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大媛走遠了,陳公博低聲笑道:”佛海,你說吃黃魚, 我倒想起來了;那年在揚州吃的’黃魚’,真是別有風味。”


    原來他口中的”黃魚”,在揚州是私娼的別名。當周佛海 在鎮江當教育廳長時,陳公博有一次與他同度周末;兩人微 服過江,在揚州見識了”黃魚”。他此刻追憶的就是這件事。


    周佛海也記起有這回事,”我記得同行的還有君左;他倒 不似乃翁那麽風流放蕩。”周佛海指的是易君左。   ”是啊!那次君左不肯下水;一個人躲在旅館裏寫文章。 後來鬧成軒然大波的’閑話揚州’,就是那天開始動筆的。不 住溫柔鄉,自蹈文字獄;真正’易君左矣’。”   ”’文字獄’對’溫柔鄉’,苦樂異趣,妙得很!”周佛海 問:”近來有什麽佳作?”   ”好久沒有弄這東西了。在香港。有一天在淺水灣步月, 一時感觸,吟成4句;自覺遣詞用事都還不錯,那知第二天 一查詩韻,3個韻腳分三處,八庚、九青,還有十三元。”   ”庚、青猶可說,怎麽會錯以十三元上去的呢?”   ”誰知道樹根的根,會不在八庚裏麵?”陳公博說:”詩韻 是湖州人定的,跟我們廣東音的距離太大,所以我對韻腳一 向沒有把握。那一次我心裏在想,庚根同音,這兩個字一定 不會錯,誰知道還是錯!”   ”真是’該死十三元!’”周佛海縱聲大笑。


    笑聲中,大媛出現了。先前她大概因為自己要開車的緣 故,穿的是烏法蘭絨褲子;上身一件收腰加帶的麂皮短大衣; 下配一雙平底、鑲色的香檳皮鞋,這是教會大學女生的打扮; 手裏要握兩本厚洋書,顯得格外俏皮。大媛的身材纖弱,也 缺少那點洋味,所以穿那種服裝並不對動;此時換了件鐵灰 色薄呢旗袍,掛一串紫水晶綴成的項鍊,下踏一雙鑲毛皮的 紫紅色氈鞋,細腰窄袖,婀娜玲瓏,將她那香扇墜的韻味,完 全託了出來,陳公博不由得脫口贊一聲:”好靚!”


    大媛報以愉悅的一聲;向周佛海問道:“陳部長喝什麽酒? 耿秘書送的那瓶白蘭地,說是60年陳的,把它開了吧?”   ”不,不!”陳公博接口,”別糟蹋了!我隻能喝葡萄酒。”   ”那麽開瓶香檳吧。”大媛挪一挪身子,避到一邊,肅客 進飯廳。


    飯廳中一張桃花心木的橢圓形餐桌上,擺了4個下酒的 碟子,蝦子拌春筍、薺菜雞絲、金華火腿、糟魚,另外有隻 水晶玻璃碗,盛的是椒鹽杏仁。   ”可人,可人!”陳公博喜不可言,”在香港還好;在重慶 想死了江南風味。”


    對於客人的激賞,大媛自然很得意;春風滿麵地請他跟 周佛海對麵坐下來,自己占了主位。這時阿翠已抱了個冰桶 進來,桶中冰著一瓶香檳,當著客人”嘭”地一聲,拔開塞 子。酒沫推絮滾雪似地湧了出來,濕了她的手,也濕了陳公 博的衣襟。   ”你看你!”


    大媛剛要責備阿翠,陳公博急忙攔住她說:”不要緊,不 要緊!”


    一麵說,一麵掏出雪白的一方麻紗手帕。擦一擦自己的 衣襟;隨即伸向在替他倒酒的阿翠的右手,替她抹去手背上 的酒漬。   ”謝謝、謝謝!陳部長。”阿翠笑著說:”我自己來。”


    大媛對陳公博的態度,頗感意外;不由得轉臉去看周佛 海,兩人在目語中,取得了默契。   ”你去吧!”大媛從阿翠手中接過酒瓶,”菜不必太快。”


    接著,她替自己倒了一杯香檳;周佛海是喝花雕,舉杯 說道:”江南風味,實在誘人;有好些朋友談起來,不願到後 方,就是為了留戀江南風味。”


    陳公博點點頭,一張嘴忙著享受江南風味;顧不得說話, 大媛便問周佛海:”汪公館的菜好不好?”   ”也不見得好。汪先生生活很儉樸的。”   ”喝不喝酒。”   ”喝一點點。”周佛海說:”汪夫人限製他隻能喝一杯;有 時候興致好,想喝第二杯,隻要汪夫人提高聲音喊一句:汪 先生!馬上就不喝了。”   ”這樣說,汪先生是很怕汪夫人的?”   ”這是誰都知道的事。”   ”那末,當然也——”大媛終於說了出來:”不敢討姨太 太囉?”


    她的話剛完,陳公博”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周佛海與 大媛都奇怪地看著他。   ”我在想,”陳公博說:”汪先生如果娶了姨太太,是怎麽 一個樣子?”   ”無法想像。”   ”做人像他這樣子,’到死不識綺羅香’,似乎也太乏味 了!”   ”你念的這句成語好熟。”周佛海說:”記不起是誰的話。” “楊士氣自挽的下聯。”


    提起清末直隸總督楊士氣,倒提醒了周佛海,”這一次在 青島,王叔魯舉薦楊琪山當上海市長。這個位置,關係太大, 怎麽能給他!”他說:”博兄,你在上海好不好?”


    陳公博想了一下說:”無所謂!反正在南京也無法可立。”   ”那就說定了。”   ”其餘各處怎麽樣?”陳公博說:”汪先生沒有跟我提,我 也不想去問他;怕他以為我對這件事很關心。在這裏,不妨 談談。”   ”現在也還無從談起。”周佛海神色黯然,“日本人的原則, 地方負責人最好暫且不動;要換也要一步一步來。”   ”財政方麵呢?”陳公博又說:”一筆開辦費就很可觀。不 能一上來就欠薪吧?”   ”已經借好一筆款子了。是犬養健接的頭,由正金銀行借 4千萬日幣。”   ”以後呢?”   ”我編了個預算,歲入1800萬。有700萬的赤字,我想 總可以找到彌補的辦法。”周佛海問道:”博兄,這方麵你有 什麽意見?”   ”日本的軍用品,一定要取消。日本的軍用豈不能用於日 本國內;而且不列號碼,不知道發行了多少?這樣無限製的 通貨膨脹,簡直荒謬絕倫!”   ”這件事當然要辦的。我跟汪先生談過;日本如果不肯放 啟發行軍旗的特權,即視日人為無合作的誠意。”   ”倘或不肯放棄呢?”   ”以死相爭!”周佛海緊接著說:”這件事一定可以辦到; 日本方麵稍為通達一點的,都會支持我們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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