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講完,敖占春說:”雄白兄,我很佩服你,居然具有 此慧眼,能識英雄於風塵之中。”   ”我是慚愧。”劉子川接口,”我在這裏多少年,不及雄白 兄一夜的成就。”


    這些話聽來似乎有刺;金雄白氣初有些氣惱,但隨即心 平氣和了,因為他理解到,像這樣的情形,懷疑是合理的態 度。   ”子川兄,”他說:”如果榮子的態度無他,我們是不是應 該援以一臂?”   ”當然。”   ”那麽,怎麽能證明她不是在耍手段,而是出於真心呢?”


    聽他這樣發問,劉子川和敖占春不自覺地都表現了嘉許 的神色;但對他的問題,卻一時無法作答。   ”你是不是覺得應該試驗她一下。”敖占春問說。   ”對!”金雄白答道:”最好能在本人不知道的情況之下, 試驗試驗她。”   ”子川兄,你看呢?”   ”隻有一個辦法。不過,我需布置一下。”劉子川說:”不 知道今天有沒有機會試?”   ”你請說。”


    劉子川點點頭,拍了兩下手,等駒井入內;他用韓語跟 她交談,兩人商量了好一會工夫,駒井方始退出。   ”今天可以試她一試。回頭她到了旅館,你跟她說,有一 個機會,可以讓她立刻坐外國的貨船,先到歐洲,再轉上海。 馬上就得走,看她的反應如何?”


    金雄白想了一下問說:”是不是連回家……。”   ”當然不能回家。”劉子川截斷他的話說。   ”如果她提出這樣的要求呢?”   ”你說,不必回家了。她有什麽話,可以留下來,我會替 她轉;至於她的家族,當然也由我來照應。”   ”嗯、嗯!”金雄白領悟了,”這是試她的決心。”   ”不止如此!試驗她是不是跟哪方麵有無法割斷的關係。”   ”我懂了。”金雄白又問:”如果她說要打電話呢?”   ”那還用說,自然要想法子阻攔。”


    談到隻待金雄白一言而決時,他卻煞費躊躇了!說得正 確些,還不是左右為難,委決不下,而是根本不想這樣去試 榮子。   ”實在是件煞風景的事!”他苦笑著說。


    看他有打退堂鼓的模樣了。劉子川一笑說道:”算了,算 了。原是說說笑話的。”


    怎麽會說笑話?明明他跟駒井大費斟酌的,都安排好了。 如果自己真是就此作罷,他跟敖占春對他的看法,一定會生 覺輕視,如此大事,出以輕率不負責的態度,還能交得到一 個有用的朋友嗎?


    意會到此,他覺得應該把話說明白,”何以謂之煞風景 呢?”他自問自答:”試驗出來不是這麽回事,把她在我心目 中的美好印象,粉碎無餘,情所難堪。不過,這究竟還是一 時感情上的事,倘或試驗出來,果然如此,這個風景就煞得 太大了。”   ”喔,”劉子川問說:”雄白兄,請你說明一點兒;說實話, 我覺得你的話很費解。”   ”你想,倘或是真的,她就此上了船,遠去歐洲,再轉上 海,這一去跟她的母親是生離,也跟死別相去無幾,因為不 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麵。”金雄白息了口氣又說:”在她,既 已以身許國,移孝作忠,自應硬得下這個心來;但誰無父母, 我們替她們母女設想,今天下午榮子高高興興出門,那知一 去就不回頭了!一個人得病而死,病中還可以交代交代後事, 如今一句話沒有,說不見人,就不見人,簡直跟橫死一樣。不 說局中人情何以堪;就是我們局外人,亦會惻然黯然,耿耿 於懷。”


    說到一半,劉子川已經動容;敖占春更是不斷深深點頭, 等說完,接口答道:”雄白兄真是性情中人。不過,這也註定 了你決不能幹這一行。這樣吧,我相信雄白兄的眼光是不會 錯的;關於榮子的事,於公於私,都要爭取她,不妨從長計 議。”   ”從長計議、從長計議。”


    劉子川連聲附和,”好在隻要試試她的本心,我想總有辦 法好想。”   ”我認為,子川兄,你不妨跟她作一次深談。”   ”是的。我看情形。”


    他不肯作願意”深談”的承諾,證明他跟敖占春的看法 是有距離的;仍舊不太相信榮子。這使得金雄白的心又熱了, 急於想找一個能夠證明榮子愛國的方法出來。   ”我倒有個辦法,”敖占春說:”你不妨跟她說,願意把她 送到上海;她的家屬,由子川兄替她照料;不過日本人方麵 所發的通行證,要她自己想辦法。看她怎麽說?”


    金雄白同意這個辦法,算是獲得了結論。飯罷仍回旅館, 首先去看黃敬齋向他表示歉意;然後就在陽台上喝咖啡閑談, 等榮子來了,再作出遊之計。   ”令友來過了?”金雄白問。   ”來過了。”黃敬齋說:”他是我們’廉大使’的秘書;在 這裏才一年,聽了’康德皇帝’的許多笑話。”


    所謂”廉大使”,是汪政府派在”滿洲國”的’大使”,名 叫廉隅。溥儀視之為”自己人”,常常召見;但每次都有”禦 用掛”吉岡安直陪著,所以不能說什麽私話;有一天召見時, 吉岡安直有事離開了片刻,溥儀總算找到機會說了一句私話。   ”你們知道那句私話是什麽?誰要猜到了,我請客。”   ”既然如此,就不必猜了。”劉子川說:”請你自己說吧!”   ”他跟廉隅說:’日本的紙菸壞透了,簡直不能抽。廉大 使,你能不能替我弄一箱大炮台來?’”   ”果然是怎麽樣都猜不到的一句私話!”劉子川問:”後來 呢?”   ”自然照辦不誤。南京用’外交郵袋’送來一箱大炮台; 作為’政府’的禮物,日本人也不好說什麽?”   ”這,我可就不大明白了。”金雄白問敖占春,”何以不請 你們駐南京的’大使’代辦?”   ”不行!”敖占春答說:”從南京寄來的東西,一樣也要檢 查;違禁豈不管寄給誰,都得沒收。宮裏要的外國貨,隻有 一樣例外,那就是藥。”   ”日本藥不是也很好嗎?”金雄白問。   ”他不大相信日本藥。”敖占春答說:“由於莊士敦的關係, 溥儀是很西洋化的;對英國貨更有好感。”   ”日本人倒不提抗議,為什麽相信西洋藥,不相信日本 藥?”   ”這有個道理,成藥不能亂服,不然無病反而致病;日本 人故意這樣縱容他,自是居心叵測。”   ”你的意思是,巴不得他自己亂服成藥,弄出致命的病 來?”   ”對了,讓他慢性自殺。”劉子川證實了敖占春的話,”他 最怕死;疑心病最重,所以左右有醫藥常識的人,明知不妥 當,也不敢勸他;也不能說哪一種藥不好。有一次,他嫡親 的一個小侄子,無意中說錯了一句話,挨了他一頓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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