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村口,人聲犬吠的煙火氣息立刻遠了。山中林密,縱然樹葉落了七七八八,月光要透進去還是十分艱難,絲絲縷縷找著枝椏fèng隙落到地麵,照出一地扭曲光影,風過亂搖,倒更瘮人三分。


    除了聊勝於無的星點月光,便隻有謝碧潭手中的燈籠可以照路。白慘慘的一團光亮落在陌生的山路上,間或還聞林中嘯風穿枝,寒鴉驚啼,隻走了幾十步,已先叫人有些舉步維艱。


    謝碧潭提著燈籠走在前頭,走過幾步便忍不住將身上披風裹緊一些,到底停下來回頭苦笑:“黃兄,依某看,這山不進也罷……才走了這短短一段路,已經覺得背後寒毛都要根根立起來,心裏著慌得很,總覺得說不得什麽時候,就要從陰影地裏跳出個鬼魅妖怪來……“


    黃金履的模樣也沒比他好到哪裏去,被山風吹得麵白唇青,幾步一個冷顫。聽了謝碧潭這樣說,登時贊同,借著燈籠光向前張望了一回道:“某瞧著前麵爬上去一點,好像有個轉頭的石台可以歇腳,那裏又距村口不遠,不如就去那兒坐上一會兒。這般若是山上有人下來,也看得清楚。要是過了二更還不見人,說不得也隻好回去董丈人家,等明日天亮再議了。”


    當下兩人商定,就加快腳步往前方的石台去。等到了跟前,看仔細了,乃是一塊平凸起來的小小平地,上麵生了兩棵柳樹,樹根下又胡亂堆著幾塊平整石頭,想來平日山民上下歇腳,也在此處。那地麵上尚有許多腳印痕跡,將糙皮都踩禿了一塊,露出下麵的沙土。


    謝碧潭左右看看,找了根低矮的樹杈把燈籠掛上去。兩人就在燈下各找了塊石頭坐了。這般冷寂山中夜,縱然四野無人,也平白的難以提起嗓子大聲說笑。兩人壓低了聲音,湊著頭在一塊小聲聊著天,說的也無非是眼前這樁怪事,又替至今在山裏行蹤不明的董山擔一回心。


    這般避著風輕聲慢談,時間倒也易過,隻是坐得久了,縱然衣裳厚實又加了披風,到底抵不過山風料峭,漸漸被吹透了衣衫,身上一陣冷似一陣。


    沒奈何,兩人隻好又起身在這小台子上來來回回踱步跺腳轉了幾圈,待身子稍微暖和些,謝碧潭便伸長了胳膊去夠掛在枝上的燈籠,苦笑道:“眼看二更也要過了,再等下去,隻怕沒等到下山回來的人,倒先把自個等出了風寒!還是先回董家,慢慢再作打算……嗯?”


    他說著話伸手摘燈,那燈籠上的提環本是穩穩噹噹掛在兩指粗的一截斷枝上,卻眼睜睜抓了兩下,都晃悠著側偏了,像是怪風斜吹,歪打正著。


    隻是謝碧潭卻忽的有了點毛骨悚然的感覺。


    他這段日子也算經歷頗豐,無論願不願意,到底與不少妖魔鬼怪打過了交道,因此心思也與之前毫無雜念時不同,遇了什麽蹊蹺,便不由自主的往那些神神怪怪上去想。這時見燈籠搖擺得怪異,心頭突一凜,下意識的便鬆了手,退後兩步。


    然後他就聽到了背後黃金履狠狠抽了一口冷氣的動靜。


    再一定睛,謝碧潭頓時也是一僵,隻見就在剛剛自己退開的位置,半空中虛虛懸著,突兀飄出一團灰霧。那霧氣濃稠,幾乎有了幾分實質的感覺,湧動不休。而燈籠的提環,正在灰霧籠罩範圍之內,此刻也仿佛被人握住,不停在貼著樹皮移動,發出刺耳的“哢哢”聲。


    “這……這是什麽!”謝碧潭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又連忙後退,還順手扯上了身邊的黃金履。大概是兩人的模樣過於倉皇得有些滑稽,那團灰霧原地一漲,驀的膨脹出半人高,內中陰森森的,竟發出一串尖利紮耳的笑聲。隨著笑聲,霧氣漸漸拉長伸直,成了個四肢頭軀俱全的樣子,隻是五官仍隱在灰濛濛霧氣中,看不分明,嘻嘻笑語:“是人!又是人!”


    兩人萬分驚駭,心知定是遇上了異類,隻是眼下縱然掉頭就跑,黑夜失了燈籠,又是在陌生山路上,如何跑得過鬼魅妖精之屬?當下謝碧潭壯了壯膽,心裏頭將李雲茅教他的口訣翻來覆去回憶了幾遍,才大聲道:“且不論你是妖是鬼,人鬼殊途,人妖異路,你在此搬弄嚇人是為何故!”


    灰霧似是沒料到他還有膽氣問話,忽的一飄,拔起丈餘又飄然落下,在離地三四尺的距離慢悠悠蕩著,詭笑連連:“當真有趣的人,自做了鬼,我已經幾十年沒見過這般有趣的人啦!你這樣膽大,想來精氣魂魄的滋味也是極美,妙哉妙哉,想不到才一出頭,就遇見了這般美味,竟還有兩個……”那鬼霧說到興奮處,上下亂飄亂竄,儼然忘形。又一個得意,猛的上躥了兩丈多高,半透明狀浮在了半空。


    黃金履這關節忽的一扯謝碧潭衣袖,小聲急促道:“快走!”謝碧潭頓時心領神會,趁著鬼霧猶在空中,與黃金履磨頭狂奔下了小平台,依稀覷著下山的方向撒開腿就跑。這時倒是慶幸起二人入山不深,縱然道路崎嶇,起初連通著村口的這一段勉強還算好些,一口氣跑下去,眨眼過了半程,已能隱約望見村中幾點猶未熄的燈火了。


    但變數來得更快,一股陰風夾著冷笑聲忽而貼到背後,再下一瞬,兩人麵前陡然張開一片濃濁霧氣,硬生生隔斷了前方道路。霧氣中更化出一顆碩大鬼頭,張開簸箕大一張腥口,正是朝向二人。


    下山路上本是一路疾奔,眼前驟生變數,一時間幾乎剎不住腳步。眼看著鬼口在前,兩人頓生一身驚汗,早顧不得衣冠形象,大呼小叫好歹止住了步伐前沖的勢頭,距那鬼頭已不過數尺。驚魂未定,已是進退維穀。


    鬼頭倒是喋喋怪笑起來,視二人如同甕中之鱉,尖聲道:“莫跑莫跑,跑得狠了,傷了元氣,就不好吃了!你們既然這般不懂事,少不得我隻好先吞了一個,再把另一個帶回去給大王上貢,大王想來也會滿意的!”念叨著,嘿嘿涎笑,鬼口陡張,霍然已如人等身之大,就要撲上來擇人而噬。


    轉眼已是生死交關,謝碧潭這時顧不得藏拙,忙匆匆又將催動護身符籙的口訣在腦中過了一遍,就要動手反擊。不想突的肩背上吃了一股大力,猛一個趔趄,竟是黃金履忽然動作,全力一推,將他一把推出山道,避開了襲來的鬼口。


    謝碧潭顏色大變,驚叫一聲:“黃兄!”忙掙紮著要爬起身。隻是他起身的速度如何快得過噬人鬼物,眨眼灰霧張揚中,鬼口已懸於黃金履頭頂,猙獰咬下。


    凶事不及應變,謝碧潭肝膽俱裂,一聲慘叫脫口而出。隻是叫聲到一半,又硬生生掐斷了,反倒是另外一聲尖利慘叫在山路上響起,灰霧鬼口驀然扭曲,在半空中撕扯掙紮,末了甩下一聲悽慘咆哮,竟是飛快往山中退卻,眨眼已蹤影全無。


    謝碧潭還愣愣坐在地上,他看得分明,鬼口撲下的一剎那,黃金履手中驀的揚出一物,金光燦燦,正丟進鬼口。沒入的瞬間,鬼物氣焰如雪受滾湯,湮滅無蹤,然後便一路慘叫遁走,像是受創不清。隻是黃金履不過尋常商賈,何時添了這份本事,全然叫人不解。


    黃金履的模樣倒也沒比謝碧潭好到哪裏去,彎腰扶膝大口的喘著粗氣,冷汗如漿,連鬢角都打濕了,冰涼涼粘在臉頰。他喘了好半晌,才顫巍巍站直了身子,看了眼爬起身過來的謝碧潭,撫著胸口慶幸道:“嚇煞人了,好在那鬼魅也有克星,如今快下山去,莫要再在山上多耽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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