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副將半夜的時候才鬼鬼祟祟回來,回到屋子裏後,就把身上帶回來的銀票和房契地契什麽的,趕緊藏到衣裳裏的一個夾層裏。


    然後坐在床上,緊緊抱著那件特殊的衣裳,老半天都心情複雜,難以平複。


    之前茶樓裏杭大人的那番話,一直盤旋在謝副將的耳邊……


    “謝將軍,我知道你是一個忠肝義膽的好將軍,跟駱將軍之間雖是上下屬,卻一直是以兄弟相稱,”


    “你們一起上過戰場,有著過命的交情,駱將軍崇尚廉潔勤儉,沒錯,這是好品德,可是謝將軍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當官的,從軍的,並不是一個人在這世上浮沉,並不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我們有家人,有父母,有妻小,他們都等著我們去養活。”


    “就拿我自己來說吧,我並非出身官宦世家,我家裏也不過是江南的一個小小的書香門第,我祖父是舉人,我父親是秀才,”


    “到了我這一輩,我八歲蒙學,十八歲考中秀才,二十八歲中舉,三十八歲考中了同進士,到如今四十五歲才辛辛苦苦熬到了郡守這個位置上。”


    “為了供我到這一步,家裏可謂是舉全家之力啊,仆人丫鬟發賣了好幾批,到最後我爹娘身邊就留了一兩個貼身的下人伺候。”


    “在我上任天海郡郡守之前,我幾個兒女的衣裳鞋襪,很多都是我夫人親手縫製的。”


    “為了供我念書,為了供我在官場上打點關係,一家人都省吃儉用,”


    “如今我做了這郡守,在我的權力範圍內,我可以為百姓謀福利,但我更需要回饋我的家人,”


    “這世道誰活著都艱難,我要利用我官運亨通的這幾年為我的孩子們謀求一份家業。即便他年我告老還鄉了,即便我的孩子們仕途不順,也不至於過那種落魄窮酸的日子。”


    “這是我杭振興對你謝將軍掏心挖肺的話,你謝將軍的情況,比我更不好。”


    “你跟著駱將軍,兩袖清風,你有沒有想過駱將軍家中的夫人可是我們大齊出了名的皇商?”


    “駱將軍自己兩袖清風,那是因為他有一位會做生意會賺錢的夫人,家中金山銀山幾輩子不愁錢花,皇帝還在京城賞賜了忠勇伯府邸。”


    “而謝將軍你呢?據我所知,你老家不過是一個普通小鎮的富戶之家,家中父母老邁,妻子屋一技之長,三個兒子兩個閨女。孩子們很快都要長大成家,每個人都需要一大筆花銷。”


    “老人要老去,人情往來要打點,這些全憑謝將軍你的那份軍餉,頂多便是維持他們在小鎮上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請恕杭某人說句不吉利的話,像謝將軍這種衝鋒陷陣在前線的幹將,倘若某天如遭不測,那你的家人們該如何自處?”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活著的時候為家人孩子留下一份豐厚的產業,才是我們男人立身於天地間無愧於心的舉動。”


    “僅是跟軍中兄弟忠肝義膽,到時候犧牲了,便是人走茶涼,別人照樣立功邀賞,而你和你的家人隻會被遺忘,最後無人問津,所以,何必要那麽固執,跟錢財過不去呢?”


    對,杭大人說的對,人不能死腦筋,不能跟錢財過不去。


    想我謝某人,從軍都十幾年將近二十年了,當初就是想要出來混個出人頭地才投軍的。


    到如今二十年過去了,做到了副將,可是軍餉撐死了也僅僅足夠養活一家妻小。


    駱將軍家中那麽大的生意和產業,村後幾百裏的眠牛山都是他家的寶藏,采藥隊運輸隊各地的大酒樓,開到京城去了的青樓,香水鋪子,精品酒……


    當年平定西南之後太上皇賞賜的忠勇伯府……


    是的,大頭和好處還有名望全都是駱將軍大包大攬了,身為副將的自己,可沒少出力賣命,可是這得到了回報卻少那麽多。


    杭大人說的話,雖然存在一定的挑撥和拉攏,但是,也有一定的道理。


    倘若哪一天自己上了戰場下不來,家裏可就失去了支撐,駱將軍若是有良心,頂多也就送一筆撫恤金,難不成還能指望人家照看你家子女,為他們娶媳婦置辦嫁妝,為你爹娘養老送宗披麻戴孝?


    想通了這一切,謝副將吐出一口濁氣,眼神瞬間堅定了。


    ……


    夜一再次把自己看到的跟駱風棠這稟報了。


    駱風棠擺擺手:“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是!”


    夜一往後退,身影迅速的消失在暗影中,仿佛跟這夜色融為一體。


    駱風棠抬手捏著自己的眉心,坐在書桌前,手裏拿著半截羽箭,陷入了沉思……


    當年在大西南那邊惡戰連連,他有一回險些遭了敵人冷箭算計,幸好謝副將衝過來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救了他一命。


    事後,他把這半截羽箭折斷悄悄保存起來,因為這是自己兄弟用命來換的,他得留著,珍藏著,時刻提醒自己。


    此刻看著這半截羽箭,駱風棠心中百感交集……


    軍中出了叛徒,叛徒卻是曾經患難與共,有過救命恩情的兄弟。


    他該怎麽做?


    真的好糾結,若是晴兒在,就好了!


    晴兒……


    似乎好久沒有往家中送去家書了,晴兒應該很惦記吧?


    但這些時日一直忙著明察暗訪天海郡的事兒,實在抽不出空閑來,何況,杭大人既然找了謝副將過去,即便不清楚自己是持著尚方寶劍過來的,也必定能猜到自己在天海郡逗留是為了賦稅一事。


    現在,肯定很多雙眼睛盯著這別院,別說從別院走出一個送信的小兵,就算是飛出一隻信鴿,估計都會被半途截住。


    罷了,再忍忍,等過了這陣再跟家裏聯絡罷。


    茶樓裏。


    謝副將雖離開了,但杭大人卻並沒有離開。


    他愜意的品著香茗,側耳聽著簾後的女子彈唱,手指還跟著調兒輕輕的敲著節拍。


    管家送謝副將離開後折返回來。


    “老爺,這位謝副將雖拿了您的恩惠走了,可此人顯然個是耳根子軟且左右搖擺心性不堅定的,小的還是擔心他靠不住。”管家壓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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