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周生大哥離開後,周生趕緊起身去查看鳳枝,並嚐試著輕輕喚著她。


    可是,她半點反應都沒有給他,周生有些沮喪。


    先前夢裏麵的那種驚喜和激動還沒有散去,太真實了,太真實了,真實得壓根就不像是夢!


    “兵兵你坐在這裏陪著你娘,爹做點事兒。”周生起身來到了床後麵。


    就站在先前鳳枝讓他站的地方,然後,嚐試著伸出手去往床頂上麵摸。


    一隻老鼠從夾板上竄過去,周生的手往後縮了一下,這時候,他當真碰到了一個什麽東西。


    他把那東西抓了出來,竟然真的是兵兵的一隻穿舊了的小鞋子。


    小鞋子剛拿到手裏,周生就感覺手底下的感覺不對勁兒。


    看著從鞋子裏麵摳出來的六兩銀子,周生傻眼了,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


    “爹,你快來啊,我娘醒了。”


    兵兵的聲音突然從床邊響起。


    周生趕緊把那六兩銀子揣到懷裏貼身收藏著,衝到床邊。


    鳳枝睜開了眼,躺在那裏,嘴巴輕輕抽搐著,無神的目光轉動著,似乎想要說啥又說不出來。


    周生握住鳳枝的手,“鳳枝,我曉得你要說啥,你放心,你藏在鞋子裏的東西我都找到了,”


    “我會把那個東西留著,一分一文都花在咱兒子兵兵的身上!”


    聽到周生的許諾,鳳枝的嘴角沒那麽劇烈的抽搐了。


    顯然,周生說的,就是鳳枝想要表達的。


    鳳枝的眼睛轉動著,在屋裏尋找著。


    周生趕緊朝身後的兵兵道:“兵兵快來,你娘要看你。”


    兵兵其實是有些害怕這副模樣的鳳枝的,因為鳳枝身上那傷口化膿灌血,散發出一股子怪氣味。


    這還隻是其次,主要是隨著生命力的一點點潰散,鳳枝身上屬於活人的那部分氣息是越來越淡,而死氣卻是越來越濃重。


    小孩子天生對這塊比較敏感,縱然這是自己的親娘,可也有些控製不住的恐懼。


    這不是嫌棄親娘,是活著的生命體對死亡的一種本能的恐懼。


    鳳枝還在尋找,虛弱的尋找,兵兵還在遲疑著,周生有些惱也有些急了,一把將兵兵拽到床邊。


    然後,鳳枝的手顫巍巍的抬起來,往兵兵的頭上撫摸而去。


    鳳枝看著兵兵,唇角囁嚅著,兩行渾濁的眼淚從她的眼角淌下來。


    此時的兵兵,隻是怔怔的看著鳳枝,眼底都的迷惑和不解以及一些恐懼。


    他並不能看懂鳳枝眼中的東西。


    直到很多年後,他在他母親的陰影中一點點長大,在經曆了更多的生死離別之後,在某一個深夜,午夜夢回的時候才突然想起今夜,


    想起記憶深處那個把自己帶到這個世上來的女人的眼睛時,


    兵兵才深刻領悟到,這世上,有種最偉大的東西,叫做母愛!


    母愛是偉大的,母愛也是自私的。


    你的母親,不管她在別人眼中是如何的評價,好?壞?


    摳門?還是豪爽,正直,又或是自私,


    但當她麵對著自己的孩子時,她很簡單,她隻是一個母親。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不管你個什麽樣的人,都要在這裏對你說一聲謝謝,謝謝你,謝謝你十月懷胎,一早分娩將我帶到了這個世上……


    鳳枝的手緩緩垂落下去的時候,眼睛還是睜著的。


    周生整個身體如同雷擊,僵硬在那裏。


    下一瞬,他伸出一手來將鳳枝不能瞑目的眼皮合攏,又對身旁的兵兵沉聲道:“你娘去了,跪下,磕頭……”


    ……


    隔天一早,鳳枝走了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長坪村。


    楊華忠身為裏正,趕緊號召村裏人過去周生家幫忙料理喪事去了。


    照著這一帶的風俗,人死了是要在家裏停兩天一夜的靈的,等到第三天的時候再入殮裝棺做法事,等到第四日清早再抬上山下葬,所以頭尾在村裏得待上四天。


    可是這天氣炎熱,在家裏待個四天,還不早就壞掉了?


    周生大哥想到了上回孫老太去世用了冰塊來延緩,於是也硬著頭皮來楊若晴這想要討點冰塊。


    冰塊這種東西,在這流火的七月,那可是避暑的神器,金不換的好東西啊。


    周生大哥跟周生這裏商量,“實在不行,咱就硬著頭皮去跟晴兒那討幾塊冰來鎮下吧!”


    周生搖搖頭,“那東西少,老難得了,咱去開了那個口,晴兒要是不借吧,大家麵子都不太好看。晴兒要是抹不開麵子借了咱吧,那下回村裏暑天再有人去世,都跑去跟晴兒那央求。”


    “晴兒總不能給了這家不給那家吧?要是全都給,那她家花那麽多成本去挖那樣一個地窖儲存冰塊,豈不是全都用來給村裏人陪葬鎮屍的?讓她為難,也不吉利啊,還是算了!”周生道。


    周生大哥道:“可要是不用冰塊,鳳枝今夜就要臭,你信不?”


    “她那腳上的傷口,都爛成那樣了,流血流膿的,全村的蒼蠅蚊子這兩天都往你家這院子裏跑呢你又不是沒看到。”


    周生的眉頭皺了起來,坐在那裏,愁眉不展。


    周生大哥道:“實在不行,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咱就別在家裏停屍太久,早一些裝棺入殮,早一些下葬吧!”


    周生一臉得不情願,道:“大哥你先別著急,有個人那裏我必須去一趟,他肯定能搞到冰塊!”


    “誰啊?”周生大哥問。


    周生目光閃了閃,咬牙道:“楊振邦。”


    “啥?”周生大哥驚訝得呼出了聲。


    “你腦子沒被門板夾壞吧?要不是楊振邦跟鳳枝鬼混,林氏也不會鬧上門來,就不會有後麵的事兒。”


    “楊振邦那老小子老壞了,給你戴綠帽子,睡你媳婦,你還跑去找他?不怕被人笑話?”


    周生搖頭。


    “我都這樣了,在村裏人麵前早就沒啥臉麵了。”周生道。


    “再說臉麵值幾個錢?我不要,我隻要對我有用處的。”


    “正因為楊振邦這個老小子睡了鳳枝,也是因為林氏來鬧鳳枝才這樣,所以我才更要去找他,天底下沒有這麽便宜的事兒,吃幹抹淨拍拍屁股就走人,鳳枝死了,他要是不給個交待,我跟他沒完!”


    撂下這話,周生陰沉著臉出了門。


    臨走之前,他趁著他大哥沒留意,偷偷藏了一把菜刀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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