赮畢缽羅有些許納罕,素還真不過是換套掩人耳目的裝扮,何以直至深夜也不見人影?他一路尋來,隻在山下見到打鬥痕跡,若不是先前問過樵夫,此刻隻怕是尋不到此地,素還真竟也不擔心他會尋錯方向。


    及至一處窪地,赮畢缽羅忽然抬手按住了佩劍,眼睛盯著某處警戒起來。


    不是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壓得很輕。


    他等了片刻,一隻羚角突然冒了出來,美麗晶瑩的仁獸慢慢走出,連月光都忍不住自慚形穢地躲回了雲裏,赮畢缽羅乍一看,這麒麟的眼睛,和一個人很像。


    “素還真?”


    麒麟歪頭,恰到好處地表示了瞬間迷惑,很通人性,轉向又往別處去,赮畢缽羅連忙跟上,跟著麒麟一路繞過了幾個彎道,在一片茫然昏暗的霧氣中消去身形。


    推鬆岩的霧是一道天然屏障,若無人指引,初入者必然會迷失方向,他跟著麒麟走了許久,再停下時已到了推鬆岩的石碑口,雖不見麒麟蹤跡,卻看見了另兩個人,蹈足與涉足。


    正確說來,應該是悲憤倒下的蹈足與關切站立的涉足。


    卻塵思驚訝地看著鶴白丁,“好友,沒想到你竟在第三關受了如此重創。”


    “哼,若非那愚蠢的崇真三誓輕易被調虎離山,你以為你那蹩腳的偷襲會有得手之機?”鶴白丁瞪著他,“沒想到堂堂佛門之人,竟設下此等毒陣,我看你這佛也白修了一世!”


    “此言差矣,佛家講授因果輪迴,若非你們咄咄相逼窮追不捨,我們又怎會設下此陣抵擋?‘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


    “禿驢!收起你那一套,鶴白丁不屑!”


    卻塵思沉默,悶悶地看他許久,倏爾盤膝坐下,“史艷文說的沒錯,有時,我也該試著主動出擊,一味逃避,隻能讓彼此越來越走向極端。”


    鶴白丁眼底閃過寒意,“怎麽,禿驢,終於忍心下手了?哈!”


    “是,”卻塵思點點頭,“枷鎖有形,佛言有法,好友,讓貧僧為你誦讀心經,助你壓製惡念吧。”


    鶴白丁:“……”


    赮畢缽羅:“……”


    “老子是道家人。”


    “莊子也是道家人。”


    鶴白丁滿臉冷漠,“……不好笑。”


    “咳,阿彌陀佛,佛曰眾生平等,萬物皆有佛性,我即佛,佛即我,道佛相依,不必分得太過清晰。好友請了,‘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閉嘴!”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我讓你閉嘴!臭禿驢!”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赮畢缽羅:“……”


    鶴白丁聽得眉角直抽、青筋暴起,待卻塵思念到“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時,終是沒忍住,咬牙切齒地瞪著他,“幽魂!你還不快給我死出來!”


    幽魂。


    菩提長幾忽然躁動起來,赮畢缽羅眼皮一跳,步伐條件反射的交錯,整個人反應極快地滑向旁邊,轉身運氣,抬手猛擋!


    蓋向天靈的掌氣霎時與臂肘相撞,同時左手向空曠處橫掃,卸勁之招將襲來真氣推出。氣勁相衝,石木俱催,驚起一圈落塵。


    四目相對,兩人氣勢頓時齊變,赮畢缽羅見過這個人,或者說,是他的兄長俠菩提見過這個人,而那段因緣際會恰被封印在他身上的異卷裏。


    這人,應屬那傳聞中的九輪天!


    “你是誰?”赮畢缽羅皺眉。


    “哈。”


    他遮掩麵目,自然不可能告知,隻是冷笑著抬手再攻,赮畢缽羅早有準備,也不多話,招招欲將人製住。


    卻塵思沒料到赮畢缽羅會出現,當下不由驚訝,“你怎會來此?”


    赮畢缽羅顧不得他,也未回答,卻塵思站起身,亦想贊掌助陣,哪知方一起身,一隻手便搭在了自己的肩上,躺在地上的人竟突然站在了自己身後。赮畢缽羅雖有察覺,奈何此刻已然分身乏術。


    鶴白丁冷笑,“禿驢,既然想念經,就好好念,何必介入人家的戰場?”


    “你沒受傷?”卻沉思臉色微變。


    鶴白丁卸了他的肩骨,“若不重傷,怎好引你出現?可惜,沒有逮到那個人,不過引了個更特別的出來,也算是不枉了。”


    卻塵思麵色發白,悶哼一聲單膝跪地,嘴角露出苦笑,好友到底是好友,知曉他不忍,所以才作此苦肉計。你知我,卻苦我,三足天,何時竟已互相算計至如此地步,連往日友誼都可一再利用。


    你是,我也是。


    悠悠一聲喟嘆,卻塵思仍舊好聲好氣,並不心急,“好友,我真的不想與你為敵。”


    鶴白丁微微眯眼,綠芒在麵上幽幽浮現,“隻要你告知我們佛門銜令者是誰,自然,我們就可以不為敵。”


    “你太執迷不悟。”


    鶴白丁白他一眼,“是你頑固不化。”


    目光投向戰場,鶴白丁不再講話,赮畢缽羅已然有拔劍之勢,再拖下去難保不會有第二個援兵……


    等等!


    鶴白丁抓起卻塵思,掐著脖子打量,一如既往的溫和守靜,眸中不起紛爭,甚至有了細微的笑意,鶴白丁臉色忽變。


    “速戰速決!我們快點離開!”


    幽魂趁隙看他一眼,鶴白丁正以為他要收手,不料卻聽見一聲大吼,“小心身後!”


    “來不及了,”史艷文兩指附上鶴白丁的頸間動脈,慢慢壓下他掐人的手,“卻塵思,你受累了。”


    卻塵思艱難地吸了口氣,缺氧實在讓人難受,便不假思索道,“一切尚在意料,史君子不必介懷。”


    史……君子?


    九界有個道域。


    但他也隻記得九界有個道域,至於道域裏麵如何分布,何種功法,秉性如何他全然不記得,隻是不知是否是他至今所見的幾個道家人俱是大方親善的,所以對這幾個人有了誤判。


    不,也不該說是誤判,他其實早有預料,但頂多以為這幾人脾氣暴躁受人利用,但道理還是可行的。


    他輕鬆的在幾人之間移形換影,借著霧勢逗得人火冒十丈卻不得不罷手暫歇,與他們對峙起來,史艷文這才整理衣冠,暗道此行實在太過辛苦,又明說那黑衣人一身邪氣,不似好人。


    崇真三誓之一的鈞天上君隻聽得這半句,便十分沒耐心地打斷他,“似你這等油滑之輩,設下如此狠毒之陣,我看邪氣並不下於他,他雖有邪氣,既然站在我們這一邊,也不容你詆毀。”


    詆毀?史艷文著實沒想起來自己哪裏有“油滑詆毀”之嫌,這帽子扣得倒是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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