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似乎被照亮了一些,就像是天色剛剛破曉的那一瞬間。


    夜幕未退,日頭初升。


    徐願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卻發現空中仍舊是一片鮮紅,沒有陽光普照,也沒有繁星璀璨。


    隻是眾人頭頂的那輪血月變得更加刺眼了。


    就像是整片夜空突然被一簇無上業火給點燃,也像是被鮮血給浸透,顯得更加血腥,也更加妖異。


    月色正盛,映得洛川身上的紅光也越發鮮豔。


    那是星輝的顏色。


    卻讓人覺得不像是降星八重境應該透出的色澤。


    揚擒虎等人見過洛川的拳頭,但沒有見識過他的劍,所以沒有人知道洛川的劍究竟有多強。


    可哪怕是將洛川的劍法無限高估,他如今所麵對的畢竟是傳說中的劍陣,他真的能夠全身而退嗎?


    沒有人知道。


    有些人也不需要知道。


    比如揚擒虎。


    他在洛川出劍的那一刻,同樣義無反顧地向前衝了上去,雖然他的速度不如洛川那般迅捷,他眼中的目光不如洛川那般決絕,但他仍舊用實際行動表達了自己的立場。


    數日之前,洛川用一顆青木丸保住了他大哥的性命。


    那麽今時今日,便輪到他為洛川奮不顧身了。


    對揚擒虎而言,這是一件足夠順理成章的事情。


    再比如說夏馨月。


    小蘿莉的眼神第一次變得認真了起來,但她卻並沒有跟隨洛川盲目地衝到峽穀口,因為她知道,自己對於洛川而言,其實隻是個累贅。


    所以她就這麽站在原地,輕輕轉過身來,對著徐願,撐開了手中的永夜傘。


    三個人,以洛川為中心,幾乎沒有任何準備,也沒有任何交流,卻在一瞬間顯露出了極其恐怖的默契,讓洛川不再獨行,也沒有了任何的後顧之憂。


    這一幕足夠震撼人心,也足夠義無反顧。


    但在那青衫男子看起來,卻無異於是飛蛾撲火。


    他的眼中透著嘲弄之色,然後與洛川一樣,拔出了隨身的佩劍。


    於是場間響起了第二道劍嘯聲。


    這聲劍嘯更加驚天動地,更加氣勢非凡,因為那並不止一把劍,而是八把劍。


    以青衫男子為陣樞,八位洗星境修行者在同一時間出了劍,他們手中的劍有長有短,有鋒有鈍,但在這一刻卻仿佛合為了一體,變成了同一把劍,八個人也就此變成了一個人。


    沒有星輝綻放,也沒有劍氣肆掠,唯有一把長十丈,寬三尺的虛空巨劍急速凝成,讓疾馳而至的洛川仿佛變成了微不足道的螻蟻。


    此劍一出,就連天地也為之變色,空中那輪血月第一次顯得有些搖搖欲墜,好似也在畏懼那劍鋒的殺氣。


    然後洛川到了。


    這是他的第一劍。


    也是最視死如歸的一劍。


    而他的選擇,卻並不是狂風驚石錘。


    因為那畢竟是錘法,而不是劍法。


    洛川也沒有使出斬靈劍,因為此劍自洛川修行以來,至今也隻不過是小成,甚至威力還不如狂風驚石錘。


    洛川做出了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決定。


    他用的是淩劍宗的基礎劍技,秋水劍。


    這才是洛川自踏入修行路以來最爛熟於心的一招劍法。


    想當初在外門招考的比鬥中,哪怕是麵對莫有雪,洛川也曾用這一劍將其擊敗。


    但當時的洛川在使出秋水劍之前,曾以五行相生之理,用了另外四劍來做鋪墊,這才超常發揮斬出了那技驚四座的一劍。


    而且那日的莫有雪也曾經將自身的修為壓製到了降星境。


    而此刻的他,卻在一開始就拿出了秋水劍。


    所麵對的,恐怕也是與莫有雪巔峰狀態不相伯仲的梵天劍陣。


    理論上來說,洛川沒有半點機會。


    但他偏偏就這麽做了,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也沒有半分半秒的顧忌。


    刹那間,有一層血霧縈繞在了挽歌劍的劍鋒上,就連他身上的白色焰火似乎也被映紅了,讓他整個人仿佛變成了一個血人,然後狠狠地撞在了梵天劍陣之上。


    “鐺!”


    恐怖的撞擊聲幾欲撕裂場中眾人的耳膜,血霧所凝結的水汽在一瞬間被蒸發殆盡,那熊熊燃燒的白色焰火突然熄滅了大半,隨即洛川整個人都被擊飛到了半空中,口中鮮血四溢。


    至於梵天劍陣,則隻是微微顫抖了一下,隨即重新穩定了下來。


    那位青衫男子麵色驟然變得慘白如紙,但他的眼中卻閃爍著瘋狂,他強行壓下了口中的一口逆血,大喝一聲:“法相出!”


    下一刻,陣中八人的容貌在一瞬之間蒼老了十歲不止,仿佛這座劍陣正在急速抽取他們的生命力,或者換一個說法,是他們用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在進行祭獻,以求獲得更加可怕的力量。


    緊接著,空中似有陣陣梵音呢喃而起,一隻金色的大手憑空出現在眾人眼中,單手結了個慈悲印,麵對著接踵而至的揚擒虎,隻是如趕蒼蠅一般輕輕一揮,便將揚擒虎渾身的骨頭全部拍碎,再狠狠地砸進了地底。


    那把高高在上的虛空巨劍再如何鋒利,也不過是一件死物,唯有被人握在手中,才真正有了生命。


    現在,握劍的手出現了。


    洛川連之前的梵天劍陣都無法擊破,現在換了更加強大的變陣,他還能做什麽?


    錢老五的眼中悄然閃過了一絲惋惜,他狠狠地握了握拳頭,又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揚擒虎,終究還是向後退了半步。


    徐願的臉上滿是激動之意,他看著此時半空中正在急速墜落的洛川,嘴角掀起了一抹殘忍的笑容,卻忌憚於夏馨月手中的那把傘,到最後也沒有鼓起勇氣對洛川出手。


    夏馨月雖然背對著洛川和梵天劍陣,但心思敏銳如她,早就從眾人的表情中猜到了此時的戰局。


    然後她暗暗轉過頭,正好看到了那金色巨手握劍的一刻,也看到了洛川的左手多了一個酒葫蘆。


    此時的她有些後悔,應該讓洛川帶上永夜傘闖陣。


    但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下一刻,便在夏馨月那無比焦急的目光中,洛川仿佛與空中的那輪血月融為了一體,他所激蕩開來的星輝將四周的樹木都染成了紅色。


    此時秋意未散,恍然之間,就像是將眾人帶到了一片楓樹林中。


    似火,如血。


    洛川從山海壺中取出了大把的攻擊型符篆向梵天劍陣轟去,他掏出了無數丹藥送入口中,甚至還有一直留在手中的最後一枚冰肌丹。


    無數符篆的爆裂聲被那把巨劍輕輕拍開,就此喑啞,聽起來就像是一個正在大聲喊叫的人被掐住了喉嚨,也像是一串爆竹突然被扔進了水裏,更像是一群烏鴉在喪氣地嘶吼。


    仿佛預示著某種不祥。


    洛川的挽歌劍上血霧再生,卻被冰肌丹凍成了寒霜,透著極寒之意。


    他星海上方的那簇火苗也好似受到了刺激,突然爆開了一點火花,然後拔高了數寸,劈啪燃燒起來。


    洛川渾身是血,目色一如既往的平靜,然後不知道為何,就像是福如心至一般,他突然開口誦了一句詩。


    “月落烏啼霜滿天。”


    此言一出,空氣驟然開始劇烈震蕩起來,仿佛他的聲音正與半空中的梵音嫋嫋猛烈碰撞,摩擦出了陣陣火光。


    他頭頂的血月猛地放大了無數倍,看起來便如同真的在朝著人間墜落。


    洛川的星海已經狂肆翻滾了起來,無窮的星輝湧入他的手臂,再來到挽歌劍上,最後凝出了一朵寒霜,輕描淡寫地落在了那金色大手握劍的拇指上。


    於是原本正在朝著洛川急速斬落的虛靈巨劍就此停頓了那麽一瞬間。


    而洛川要的,就是這一瞬間。


    “江楓漁火對愁眠。”


    這已經不是秋水劍了,而是洛川在片刻前自創的一式劍法,看起來並沒有太多的殺伐之意,卻透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劍道至理。


    挽歌劍第二次到了。


    這一次,卻是斬在了那金色大手與虛空巨劍所連接的部位。


    “嗤……”


    一道血線撕開了夜色,再無限延伸開來。


    一根手指悄然斷裂,再化作點點金光消散在空中。


    梵天劍陣就此被斬出了一絲裂縫。


    陣中的八名洗星境強者紛紛自口中吐出了一片鮮紅,麵色再無血色,好似走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


    而洛川則更慘,整個執劍的右臂誇張地向後折斷,挽歌劍也不知道飛到了哪裏,看起來隨時都會因為失血過多而陷入昏迷。


    但他仍舊毅然決然地從那劍陣的裂縫中墜了下去,甚至將山海壺收到了懷中。


    洛川的右手廢了,但他的雙腿還完好無損。


    因此接下來,一陣陣震蕩之力從他的腳下擴散開來,而他的速度則達到了令人眼花繚亂的地步。


    這是洛川唯一掌握的一式身法,閉夜震!


    洛川的身形不斷在半空中閃轉騰挪,讓人很難捕捉到自己的落點,而他此番入陣隻有一個目標。


    三息之後,他來到了那名青衫男子的身前。


    他已經沒有劍了,所有的攻擊型符篆消耗殆盡,他還有什麽?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


    洛川伸出了自己的左手,看似雲淡風輕地轟向了對方的胸口。


    揚擒虎等人知道,血獄穀的林副穀主和白羽也知道,洛川的肉身力量非常強,但非常可惜的是,此時的洛川身體狀況非常糟糕,而他隻有一次機會,務必擊殺此陣的陣樞。


    一旦失手,那麽他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將付諸東流。


    死亡頃刻而至。


    所以洛川伸出的不是拳頭,而是手掌。


    那是他在《千錘百煉》中所學會的第三式武技。


    除了狂風驚石錘和閉夜震之外的那一個。


    鎖魂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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