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年輕人的耳朵,還不如我上歲數的受使喚呀?你聽!放槍哩!”老人手指著北麵說。杏花仔細一聽,不但是放槍,而且槍聲很亂。她伸長起脖子盡量想看到滹沱河北麵的那幾個村莊,村莊都被河堤擋住了,隻能看到冒出村房的白楊樹尖,槍聲就是從白楊樹尖那裏響來的。她們正在為鄰村鄉親們的災害而擔心的時候,瞥見從河岸跑過來一群人,與看到人的同時,尖銳的槍聲在跟著他們響,好像是逃跑人自己在放槍一樣。從人群的最前麵,突出幾個人來,他們跑的特別快,筆直奔向沿河村,腳踏在青苗上,發出劈劈拍拍的響聲。拉在他們後麵的人流,成群結隊,連哭帶叫,像洪水決口一樣從滹沱河南岸湧溢出來。這真是一個拚命的狂奔呀!有的拋下老婆孩子,有的跑丟了鞋襪,有的在擁擠時互相碰撞摔倒,有的從河岸上幹脆就滾下來。即使這樣,這股人的洪流並未跑出危險界去。跨過河岸不遠,由東麵插進敵人一支腳踏車快速部隊,他們很快完成了弧形包圍,然後迎頭朝逃難的老百姓開了槍。被射中的人們,有的伸出胳臂,有的抱緊了胸窩,一個個的栽倒,廣大人流爬在地裏不動彈了。領頭在前麵跑的人畢竟跳出快速部隊的圈外,他們朝著杏花他們的方向直衝過來。杏花和趙大娘見勢不好,提起籃子扭回頭來要往南跑,就聽見有人喊:“杏花別瞎跑,敵人是車子隊,快紮家藏吧!”杏花聽得聲音很熟,一回頭才發現喊叫她的是王金山,原來跑在最前麵的一夥人裏,就有區裏的幾位同誌。


    “往哪裏跑呢?”杏花帶著驚慌說,“先到秋菱奶奶家!再跳牆!”隨著說話,王金山他們已跨過杏花她們去。趙大娘知道他們說的跳牆,是希望到她家鑽洞去,心裏著急的很,現在也不是解說的時候,就緊跟他們一塊跑到秋菱家。秋菱奶奶平常對幹部們挺好,見了麵都是喜眉笑眼的問冷問熱、燒茶倒水,親熱的像待親戚一樣,今天見區裏同誌提著槍跑進來,呼呼地喘著氣,一看就知道是敵人追趕來了,她氣也不哼,有福同享有禍同當吧!這時候說話頂啥用。小孫女秋菱嚇的變貌失色,縮在屋子犄角,呆呆的不作聲。王金山在院子裏走了一遭,接著就爬秋菱家的牆。趙大娘一把拉住他說:“你們別跳牆啦!這遭兒可不能暴露目標,俺家的洞,還沒安置好哩!”她的話幾乎是用耳語的聲音告訴他的。“這麽辦,你們把門插上,我在外麵跟大家看情況!有事的話,隔牆告訴你們。”她提著籃子正要往外走,秋菱奶奶說:“小練他娘!慢點,聽!馬隊到後街了。”這時大家都聽見馬蹄蹬蹬亂響。區委書記田大車,區長王金山,都抄起槍來,準備著拚。堵在門口的,是區上的通訊員,手持一棵馬步四環槍,作著準備放的姿勢。他身旁放著個水筲,盛滿涼水,不知是為解熱還是其他原因,他時不時地把整個腦袋向涼水裏蘸洗一下,水沿著臉麵滴淋到他的小褂子上,他好像連覺也不覺得。杏花看見這種情形,想笑又不敢笑,她對這次敵情,沒有感到害怕,她想:“區委、區長,比自己重要的多,有他們在,還有什麽膽小的。要嘛就安全躲過去,要嘛就跟鬼子們拚一拚,當著領導幹部的麵,看看楊杏花是有骨氣的人。”大家在焦急中,又呆了幾袋煙的工夫,忽的咚的一聲,牆上跳下來一個人。通訊員的槍一瞄準,杏花眼快,趕緊一把攔住。原來跳下來的正是二青,他闖進屋裏說:“敵人馬隊從街上兜了一圈,就奔村北圈人去了。現在是個空子,有辦法趕快想,找到你們可不容易,整走了半個村子。”


    他說完話,看了杏花一眼。聽完二青的話,王金山說:“敵人昨天才增的兵,今天就出來‘掃蕩’。我們光顧躲河北的敵人,沒想到河南的車子隊,****的們在孫家莊受了損失,像瘋狗一樣到處亂咬。我看,我們這就要衝出去;不在這窩憋著,”他對著杏花、趙大娘說:“回頭你告訴老趙和胖墩他們,如果晚間沒事我們還要回來,不管回來不回來,要他們把維持會那幾個傢夥,好好教訓一下,老田同誌你看怎樣?”老田稍微沉思一下,就說:“我同意王區長的意見。二青同誌,你跟上我們,咱們馬上朝南沖!”他們溜出村邊,撒開腿往南跑。趙大娘和秋菱奶奶用眼送他們,一直到他們鑽進村南的交通溝裏。


    第19章


    隔兩天後的早晨,陽光紅紅地射在窗戶紙上。胡黑鍋從床上爬起來,伸了個懶腰,抓一把鋸木花,放在高灶眼裏,劃火柴燃著鋸木花,火焰帶著呼呼的風聲響起來。他用拭布把刀勺案板擦了一下,然後熟練地把大小勺“嘎嘎嘎”地一碰,表示完成了作飯的準備工作,又從高灶旁邊小窗戶裏探出與往常一樣的笑臉,向著停立在院中的吳二爺說:“你老早起點什麽飯?”“我昨天不是告訴過你,一律吃大鍋飯!”說完,他頹然靠在祠堂的一根柱腳上,心緒煩亂的不知道做什麽好。回想起昨天胖墩撕碎日本旗子,持槍訓斥張老東他們那一幕,一個失望的念頭抓住他的心。事情是這樣:張老東一幫人雖然組織了維持會,可是先還不敢掛日本旗,最近卻把日本旗也掛出來了。這說明了在敵人的瘋狂之下,漢奸們也囂張起來。因此在上級指示之下,胖墩撕了旗子,並把張老東等教訓了一頓,目的是壓壓漢奸的氣焰。吳二爺心煩的就是這件事,他想:張老東和村幹部要不合作,可真夠糟糕的,意狠心毒的張老東、趙三慶會勾引鬼子來殺人,胖墩、二青他們也會拿起槍來拚命,刀來劍去的一拚,會連累到姓吳的頭上。他越想越沒出路,越沒出路越苦惱,閉住眼睛,兩手用力摸著他的長驢臉。想了一會兒,才在腦子裏慢慢地閃開一條出路:在抗日政權裏是耍筆桿,到維持會裏也是打算盤,誰當將軍讓誰傳令,哪裏風硬往哪邊歪,到黃河沖洗去我吳老壽也是個中間人。心裏一輕鬆,他兩手慢慢地垂下去。一睜眼李麻子在他麵前也斜著藍色蘿黃花眼正注視他:“老壽!你精神有點不飽滿哪,胡黑鍋!給咱們帳房先生燒碗高湯喝。”胡黑鍋為吳二爺不叫他動小灶,心裏覺得別扭,聽了李麻子的風涼話,更勾起他的牢騷:“喝高湯,小米飯湯也喝不上啦!就等吃大鍋幹飯吧!”他一麵從腰裏解下白布圍裙來一麵說:“我跟師傅學手藝那天,就是炸烹溜炒,魚肉雞鴨。現在帳房先生叫我做大鍋飯,這是有手有腳的人就幹的了的事,你們何必請大師傅呢?算啦!維持會的小廚房,趕快找人,沿河村這個兵荒馬亂勁我也受不了,我要捲鋪蓋回石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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