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還是隻有她一個人。


    艾裴麗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辦法克製情緒,小心翼翼判斷著方位挪到橫炮身邊。


    她調整了一下坐姿——比起挪過來的困難這不算什麽——心神不安地撥弄著手邊的草葉,最終她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低著頭戳了戳橫炮的手,隨即飛快收手,微微紅了臉。


    橫炮不解地看了眼艾裴麗。


    艾裴麗咬了咬唇,大大方方地把手裏的東西遞過去。


    ……這是什麽玩意。橫炮盯著掌心裏小小的草編物件,半響才詫異地蹦出一句話。


    那是個很小的環結,堅韌草杆間夾雜著絲絲縷縷的淺栗色,不知道做什麽用。


    艾裴麗默默伸出手指,在橫炮手心點出一個個盲文。她其實一直都稱不上喜歡說話,於是這讓她在過去幾天之內迅速喜歡上了這種交流方式,欣然擁抱自己的愚蠢。


    因為這種行為讓她有種美好的幻覺,就算有朝一日她連聲音也失去,也有人會願意傾聽她的內心。


    不知道。


    不知道?


    橫炮看看一臉無辜的艾裴麗,又看看更加無辜的手工,啞然許久,最終極其艱難地吐出一個單詞。


    好吧。


    他想起艾裴麗剛剛的舉動,估計一直是在做這個。


    可是這有什麽用?他幾乎想問出聲。


    你自己留著吧。他最後說。


    我想送給你,可以嗎?


    大約是由於艾裴麗的表情太過期待,他最終還是沒拒絕。


    ……好。


    連橫炮也沒有注意到,他原本不耐煩的冷硬語氣軟化了不少。


    取得了小小的勝利是第一步。艾裴麗為自己打氣,然後才有些忐忑地開口:


    那你能給我一個你的零件嗎?小一點?


    你要零件做什麽?


    掛著……?


    ……


    難以置信和目瞪口呆交替在光鏡底變幻,橫炮瞪著對於她的要求的隱含意義猶不自知的少女,中央處理器裏無限循環“臥槽你在說什麽”。


    ……不可以。


    為什麽啊……她失望地嘟噥著。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哪有那麽多理由。


    ……好吧。


    似乎被話語裏的排斥打擊到,艾裴麗弱弱地收回手,可剛有了動作她的眉眼間忽然浮現出疑惑之意。


    溫度……升高了。


    ……


    那個要求很過分嗎?


    ……


    橫炮深深的吸氣,看了眼沒人關注這邊才低下頭,死死盯著被自己的陰影籠罩的小姑娘,近乎咬牙切齒地壓低聲音:


    你是想成為我的伴侶嗎?


    ——交換零件=兩情相悅。


    他當然知道她不是這個意思,但是奈何他剛才到現在都憋著一口惡氣不吐不快。


    ……太精彩了。他看著女孩冰白肌膚一點點染上紅暈,睫毛顫顫然不敢抬眼,終於覺得發泄了不少負麵情緒。


    好半天艾裴麗才語無倫次地開口,短短幾個單詞咬了三次舌頭。


    我隻是……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幾乎是囁嚅,但是最後一個單詞時她咬得格外清晰堅定,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我隻是想和你做……朋友。


    ……我的朋友,大部分都死了。


    我也會死呀。你要因此拒絕我嗎?


    ……不會。


    那麽,我們是朋友。


    艾裴麗低下頭。


    我們是朋友。


    她輕聲咀嚼這這句話,隻覺得前所未有的溫柔伴隨著一個個音節從心口萌生發芽,深春傍晚門外深草裏蚱蜢忽地振翅而飛,門廊上垂下絲絲縷縷的纖細枝蔓,那些藤蔓百轉千回地從心間攀爬至指尖,開出一朵朵小花。


    一直以來的願望不受控製地脫口而出。


    永不拋棄,永不放棄,永不背叛,永不遠離。


    她認真地說完誓詞,然後微笑起來。


    朋友的意思,對吧?


    橫炮看了她很久,低聲道:是。


    一無所知的艾裴麗點點頭,然後頂著橫炮難以言喻的複雜目光好奇地問:對了,你們剛剛在說什麽?


    ……一些無聊的事情。


    橫炮收回目光,低頭擺弄著那個小東西,糾結於塞在哪裏,畢竟這玩意兒和艾裴麗一樣脆弱。她好像一直喜歡那些脆弱的東西。


    他忽然想聽聽艾裴麗的意見,於是他問:你覺得呢?


    艾裴麗誠實地搖搖頭。


    我聽不懂。


    ……


    不過你願意講給我聽嗎?她在橫炮懊惱自己愚蠢的念頭並放棄之前追問道。雖然還是不敢抬頭。


    他沉默幾秒,選擇了開口。


    ……我的朋友現在深陷危機,我一個人沒辦法應對。


    ——他深深痛恨於自己的無力。


    所以十字線覺得,我應該放棄,避免更大的犧牲……


    他咬著那些字眼一個個吐出。


    ……避免更沉重的代價。


    還有更沉重的代價嗎?他想。


    我覺得……想要做什麽事總是要付出代價的呀。艾裴麗斟酌了一會,快速寫道。


    所以需要考慮的隻是你覺得為那件事付出多大的代價你能夠接受,或者值不值得付出那份代價。


    看起來不值得。橫炮冷笑一聲。


    和看起來有什麽關係?你覺得值不值得呢?艾裴麗問。


    她收回手指,輕輕點了點自己心髒的位置。


    from your heart.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


    橫炮看著艾裴麗好一會,突然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


    那些沉重的東西被驟然驅散,如同陽光下的陰影。引號再次有了意義,字字句句不再失卻氣力。他終於可以輕鬆地把十字線冷酷理智的策劃謀略全部甩到一邊去。誰要那些破玩意兒,大局觀之類的他從來就懶得理解,謹慎不適合他,那是領袖需要考慮的,而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擅長這些。


    他所秉持的理念是不為自己的行為後悔,顧慮重重或許對別人有意義,但是對他來說絕對沒有。哪怕因為自己的決定回歸火種源,至少那一刻,他敢說他問心無愧。


    “……謝謝。”他生澀地道謝。


    這種事對他來說是第一次,以往他總覺得道謝這種行為太過柔軟不夠幹脆,但……這一刻他的確很感謝艾裴麗的簡單透明。


    他看著少女霧蒙蒙的眸子,接下去的話語頓了頓。


    仿佛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盡可能輕地拍了拍艾裴麗的頭。


    大約隻是碰了碰他就飛快收回手,帶著點做賊心虛的感覺把話題扯開:“你就呆在這裏,我一個人去……你這是什麽表情。”


    艾裴麗沒回答他。


    她這次是徹底愣住了。直到橫炮收回手,她還是呆呆地仰著臉,臉上一片空白,遲遲想不起眨眼。


    第一次,艾裴麗真的聽出了他話語裏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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