什麽區別?曾經紀嶸景是這麽想的,於是他為了複活紀嶼安將生死置身於事外,日夜行走在死亡邊緣,為達目的,傾其所有。他堅定不移的為了這個目標而努力著,他曾經以為這些是對的,他會為安安帶來一個美好的明天,可結果卻……“全部都是我的錯,是我做錯了。”大顆大顆的眼淚從他的眼中落下,如同雨點一般打在紀嶼安的脖頸上。紀嶼安無措地從他懷中站直,看著他淚流滿麵的模樣很心痛。他細細將將紀嶸景的眼淚抹去,無奈道:“你怎麽哭的那麽厲害?我沒有說你做錯了,畢竟你也是為了複活我……我隻是心疼你,不想你冒險。”紀嶼安低落道:“畢竟副本裏的鬼怪都很凶惡,你一路走來肯定危機重重,九死一生。”“那些困難與你遭遇的一切比起來……又算什麽?”紀嶸景泣不成聲:“如果我知道你複活後會出現在試煉副本中,遭遇那些非人的折磨,我一定不會那麽做,我寧可當初和你一起去死。”紀嶼安怔住,看著紀嶸景一隻手捂住臉,抬起頭將那滿腹的怨恨和淚水拚命地往下咽:“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他傾盡一切想要找回的人,捧在手心怕碎、含在口中怕化的珍寶,卻因為他的一己之私被拉回人間,受盡折磨苦楚。試煉副本中發生過的一幕幕從他腦海中閃過,紀嶸景的腦海被紀嶼安無數種死狀占據。隻要想一想,無盡的悔恨和痛苦便如潮水般洶湧襲來,瞬間將紀嶸景淹沒,強烈的恨意將他的靈魂扭曲撕裂,極致的痛楚讓他恨不能將周邊的一切全部毀滅。但是不可以。他不能夠嚇到安安。紀嶼安輕聲問道:“你說你曾經做過一件錯事……就是指這個嗎?”“對不起……”紀嶸景哽咽著道歉說:“是我看不開、放不下,執念成魔,為了我的一己之私,讓你重返人間。可卻沒能保護好你,讓你受盡苦楚。”“我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我做錯了事,卻不敢和你承認,甚至一度隱瞞,不肯將事實的真相告訴你……直到無法再逃避時,我才和你說出一切。”紀嶼安心中五味雜陳,一股澀意點在舌尖,逐漸彌漫在整個口腔。他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緊緊抱住紀嶸景的頭,歎息著柔聲說:“傷害我的人並不是你,我所遭遇的一切也並非是你的本意。錯得是那些玩家,並不是你。更何況一切都過去了,我感覺現在的狀態很好!我並不怪你,你也不要再責怪自己了。”紀嶼安微微抿唇,略顯局促地說道:“雖然說,沒有過去記憶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你所等待期待的那個人,但好在經曆這些的是我,所以我的原諒也不算越庖代俎。”“紀嶸景,景哥。別哭了,我不怪你,一切都過去了。”紀嶸景淚眼朦朧地看著他的臉,半晌用力將他抱緊,力氣大的恨不能將他揉碎融進自己的骨血裏。紀嶼安苦哈哈想,紀嶸景的力氣太大了,勒的他有一點疼。但看在他那麽難過的份上,這次就隨他去了。紀嶼安自我安慰著,並不知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紀嶸景那張俊逸的麵孔扭曲猙獰,好似惡鬼。他咧開嘴,笑容狠毒淒厲,雙眸殷紅似血。過去……根本過不去的!早在第一個玩家將紀嶼安在他麵前殺死時,紀嶸景便發誓,他遲早會殺掉所有的玩家。不,僅僅是死的話太便宜他們了。他要讓他們承受著最血腥痛苦的酷刑,親身體驗安安曾經受過的所有折磨和痛苦。他會將他們的精神寄托一一摧毀,也讓這些人也嚐一嚐眼睜睜看著至親至愛在麵前死去時自己卻無能為力的痛苦和絕望。如果有一條路能夠從無限世界重返人間,那麽他會親手斬斷這條路,斬斷他們的全部希望。一起在這無邊地獄中沉淪吧,無論怎樣的淒慘結局,都是他們自己惹下的孽債,所有結局都是他們應得的。他和安安所經曆的一切,他一定會全部奉還,所有人都逃不掉!紀嶸景的哭泣聲逐漸微弱,察覺到他的情緒恢複穩定,紀嶼安才輕聲說道:“景哥,你勒的我有點緊,你手放開一點吧。”紀嶸景的雙臂立刻觸電般猛地鬆了開來,隨後又輕輕牽住了他的手。紀嶼安垂眸一瞥,沒說什麽,抬頭看了一眼將他們裹住隔絕的黑霧,歎道:“將這些力量都收回去吧,我們繼續參加副本。”紀嶸景悶悶應了一聲,收回力量。力量甫一收回,學生鬼們的聲音便順著精神鏈接頻道迫不及待地傳了過來。[校長校長,你們剛才幹嘛去了,你們房間的信號怎麽突然斷了?]紀嶼安問道:[我們進房間以後,直播也還在繼續嗎?][是啊,其他房間的動靜都能看到,就校長你們這屋被屏蔽了一瞬。]紀嶼安問道:[你們通過直播看我們時,是從哪個角度看我們的?][校長,你是想找屋裏的攝像頭嗎?]沒有攝影師跟拍,直播卻一直在繼續,那隻可能是節目組在別墅裏裝了錄像裝置。紀嶼安想通過直播視角判斷出攝像頭的位置,將攝像頭找出來。但結果讓他失望了,學生鬼們回答說:[直播間的視角很靈活,我們可以劃動屏幕三百六十度全景觀看直播,甚至可以放大縮小屏幕,沒有固定視角。]紀嶼安聞言不由蹙起了眉,居然沒有固定的攝像頭和視角嗎?他將這個屋子整個環視一圈,心想這可能與那個徐導的寄生物及能力有關。紀嶼安將這個疑惑放在一旁,叮囑紀嶸景:[如果有什麽特別重要的話,你就用精神頻道聯係我,不要當麵說。]紀嶸景順從應道:[嗯。]紀嶼安飛快瞥了他一眼,因為剛剛哭過,紀嶸景的眼尾微微泛紅,瞧著可憐又脆弱,紀嶼安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憐愛。他收回視線,深深歎息一聲,觀察起了房間的布置。節目組安排給他們的房間不大,但風格還算舒適溫馨,裏麵有一張大床、兩個床頭櫃、一個書架,還有一張梳妝台。地上鋪著深灰色的毛氈毯,洗浴間在門左側的的位置,往裏走兩步便是。床上鋪著清一色純白的床單、枕頭和被套,被套上麵印著紅色弧形的‘綜恐真人秀’五個大字。床頭櫃上有一盞台燈,還有一個裝著瓜子花生的果盤,書架擺在和門一齊的那堵牆上,上麵擺著一些雜七雜八的書籍。梳妝台則擺在靠近洗浴間那堵牆上,梳妝台前豎著一麵古銅色的方形鏡子,鏡子前擺著一隻白色蠟燭燭台。屋裏三麵牆上都有裝飾,唯有正對著門的那一堵牆被厚重的窗簾遮住,紀嶼安走上前將窗簾一把拉開。他本以為能看到一扇窗或是陽台,不曾想,簾子後竟是一段被封死的水泥牆,水泥牆灰撲撲的,連裝飾用的牆紙都沒有貼。紀嶼安順著牆壁連敲帶摸的轉了一圈,發現水泥牆被糊的很死,裏麵並沒有空心的地方。他決定先將水泥牆放在一旁,轉而觀察起屋內其他的布置。紀嶼安來到書架前,隨手抽出一本名叫《發廊客》的美妝雜誌翻看了兩頁,見紀嶸景杵在那裏不動彈,隨手將雜誌卷成一筒撐住下巴,興致勃勃問道:“你以前一定參加過很多副本吧,我覺得你應該有很豐富的應對副本和鬼怪的經驗。”“但我好像很少見你對線索發表意見,唔……你是不是怕我太過依賴你不好,所以故意袖手旁觀,讓我自己學習成長?”紀嶸景麵露遲疑,紀嶼安笑著說:“你看上去像正在找理由要敷衍我。”紀嶸景一頓,隻好實話實說:“之前和主神做交易時,除了積分外,它還索要了我一點靈魂。可能是缺少了一部分靈魂的原因,我的智商好像受到了一點影響,有時候會反應很慢。”紀嶼安臉上的笑意瞬間淡了下去,他哀傷地看著紀嶸景,百感交集,一時間無言以對。紀嶸景捧著他的臉認真地說:“安安,你不要露出這種表情,我看著心裏難受。我想看著你笑,隻要你開心,我就也開心。”紀嶼安扭過臉,悶悶道:“對不起,但我克製不住我的難過。”明明沒有生前的記憶,可他卻還是忍不住會心疼麵前這隻鬼。試煉副本中那些朝朝夕夕的沉默陪伴,終究還是刻進了他的靈魂裏。紀嶼安摸著他的臉,心疼的問道:“主神拿走了你多少靈魂?對你的影響大嗎?”紀嶸景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若無其事地說道:“它隻拿走了一點點,影響並不大,通過時間或者吸收鬼力就能慢慢修複補足,不信的話你可以檢查一下。你是我的役主,我的全部都對你開放。”紀嶼安當真將他的靈魂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檢查完後發現他的靈魂的確有點小損傷,但並不嚴重。紀嶼安不由奇怪,主神在紀嶼安的認知中一直是個很貪婪霸道的存在,既然它在交易中索求了紀嶸景的靈魂,那它一定對紀嶸景的靈魂垂涎無比。畢竟這是一個化鬼後實力達到a+等級的超強鬼怪,在紀嶸景甘願付出一切的情況下,隻一點點的靈魂碎片能夠滿足它的胃口嗎?更何況他探查出來的這點傷勢並沒有傷害到紀嶸景的靈魂本質,按理來說,應該也不會影響到紀嶸景的智商吧?紀嶼安將自己的疑惑說了出來,眯起眼睛,危險地看著紀嶸景:“你又要隱瞞我什麽嗎?”紀嶸景頓了頓,無奈笑道:“安安太聰明了,好像什麽都瞞不過你。”紀嶼安傲嬌地別過臉,輕輕哼了一聲,表示自己對紀嶸景隱瞞的不滿。紀嶸景實話實說:[主神的確要我將全部靈魂都交給它,我同意了,要求是……讓它抹去你全部的記憶,我希望你徹底忘了我,別再像我一樣沉湎於過去,開始新的生活。]紀嶼安難受極了:[你為什麽要那麽傻……]紀嶸景輕輕吻了吻他的額頭,繼續道:[主神同意了我的交易,在我親眼看到你的靈魂複蘇後,它將我的靈魂吞噬,我便失去了意識。][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在某一天忽然又恢複了意識,發現自己變成了試煉副本中的a,而你也在其中。再後麵的事,你就都知道了。]紀嶼安定定地看著他,聲音極輕,看著直播的鬼怪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麽,他問:“靈魂被吞噬的感覺是不是很痛苦?”紀嶸景假裝回憶,然後笑著搖頭,也壓著聲音回道:“並不疼,它嗷嗚一口就把我給吞了下去,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就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