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碧潭看在眼中,不免有幾分疑惑,一時在是否開口詢問之間掙紮。隻是還沒等他掙紮出一個結果,一行人已經穿堂過戶,到了二進院子,院中建有彩樓,兩行女婢簇擁在樓門處,見人來了齊齊蹲身作禮,口稱:“郎君,謝先生。”


    謝碧潭微微一愣,還沒來得及去想如何這些深門女子能識得自己,已被朱絲熱絡的攙臂扶背,拉進了彩樓。


    李雲茅這一日出門,卻沒什麽大事,未到傍晚就回了問歧堂。路上遇到當日交陪過的那位丐幫弟子,還被不由分說拉去吃了幾盅酒,略略耽擱,不然大約還要回得更早。


    隻是進了家門,冷冷清清,不見一點人聲動靜。李雲茅納悶的前前後後走了一圈,又去謝碧潭屋裏轉了轉,沒得發現,隻好當做這人臨時起意有事出去。左右亮堂堂幹坤,又是活跳跳那麽大個人,總不會丟了。這樣一想,也就不再費神去找,往廚房燒了熱水洗手淨麵,又要吃飯,又要練劍修行,忙碌起來,不覺天色漸晚,彎鉤似的月亮爬上了樹梢,慘白慘白的亮著。


    已是到了掌燈時分,坊外暮鼓連聲,催靜萬物,漸漸的喧囂走動人聲也都靜寂下去,融入暗夜。


    李雲茅在屋裏點了燈,坐了一會兒,總覺得心中有事介懷,求靜不得。他是個不拖泥帶水的性子,心中動了,便去取了張紙鋪開,將一張黃符拈成灰,倚八門方位點在紙麵,又隨手拔出燈盞上的銀剔針,掐了個訣,脫手拋出。“叮”的一聲,剔針穩穩立在了符灰中央,似受牽引,連連輕顫起來。隻是顫動了一回,漸漸止住,又豎在那裏不動了。


    李雲茅一愣,手上再掐一訣,彈針落紙,結果仍與前一番無二。他捏起剔針,眉頭不覺中已經打了個結,嘟囔一句:“怪哉!”臉色倒是不太好看了。


    先前為謝碧潭刻護身符時,他曾順手在金鎖上留下一道符引,當時隻做以防萬一,可以此掐算謝碧潭處身方位。這一點小法術算不得高深,但很是好用,李雲茅打小慣常擺弄,最是熟稔。但如今符籙催下,卻毫無所感,似被無形屏障所拒,窺算不得。這樣一來,就算謝碧潭此刻身處無恙,也不由得人心頭一緊。李雲茅難得有些煩躁的起身,在屋裏兜兜轉轉兩圈,有些心神不寧。


    隻是既無蛛絲馬跡,偌大一座長安城,又不能一寸寸地皮翻過去找人。李雲茅思來想去,也唯能等到天明,再往周圍人家挨處詢問,看可有人瞥見了謝碧潭出入。他心知焦急無用,再說謝碧潭也未必當真有事,正該平心靜氣睡覺養神,次日或是出門尋找,或是謝碧潭自個回來,才是恰當。


    但這樣想得明白,寬衣躺下,輾轉反側,卻沒丁點的睡意。滿腦子紛紛雜雜的念頭翻騰起伏,好容易壓下三分,倒復起來七分,攪成了一團漿糊。李雲茅翻來覆去折騰了半晌,心思理智欲靜難靜的相互拉扯著,哪一方都難讓步。這種混沌的焦慮久違得幾乎模糊,在李雲茅自己都尚未察覺的時候,一段經文突兀浮現在腦海,竟是不自覺的吟誦出聲:“觀空亦空,空無所空;所空既無,無無亦無;無無既無,湛然常寂……”


    戛然而止的聲音是他忽然狠狠咬住了自己的舌頭,那一種痛徹心扉登時讓整個腦子都空洞了下來。李雲茅猛的翻身坐起,幾乎是帶了點驚恐的回憶起剛剛自己脫口而出的經文,尋常的一篇老君清靜經,卻是勾連著十幾年前最難以回首的一段往事與……故人。他愣愣的擁著被坐著,脊背上微微滲出一層薄汗,心跳亂如擂鼓,許久才慢慢平靜了下來。


    平復了情緒的李雲茅對著空蕩黑暗的屋子,忽然伸出手去,虛虛向著前方一抓。他滿手空無,卻又好似握住了什麽構想中的存在,輕輕的噓了口氣。


    自己對著自己言道:“某原以為再不會有人對某的影響似你當年了,道長……”


    此嘆無人可答,隻能又落入李雲茅心底,凝成一句還未能底定的疑問。他翻身躺倒,自此,一夜無話。


    近淩晨時分下起了雨,算不得瓢潑,卻扯天扯地連綿不斷的落下來,烏沉沉的雲層將些微晨光遮蔽在後,即便朝日攀升,天地間也仍是灰濛濛一片,混沌難開。


    李雲茅聽著窗外雨聲醒來,房內光線更是昏暗,瞧著什麽,都隻是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像隔了層薄霧。時間還早,他沒急著整裝出門,起身將自己打理整齊了,默坐片刻,又往廚房去開火燒飯。


    早上總歸吃得簡單,清淡粥菜冒著熱氣端出來,剛吃了半碗,忽然響起一陣敲門聲,穿透雨簾,尋尋常常中,又透著點說不清的不尋常味道。


    李雲茅擱下竹箸,拎了把傘去開門。門外站著個衣帽整齊的僕從,披蓑戴笠,雙手從懷中取出一份大紅名帖:“敢問可是李雲茅李道長?家中大娘子抱恙多年,昨日有幸請了謝先生前往看診,但謝先生言道大娘子非是患病,而是陰邪之疾。因此我家主人特備帖子車馬,請道長過府一見。”


    李雲茅聞言挑了挑眉:“哪個與你家主人引薦的某?謝碧潭?”


    “正是謝先生。”


    李雲茅笑了一聲:“難得,他竟也有肯主動將某這些怪力亂神之說當真的時候!”又看著那僕從道,“既是他醫不了的病症,怎不見他與你同回來?”


    僕從躬身道:“天色尚早,又逢大雨,主人不放心謝先生這時離開,故而留客。等李道長去了,自然就可見到。”


    “原是這般嗎?”李雲茅又“嗬嗬”一笑,撫掌道,“聽你這樣傳話,甚是周全,某亦放心。隻是不巧某的早飯剛吃了一半,你便在此稍等吧。”


    “道長請便。”


    “砰”的一聲,李雲茅丟上了大門。嘴邊掛了絲沒隱盡的笑,又溜達回了屋子。粥尚尚是熱的,他不疾不徐將碗中殘粥吃了,又添了兩碗。米粒咽盡,才擦了擦嘴,收拾出門。


    再開門,那僕從仍是畢恭畢敬站在那裏,見他出來,立刻道:“道長可以動身了嗎?”


    “走吧!”李雲茅揮揮衣袖,兩手空空,連傘也沒撐,挽著麝尾當先邁步。那僕從連忙跟上,添問了句,“道長可還需帶上什麽法器?”


    李雲茅頓時樂了:“這話,隻怕你家主人不喜!”便也不再多說什麽,大步出了巷子口,正是一輛馬車等在那裏。載了人,立刻衝破雨簾,一路東去。


    謝碧潭此時也正冒了雨站在廊下,看著銀簾般的雨幕很是有些惆悵。他身上多了件厚重的風氅,乃是朱絲所贈,將雨天寒氣隔去了大半,不然隻怕家裏那些配製好的藥丸散劑,就都該灌到了自己的肚子裏。


    隻是他這一遭出診,卻是無功而返。朱絲引了他與大姊硃砂相見,望聞問切一輪下來,全無什麽不妥之處。謝碧潭雖說自信卻非是自大,診看過後,已是斷言此症非自己可醫,隻得抱歉而退。


    好在硃砂一病多年,尋醫問藥無數,朱絲遇的次數多了,倒也不會格外失落。兩人離了後院彩樓,朱絲重又在正堂擺酒,既為前番救治之恩,又賀兩人結交之誼。謝碧潭推辭不過,也不好拂了朱絲一片好意,隻得由他去了。不想這一耽擱,錯過暮鼓,隻好留宿。待捱到第二日起身,縱然陰雨連綿,謝碧潭也是決計要告辭歸去。朱絲挽留不得,隻得吩咐家人備下早飯,飲食罷,送人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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