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墳地找人看過了嗎?”老楊頭問。


    涉及到自己已故的二兒子的墳地,老漢的神色落寞下去,聲音也低了許多。


    旁邊原本正津津有味吃炒粉圓子的譚氏,筷子頭一頓,突然也覺得碗裏的美食失去了滋味。


    白發人送黑發人,有些事不能回想,一經回想,便生不如死。


    所以此刻,老兩口都黯然了,連帶著這屋裏的氛圍都變得壓抑下去。


    楊華忠感受到這種氛圍,但也沒辦法去改變什麽。


    人沒了就沒了,並不是勸慰幾句就能活回來。


    所以楊華忠硬著頭皮繼續往後說:“地仙不用專門去請,老四這兩天領著袁道長去咱老楊家祖墳地轉悠了一圈,已經幫二哥選好了一塊地兒,且那塊地兒跟二嫂的衣冠塚就挨在一塊兒!”


    二嫂楊氏,當年死於瘟疫。


    時候那身體不能保留,所以當時選擇了火葬。


    因為是很多具屍體一起燒的,分不清誰是誰,最後老楊家就撿了一兩件楊氏生前穿過的衣裳,立了個衣冠塚來憑吊。


    楊華忠收攏起記憶,接著跟老楊頭說起這趟遷墳的其他安排:


    “起墳的時辰點都已經掐好了,就在明日醜時過一刻。”


    “重新下葬安排在寅時之後,不能過卯時,爹,您看呢?”


    老楊頭坐在輪椅上,眯起眼,手指頭輕輕掰動著,在心裏細細盤算了一番,然後點頭。


    “這幾個時辰點,可以!”


    “醜時過一刻,天還沒亮,那會子外麵沒人,適合起墳。”


    “寅時重新下葬,這中間有一個多時辰,妥妥的!”


    得到了老楊頭的讚同,楊華忠和楊華明兄弟皆鬆了一口氣。


    這時,久未出聲的譚氏突然開了口:“永柏要回來吧?”


    楊華忠點頭:“捎信回來了,說今個下晝就能到家。”


    楊華明則道:“這必須回來啊,咱可是給他親爹老子遷墳,他做兒子的都不回來,那不是大不孝嘛!”


    老楊頭也點頭。


    譚氏接著又問:“那蘭丫頭那邊呢?捎信去了嗎?”


    楊華忠和楊華明兩個對視了一眼,兩人當下皆語塞。


    老楊頭這時開口為楊若蘭解圍了:“蘭丫頭情況特殊,路途遙遠,兩個孩子拖著,一來一回不方便,她回不回來都不打緊,咱不強行要求。”


    楊華明補充道:“爹說的對,逢年過節,蘭丫頭都會捎錢和東西回來孝敬你們二老,也算是有心了。這趟就算不能回來也沒關係,二哥二嫂泉下有知不會責怪她的!”


    老楊頭點頭,“對,隻要她在秀水鎮那邊過得好,你二個二嫂也能瞑目了,畢竟當年他們活著那陣子,最疼的,還是這個蘭丫頭!”


    聽到老楊頭為楊若蘭的不能歸來辯護,譚氏也沒有再說什麽。


    楊若蘭的情況跟其他外嫁之女不同,長坪村對她來說,那是一塊傷心地。


    在這個地方,她由地獄和天堂之間相互轉換,她從一個貪慕虛榮的少女,完成了向女人的轉變,且過程鮮血淋漓。


    (


    尤其是當年她被繼母錢氏虐待,錢氏將楊若蘭幽禁在村南頭的那座廢棄小院子裏,暗中收取旺生的錢,讓楊若蘭淪為了旺生的玩物……


    雖然事情很快便敗露,而楊若蘭也獲得了解救,但是,被幽禁並充當旺生玩物的那幾個夜晚,楊若蘭要承受的羞辱,不僅是肉體,還有精神。


    其中的沉重,隻有她自己能體會。


    很長一段時間,即便重新獲得解救,但楊若蘭因為受不住村裏人異樣的目光和指點,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敢見人。


    她已經後悔了,為從前自己的所作所為懊惱自責,可這世上並沒有後悔藥啊!


    盡管當時老楊家上上下下都對她嗬護有加,但真正將她從陰影裏拉出來的人,卻是阿豪!


    那個淳樸,老實,有責任心的,來自大齊最南端,秀水鎮底下村寨子裏的年輕人。


    他們倆結為夫妻後,阿豪帶著楊若蘭一起遠赴秀水鎮,在那裏打理酒樓,過起了日子。


    這一走,就是十幾年!


    十幾年都沒回來過!


    但是書信卻從未間斷,逢年過節對娘家爺奶的孝敬,也從未忘記。


    上回譚氏悄悄塞給楊華梅的那對金手鐲,正是楊若蘭買給譚氏做壽用的……


    “哎,蘭丫頭這孫女,路途太遠了,算是白搭進去一個孫女。”


    末了,譚氏長歎一口氣,說。


    老楊頭看了眼譚氏,他明白譚氏的意思,老漢說:“也不能叫白搭隻要她能把日子過好,不回來就不回來吧,在哪不是過呢?”


    譚氏雖然也明白是這麽個道理,但老思想一直盤踞在她的腦海裏,“那將來咱倆西去了,她作為咱老楊家的長孫女,還都不能回來給咱披麻戴孝了?”


    老楊頭哭笑不得:“你想的太遠了,咱還活著呢,甭想那麽遠。”


    譚氏說:“終究是有那麽一遭的嘛,咱都這把年紀了,我想想也不礙事!”


    “平時這些過節過年不回來,我不計較,誰讓這地兒讓她難過呢,指不定好多村民都還記得當年的事。”


    “可咋翹辮子的那天,她若還不回來,那就真的說不過去了!”


    老楊頭再次糾正譚氏:“人是死的,規矩是活的,真要那麽講究,那咱將來往那一倒,摔盆捧靈的活計都得老大來做!”


    老楊頭提及已故的楊華安,譚氏頓時就啞火了。


    長子做孝子來喂爹娘摔盆,捧靈,也是這一帶的風俗。


    若是長子不幸沒了,那麽就順延到次子。


    可是老楊家長子次子全沒了,將來做大孝子的隻能老三楊華忠。


    一般人,一生中經曆一次那種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都扛不住,何況在老楊家,竟然先後經曆了兩遭!


    “真是造孽啊!”譚氏小聲嘀咕了下,埋下頭去抹淚。


    老楊頭也深歎了一口氣,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老漢轉而又抬起頭吩咐楊華忠和楊華明一些關於遷墳的主意事宜。


    “……有些啥樣的禁忌,你們得事先跟袁道長那裏打聽清楚,別到時候忙中出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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