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舟山六橫,水溫奇寒,這小子體健如牛也扛不住,遊出幾十丈便隻好回頭。


    往日那頭黑鰩連日來一直在這一帶活動。張樂淑夏季最喜晨泳,便是因為有它陪伴,可以隨時下去“飆鰩”。現在半年過去了,它空在岩礁間寂寞洄遊,一見有人來,大裂縫嘴一抿就拍翅趕去。


    濱田雄不提防肚子底下冒出這麽一隻巨怪,馬上亂套了,對它拳打腳踢還要喊救命。咕嘟咕嘟喝了幾口水下去。黑鰩發覺此人不是舊友,悚然自驚,肋間藍光一閃,把濱田打昏在水裏。


    好在濱田雄浮在上麵,黑鰩在下,放電方向不正,否則這樣一下足夠要了小子性命。


    可憐濱田雄四肢麻痹,在冰冷的海水中載浮載沉,過了大半個時辰才緩過勁來。爬上岸去根本站立不住,隻覺得冷得異乎尋常,好象關節全結了冰。


    後來還是孩兒營的一個女孩子發現了他,帶了幾個僕婦把他扶回住處,七手八腳搬上chuang,摞了四床棉被,就撒手任其自便了。


    濱田雄一直與孫平北同住,不買婢僕,衣食自理,出去嫖賭也從不帶人回家。孫平北去了之後他就一個人住,這一次無人照看,才覺得自己混得真慘。尤其身上這四床棉被,又厚又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暗自咬牙想他媽的以前孩兒營女子,哪裏有這麽中看不中用?


    他蠕動著把半個身子拱出被外,牙齒得得了一陣,便睡著了。


    其實倒不曾有人忘了他。孩兒營一幫小夥子是兼了響螺號水手的,一大早就有人趕到碼頭當值。不見了船長,二副金止月三步並做兩步衝到他家,一看這種局麵,當即延醫,又報許棟知曉。


    許棟自去年以來,對孩兒營的殘兵嗬護備至,深怕再有失閃,就親自前來探視。


    他見濱田雄房裏一片髒亂,遣水手去找農婦速來打理。


    跟來的醫生問診,隻覺得是邪寒入體,但胸口一小片淡紫的斑塊不知何物。


    李先生聞聲趕來,雖不知這是電流入體擊斃的死皮,也覺景象怪異。而且濱田的心跳時快時慢,亂七八糟,兩個醫生不知所措。


    這時水手帶了洗衣婦進來。李鴛見是個姑娘,便說不要了,換一個年紀大的,此刻洗衣做飯都在其次,能盯住病情才是急務。


    那姑娘默然不語,走上前看了一眼床上攤開的麻木身軀,低聲說這是不是給黑刺海膽或者電鰩暗算了?


    李鴛聽著有譜,細問究竟。


    那姑娘便說我來自漁家,過去曾有一兄長,出海見過無數怪事。有一例便與這位濱田船長相同,胸口一塊紅斑,人呢時睡時醒,脈象或有或無。那必是大鰩魚打的。


    李鴛聽見“濱田”二字,奇道:“你認得他?”


    那姑娘隻淡淡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說這有什麽可奇怪的,繼續言道,這種傷其實並無大礙,隻要當時不死便有命在,細細調理,沒幾天心脈就會復常。


    “倒是這濱田船長於早春時節遊海受寒,別是靈台有損,想要自盡吧?”她輕聲又添了一句。


    李鴛心中一震。她知道去年孩兒營海灘大潰,一半人連同孫平北都未能生還。濱田雄年紀輕輕,若心傷天海兇惡,動不動陰陽永隔,這女孩子所見頗有可慮。


    見這丫頭言語便給,人又溫和,忍不住問了姓名,叫做華方慧。回答時她連自己父母姓名住家一起說了,似乎想要證明自己卻是好人家兒女。


    至此李鴛不再多想,命她看護濱田雄直到復元,酬勞是五日一兩。李鴛起身離去時,見這姑娘麵帶喜色。


    ……


    不多時,屋子裏便隻留下那華方慧一個。她遊目四顧,隻見濱田雄的宅子廳小屋大,椽沿很高,陳設堂皇中夾雜鄙俗。一把金柄細劍可以跟破抹布掛在一起;楠木大椅上刀痕累累;案上一張巨幅羊皮,所書所繪便如蝌蚪亂爬,她一字也不識。


    牆壁上兩桿黑銃,深黃色的牛皮背帶,銃管上箍了兩道青銅環,想來十分沉重;枕下露出鈿刀的木柄,床底下亂衣亂褲堆在一起,露出一個女子的銅框繡像——


    ——手執青櫻長劍,飄然曼妙,眉目如畫。


    三


    更新時間2005-11-6 11:50:00 字數:4542


    .


    濱田雄輕聲唱了起來。那旋律來自南洋,悠揚詭異。


    ******


    她撿起這畫像端詳了一會兒,抹拭幹淨放入抽屜。


    走到前廳拿來掃帚掃地,回來看看那些髒衣又丟了掃帚,打算先洗衣物;欲尋桶到院井中汲水,看看濱田雄蒼白的臉,又想去摸摸他的額頭試試冷熱;但女孩兒家此舉易惹人疑,她又有幾分惴惴;看見木門上釘了一把匕首,走過去放下桶把它拔下來,正細看刀柄花紋,一後退把水桶踩了,險些絆倒。


    她扶案片刻,定住心神。不去想那畫像。


    探手入被摸摸他的肩膀,隻覺冷浸浸的又粘又濕。她再摸摸棉被,被子也發潮了。站起來抓住外層棉被,嘩一聲拉到了地下。再抓住最裏層的棉被猛地掀空,嘩一聲也拉到了地下。


    這時候陳思盼進了院子。他受許棟之命,帶兩個水手前來站崗。


    濱田雄這個家在較場最靠外的地方,離大棚子很遠,周圍住戶不多;而且他和孫平北多次分紅,家底頗厚。尤其是與西班牙船的交易,孫平北是唯一中介,雙方都付了大筆報酬。為防盜賊,站崗確有必要。許棟對雙嶼十萬虎狼,那是極其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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