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在凡人眼裏我是仙藥,在朋友眼裏我卻隻是個肉呼呼的妖怪,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方麵對不同的人,我們雖然都是我們,但也不是單一又單調的我們。說使命太高遠,隻說價值,作為太歲,我既有藥的價值,在朋友眼裏,我也有相處相交相親相愛的價值。


    這一點,誰都是一樣的,當然也包括豆兒。


    很多時候我很慶幸,有一個總是欺負我又保護我的狐狸朋友,也有一個總是教育我又依賴我的石頭朋友,還有一群總是強過我又弱過我的妖怪朋友。妖怪們很少跟我講大道理,但他們講出的道理,總是那麽有道理。


    恍惚間,聽見小歪的聲音響起,雲淡風輕地說著:“好了,明天來修暖棚!”


    我的朋友,也是很霸道又很溫柔的呀!


    (4)


    豆兒最終被挖了出來移植到一個花盆裏。因為水哥的那個遠房侄子來信說,鋼化玻璃定做起碼要三個月,理由是作坊生意太好,工期排不下來了。


    三個月,春天都來了好嗎?那時候豆兒早在野外的寒風和數九的冬雪中給活活凍死了。


    為這,水哥整整一個星期沒在妖怪大街露麵,自覺愧對眾鄉親。


    還是溫涼淡定,找個鏟子直接把豆兒連根鏟起來擱在陶盆裏,端去了蛋蛋的私塾。


    “學堂裏每天有值日生,大家一定會好好照顧豆兒的。”


    蛋蛋如此胸有成竹地保證,我很放心。


    不過說實話,擱我的窩棚裏不行嗎?我有手有腳,也能照顧豆兒啊!


    “不可能!”阿布挖了挖鼻子,懶洋洋表示,“你太懶,生活沒規律,會把豆兒養死的。”


    知道嗎?還有很多時候,我隻想一件事兒——把狐狸的嘴一針一針,細密地縫起來,打死結!


    第五十五天、鬧起來啊!


    (1)


    日頭越來越短了。妖怪們卻不似往常聚在黑夜裏狂歡。凜冽的西北風將寒冷吹過了山頭,無聲無息降臨在這蕭條的年末。


    再大的歡娛都無法繼續驚醒冬眠的心跳,鳥盡弓藏,山獸跡絕,整座界山都靜得似一座沉睡的城堡,容不下任何喧囂的打擾。


    (2)


    我拖著兩條義肢氣喘籲籲跋涉在陡峭的小徑上,前頭隻隔三格台階的阿布遠得叫人高不可攀。


    我停下來吐舌頭,佝僂著腰哈出團團白霧。


    “不、不行了!”我沖回過頭來的阿布擺擺手,“我走不動了。”說完,就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石階上。


    阿布怪叫一聲:“我們五分鍾前剛歇過!”


    我才不理他的抓狂,無賴坐著:“反正我不走,累死了。”


    阿布衝下來蹲在我跟前,求我:“兄弟,朋友,寶貝,我叫你祖宗行嗎?咱走吧!時候不早啦!”


    我摘下一條腿來給他看銜接處的窩槽,那裏的皮肉已經磨破,正在往外滲水。


    狐狸趁機揩了一把抹在幹涸的嘴唇上,在我生氣前嘿嘿一笑,拖起我唯一的左手搭在自己肩頭。


    我問他:“你幹嘛?”


    他用盡全力企圖把我扛到背上,麵紅耳赤地憋出回答:“都叫祖宗了,我這當孝子賢孫的隻能把您老背上去啦!哎喲,媽呀!”嚐試了幾次都沒成功,阿布自己倒累得跟我坐到了一起,皺著鼻子臭我:“你個吃素的玩意兒怎麽死沉啊?該減肥了啊!”


    我咆哮:“老子不是胖,是水!腫!太歲水很值錢!我不減!”


    阿布又笑,舔了舔嘴唇露出兩顆尖尖的犬牙:“我有個很好的排水減重法哦!”


    我一巴掌拍他臉上,鼻頭裏哼出一聲不屑:“切,自己沒本事還怨我重。溫涼比你瘦,扛我走二裏地氣都不喘。我看你還是先跟她練練功夫吧!”


    阿布最經不起激將,一聽這話果然就炸毛了,“啪啪”兩聲卸了我兩條假腿,蹲步俯身抱住我腰,丹田運氣一聲吼,居然真的硬生生把我抱起來放到了肩上。


    我瞧他喘得牛似的,另手卻一指上頭,與我放話:“走著!上不去這山頭,爺是你孫子!”


    我心說:“你小子剛才不是喊我祖宗麽?”


    (3)


    不知道該算虧了還是賺了,為了給當真一口氣把我背上山的阿布恢復元氣,我無私貢獻了三大碗太歲水。可三碗下肚了,阿布還是翻著白眼口吐白沫,兩條腿跟打擺子一樣不停抽搐,完全沒有緩過來的跡象。看來阿布是真的累虛脫!


    這回連溫涼都不向著我了。


    “肉肉,你真懶!”


    我已經羞愧地蹲在一邊畫了幾十朵蘑菇,聽這話,不由抬起頭來淚流滿麵:“嗚嗚嗚,我不是故意的!嗚嗚嗚,我真的走不動了!嗚嗚嗚,他嫌我胖!嗚嗚嗚,肉肉也不是自己想當太歲的!”


    溫涼一手一隻酒甕把在我兩腮下,眼淚跟水龍頭似的嘩嘩放進甕裏。等盛滿了,她放下甕來摟住我拍拍背,安慰:“好了好了,沒事的。阿布會好的,沒人怪你,乖!”


    等的就是這話,我自然立即不哭了。


    不過想想,我好像又中了圈套!


    顧不得細究,就看見溫涼叫大傢夥把阿布抬起來,連衣服鞋子都沒脫,囫圇整個兒給塞進一隻甕裏去。


    她說,太歲水內服外敷都有健體功效,讓阿布泡著,一會兒就好。


    可一會兒是多久,她卻沒說。我看著阿布沉在太歲水裏,起初還有好多氣泡從底下咕嘟咕嘟浮上來,沒多久就剩幾圈漸漸平息的波紋了。


    太歲水也是水,所以——


    “應該會淹死人吧?”


    聽我弱弱地問一聲,溫涼很爽快地表示:“會啊!是液體都會淹死人。”


    “啊啊啊啊——”我尖叫著衝到甕邊,左手伸進去不管揪住什麽,一把拽出水麵。細看下,手指裏繞著的居然是阿布的頭髮。


    水不住從狐狸臉上流淌下來,我看見他睜開的眼睛,以及惡作劇的壞笑。


    “噗——”


    一道水柱從阿布嘴裏噴出來,全撲在我臉上。


    “哈哈哈哈哈哈”


    我聽見狐狸的笑聲,還有他一貫興高采烈的尖嗓子:“傻肉肉,上當了吧?哈哈,胖墩兒,減肥啦!”


    沒事兒,讓他嘴上得意一會兒。帳單我會直接寄到他家去的。


    兩大甕,一滴不少,不二價!


    (4)


    說起來,今天我原沒打算上界山來。雖然成天縮在窩棚裏抱火爐確實無聊,但事實我的確身寬體胖,有腳走路不費事兒,登高觀景可是要命。


    可這是咱王抽不冷子想出來的全民尋寶遊戲,溫涼他們都勸我,最好別找託詞缺席。不然得罪了王,說不定哪天想起來就給我個小鞋穿。


    我一最最底層的小妖怪,連個人身都沒修出來,兩條腿還是阿布拿自己的頭毛跟人換來的高級貨,妖王恐怕連我是誰都不記得咧!遑論跟我計較這些細枝末節。不過我生來膽小,又聽阿布一再保證會罩著我,於是覺得難得大冷天大家一起熱鬧熱鬧也挺好的,便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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