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二爹娘,爹娘無主張;


    孩兒心事全在娘身上,


    為什麽還不買嫁妝!


    二想奴的嫂,與奴一般商,小小孩童早在懷中抱……


    “柱子!吃飽了沒事,就歇一會兒嘛,誰叫你跑到這裏唱小調?”朱大牛一上堤坡就帶著惱意訓教他。


    “我沒事?我這不是站崗呀!你上哪歇涼翅去啦!”


    “好!好!好!你真是條看家的好狗,張老東他們再有刷鍋水,先倒給你喝。”


    “別挖苦人噢,站崗也是為的全村大夥呀!”


    “柱子呀!虧你還是個工人哩,跟維持會站崗還算為全村呀?”杏花趕到之後就幫著朱大牛說:“檢討檢討你的立場吧!你那兩塊屁股蛋從\"掃蕩\"以來,就坐到地主一邊啦!”柱子被杏花一搶白,黃色的刀削臉上漲起兩片紅,光嘴巴噘了兩下,張口結舌地對答不上去。這當次趙大娘趕到啦,她和顏悅色地沖淡了這種緊張空氣,她說:“你們誰也別冤枉柱子,人家站崗可不是圖名圖利,人家就為的腿跑勤點,叫張老東給娶個花不楞登的媳婦。”柱子才聽前半段時候,心裏還感激趙大娘諒解他,後來聽著不對頭,想辯白幾句。趙大娘沒容他說話,就又問他:“河北也沒事吧?”柱子點了點頭,趙大娘說:“沒事大夥趕著回家吃頓安生飯吧!別在這裏磕打閑牙啦!”


    趙大娘他們到家不久,鐵練領著毛娃子家來了。毛娃子跑的滿頭冒汗,青布褂早濕透了。大家看到毛娃子的神氣,知道準有重要事情,因為前天夜裏,區長是特意將他帶走的。


    毛娃子抬起袖子,朝著臉蛋嘴巴抹了一把,他說:“可把人急懵啦!從岔道嘴跑到紅荊地,不見半個人影,我想不會白跑一趟吧,幸虧碰上趙主任,他叫我再跟你們說說。”


    杏花說:“毛娃子,別著急,要熱嘛,先擦擦汗,一板一眼地講清楚,剛才的話沒頭沒腦的,哭了半天還不曉得誰死了呢!”


    趙大娘說:“就是嘛!你這是豬八戒耍耙,累滿頭汗,打不著妖精。練兒!快提涼水給他喝,好孩子喝完水再學說。”毛娃子呱咚呱咚地喝了半罐涼水,然後從頭說起。,原來是我們的一支軍隊今天要到沿河村,區長特差他來提前報信的。毛娃子談完時又重複說:“區長要你們特別注意,先頭部隊是戴鋼盔打日本旗。”聽到這個消息,大家高興的不知說什麽好。朱大牛抱起毛娃子親了親。杏花說:“咱們自己的隊伍過來,要動員咱們組織的力量伺候他們,不許維持會出來沾邊。”二青同意她的意見,並提出動員基本群眾幫助軍隊出勤務,動員婦女給同誌們縫洗衣服,發動老鄉準備燒水做飯。說罷正要分頭出去的當兒,柱子用細尖嗓喊叫起來了:“全村老鄉們聽著,日本人從東街口來噦!趕快打旗子迎接喲!”


    趙大娘說:“也許是咱們的隊伍到了,我先看看是真是假。你們加點小心,等著聽我的信。”


    柱子喊嚷的工夫不大,維持會準備的接迎大隊——一群上年歲的老頭老婆們,帶著驚慌的神色,離離拉拉的搖晃著旗子往東走。


    第14章


    東寨門外,那條尚未填平的地溝裏果然來了一支隊伍:前頭扯起高高的一麵太陽旗,十幾個雄赳赳頭帶鋼盔的前哨,端著槍,飛躍般地撲進村來,後麵的隊伍是很長的,一眼看不到隊伍的尾巴。隻看到一縷灰白色的塵土,從地溝裏冒起來。


    隊伍一進東街口,維持會的大小太陽旗帶著響聲揮動起來。張老東、趙三慶、吳二爺領頭站在前麵,雙手捧起準備好的雞蛋紙菸茶水點心,像給祖先上供一樣那麽虔誠恭敬。趙三慶帶著吃驚的笑臉說:“太君們,辛苦大大的,大巴鉤的新焦!”那些人,根本沒聽也沒看他們一眼,就見為首的那人立刻捲起太陽旗,向後麵揮手,後麵十幾個人分成兩路,一路順著寨牆向北麵散開警戒,另一路人急忙搶占了一座高房,隨即架好機關槍。張老東、吳二爺看事不好,心裏想:準是為昨夜打槍的事,又來洗村子了,上午送走一撥,下午又來一撥,這怎麽得了呢。越想越怕,心發亂,腿發軟,不禁不由的,嚇的跪下了。後麵有些打旗的老頭老婆們,見前麵人下跪,也跟著伏身下來。趙大娘早看出十之八九,為了慎重,她要等個水落石出。這工夫後邊大隊伍趕到了。一位衣服整齊、腰裏挎著櫓子的人走出來說:“老鄉親們,請你們快起來吧!我們是八路軍哪!”


    聽到“八路軍”三個字,張老東他們嚇的心驚肉跳。一般老鄉們不敢相信是真話,怕是自己聽錯了。趙大娘正想著說話,就見胖墩從隊伍裏把肩膀一晃閃出來,張開大喇叭嗓子說:“八路軍,半點也不錯,我跟他們一塊來的。”


    還有什麽消息能比這件事叫人高興呢!老鄉們興奮欲狂了,不知從哪裏來的力量。老頭老婆都跑起來大聲到四街喊叫:“男女老幼,千萬別害怕,都出來吧!是咱們自己的隊伍——八路軍來啦!”消息比長翅膀飛還快地傳遍了全村,老鄉們從各個街道上歡騰雀躍地趕過來,有的人來不及穿鞋,光腳板就跑出來了。他們本是懷著狂喜的心情來歡迎自己的隊伍的,一見麵,就聯想到兩月來不見天日的生活,想到所受的屠殺和痛苦,恨不得每個人都拉過親人來訴訴自己的冤屈;可是,當看到他們一向精神活潑的親人,現在穿的是破了不縫、汗濕不洗的軍衣,登的是開了花的綁帶布鞋,親人們消瘦的臉龐上,瞪著腫脹發紅的眼睛。這還不夠說明子弟兵的一切嗎?誰還能叫自己的親人再增加精神痛苦呢?對!不訴冤,不叫苦,竭力控製住自己的感情,胳膊折了藏在袖子裏,打掉牙齒咽到肚子裏,辛酸眼淚叫它流到心裏。沉默了一會兒,趙大娘走到兩個青年戰士的跟前,拉起他們的手,感到他們跟她犧牲的兩個兒子差不多,她情不自禁地說:“我那可憐的孩子們呀!……”話沒說完,眼淚簌簌地落下來。吳大媽、秋菱媽媽、胡寡婦、小明子的母親還有很多婦女們,像受了傳染一樣都直擦眼淚。子弟兵們看到這種情況,就像被什麽東西咬住心一樣的疼痛。他們從“掃蕩”以來,穿過幾十個縣分,衝過敵人幾十次包圍,原想趕走鬼子,保衛住家鄉;可是上級的意圖,卻要他們暫時躲開敵人,拉到山裏去;明知道上級的決定是正確的,可是思想上總搞不通,總覺得還沒有把他們的家鄉、他們的父母從敵人手裏挽救出來,對不起老根據地的叔叔大娘們,這一股悲憤的受委屈的心情,使他們的眼睛也濕潤了,有的竟掉下眼淚來。農民的淚和子弟兵的淚對流著的時候,宋副團長從隊伍後麵走出來。他是中等身材,方麵、大耳、高鼻樑上一雙明亮的眼睛,他的臉龐有些消瘦憔悴,戰爭的折磨,使得他相貌上舉止上都像是三十開外的中年人的樣子,其實在五六年前他還是大學一年級學生哩!他站在戰士們的麵前,情緒激昂地講話了:“同誌們,你們難過嗎?有人要哭鼻子呀!革命軍人流血不流淚!我們是毛主席朱總司令教養出來的隊伍,我們永遠沒有悲哀,悲哀是垂死人們的事情。”接著他集合起連以上的幹部,簡要地對他們談了一下,很快地一個連帶往村北,一個連奔正西去,其他的隊伍統統到前麵廣場集合。部隊調開後,宋副團長輕鬆多了,他轉回頭來含著笑說:“老鄉們!請你們先到那邊樹林避一下,說不定還要作戰哩!”“作戰”這兩個字在他嘴裏講出來,人們的心弦緊張起來,但他自己卻十分安閑的樣子,用懇求的聲音向教導員說:“老劉!勞你大駕,給我卷支煙吸吸!”吸著紙菸,他安閑地走到老鄉群裏,和顏悅色地抱起一個小孩子來。“小娃娃!你見過日本鬼子嗎?”小孩子不說話,困惑地回頭看了看他的母親,“媽的,鬼子\"掃蕩\"的孩子都嚇傻啦!”宋副團長一生氣,從嘴裏抽出那半截紙菸,想扔掉它,一位扛機槍的大個子走過來,他操著白洋澱口音,一麵向團長敬禮一麵伸出手來說:“團長!別扔別扔!把這截菸頭給我過過癮!”戰士們裂開嘴笑了。這時警戒都已布置好,一會兒從西麵跑來一個拾糞老頭模樣的人,小聲地向副團長說了些什麽,宋劇團長舒心地點了點頭,又對他說了句話。這個拾糞老頭,忽然向樹林跑來,老遠的就說:“老鄉們,大家放心吧,現在沒有敵情。”這一下所有的人們——從子弟兵到本村老鄉們,都輕鬆愉快起來。群眾們從樹林裏立起,邁著加速的腳步,把宋副團長包圍起來。有的說:“可見到自己的隊伍啦!這回無論如何別叫他們走哇!”有的說:“他們走,咱們全村老百姓跟著他們。”也有人說:“時局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請首長給講講話吧!”宋副團長本來不打算講話,敵情一緩和,群眾一要求,他想講講也好。於是站在便於大家聽話的地方,他說話了:“鄉親們!我們軍隊沒有盡到責任,沒有把老百姓保護好,我們心裏很感覺難過;我們知道老鄉們東顛西跑,粒飯不到嘴,滴水不沾唇,受災受難,流血犧牲,大家受了很大的痛苦,很大的委屈。”講到這裏他稍微一停,上歲數的老頭老婆們交頭接耳地說:“這才是知心人說知心話哩!”張生財的紅眼老婆一聽說受委屈,立刻就答話說:“同誌!這個委屈可受大發啦!你聽我說說吧!”她認為訴苦的時候來了,想著打開話匣子,把沿河村兩月來的災難痛苦,以至連維持會捆豬的事都倒出來。沒等她開板,趙成兒忽然從人群裏躥出來指著她說:“聽你說?聽你半籃子喜鵲叫喚起來還有完?”他回頭向大夥一揮手說:“大夥安安定定的,聽咱們上級講話,誰也不許瞎嘟念!”趙成兒一露麵,大夥感到加倍的高興,人人都向他投出熱情的眼光。這位在農民心裏種下信仰的人物,雖然他說話直出直人的、不給人留一點情麵,但由於他一貫忠心耿耿地給大家辦事,人們都能原諒他這一點。趙成兒一喝呼紅眼老婆,大夥鴉雀無聲了。宋副團長接著說:“老鄉親們!從今年(一九四二年)五月一日起,敵人抽調很大的兵力集中到咱們冀中區來,鬼子的華北派遣軍總司令岡村寧次,也坐飛機跑到安平縣劉吉口村,專門指揮他的隊伍,找咱們主力決戰。這說明什麽呢?敵人強大嗎?不!這不是他的強大,這正是我們的勝利,因為我們這裏工作好、勝利大,把鬼子打疼了,所以他才抽調力量來對付我們。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要有更多的根據地,更多的劉吉口,叫敵人\"掃蕩\"不過來。現在敵人集中兵力要找我們主力來決戰,我們是不是擺開陣式跟他死拚呢?不能!我們是毛主席領導下的隊伍,我們的目標是遠大的,我們要解放全中國,我們不興拚命主義。因此我們就得跳在外麵躲開他這個鋒芒,尋找他的弱點。日本鬼子的弱點是:占地麵越大,兵力越不夠用,這一塊緊那一塊就鬆。我們把隊伍拉到鬆的地方整頓整頓,我們訓練好了,敵人也分散疲勞啦!我們再回來,一嘴一嘴地把鬼子吃掉。所以今天的走開,是為了明天的回來。那麽這裏今後的鬥爭,苦不苦呢?老鄉們,是很殘酷的;有沒有困難?困難是很大的;要誰來堅持這個局麵克服這個困難呢?在今後一段時間裏,要靠縣區的武裝,區村的幹部,特別是靠我們全體老百姓。如果我們每一個村莊,都很好的堅持鬥爭,我們每個人都寧死不對敵人屈服,什麽樣的敵人都嚇不倒我們,多麽嚴重的情況也能堅持的。沿河村在工作上是一個有名的村莊,沿河村的黨和人民是久經鍛鍊的,共產黨和人民一經團結起來就是鐵壁銅牆,沒有任何困難可以阻擋我們的。老鄉們!村幹部們!共產黨員們!這回就真要考驗你們了。”趙成兒在三四個鍾頭以前還竭力避免公開的跟村人見麵,現在自己的隊伍一到,特別是宋副團長一動員,一股熱力充滿了他的腦子,他站起來很激動地說:“我們沿河村一定堅持鬥爭,一定遵守毛主席規定的路線,不管有天大的困難,我們絕不怕它!我們村幹部早把腦袋掖在腰裏啦!”說到這,他瞥了張老東他們一眼,繼續說:“有些爛酸梨、狗尿苔們,想著趁水和泥翻手腕,從我姓趙的說,辦不到!”張胖墩本是區裏派他作嚮導送這支隊伍的,他見趙成兒一講,便勾引起他那對一切問題都抱樂觀的態度,他把燒餅臉一聳,凹深的眼一瞪,從懷裏掏出短槍往高空一舉:“幹!沒問題!有我張胖墩這把大眼盒子在,沿河村就亡不了國!”戰士們聽了這句文不對題的話,都樂了。這當兒,教導員走過來,向副團長小聲嘟念了幾句話,接著他們兩人互相推讓一陣,後來副團長點了點頭,教導員後退了一步。副團長說:“你們維持會的幾個應敵人員過來!”張老東、趙三慶、吳二爺他們,好長時間坐臥不安了,這裏每一句話聽來都像責罵他們,心裏早想溜回家去,但在高漲的軍民聲威下,誰也不敢邁一步。這時隻好走過來,筆直的站著,聽宋副團長的教訓:“……要按照我說的辦,老鄉們還能原諒你們,假如你們敢蹭踐老百姓、陷害村幹部,或是幹出危害國家民族的事,那可要小心你們的腦袋。”宋副團長講話的時候,李麻子站在張老東他們的後麵,他一麵聽話,一麵早偷偷地摘下胳膊上那個維持會的袖章,起初聽著趙成兒的話,還不大在乎,趕到副團長一說“小心腦袋”,他簡直嚇的站不住了,兩條腿直發抖。怎麽你張老東還不答個話?當著這些人要不好好地解釋解釋,萬一將來有個山高水低,那還得了!好!你們不講我講,咱們爹走娘嫁人,個人管個人。想到這,他神經質地站起來,麻臉蛋一紅,他說:“我向我們全體為國為民的同誌們致敬,我祝我們剛才講話的首長身體健康,我完全贊成部隊首長和趙主任給我們的指示,領導上怎麽帶頭,我們就怎麽辦。我要說的是維持會這個機關是應敵的機關,可會裏完全是自己人,維持維持是想求個村坊安全;可有一宗,在政治上我們得有立場,得保證‘身在曹營心在漢’,跟我們領導同誌們一條心!”他每講一句就看看宋副團長的臉色。宋副團長聽話音知道這人是個好壞兩麵人,因不大了解情況,也沒有說什麽。趙成兒早生氣了,他一挽袖子說:“李麻子!我吐你的臉!什麽叫\"身在曹營心在漢\"?明明你是吃中國人的飯替日本鬼子辦事!”“對呀,罵的對!”“這號人早該教訓教訓了。”不少的群眾附和著趙成兒的話。二青知道李麻子的話還得遭到多數人的反對,那麽一來,恐怕延長時間,耽誤軍隊的公事,想到這他站起來說:“剛才首長講了很多問題,我們一定按照首長指示的去作,大家放開嗓子,我們喊幾個口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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